《野火》纵博几度

35、第三十五章

　　大四毕业季，许麦没有选择继续深造，而是靠着项目经历和一段不错的实习进了国家电网。

　　姜琰拿出五年全部积蓄，加上许麦的住房补贴，他们在平原买下了属于自己的房子。

　　自那以后，姜琰的学费和生活费全部由许麦承担。
　　虽然姜琰跟了一位好老板，每个月的工资极为可观，压根不需要担心物质问题，但是许麦坚持让他花他的，花少了还会不安心。

　　有一次许麦领到工资，遇上临时通知开会，忘记转给了姜琰。

　　姜琰也没找他要，他别扭了一整周，硬说姜琰不在乎他了。

　　“我以为你是有急事要用，才没找你要，我真没想那么多。”
　　去医院值了三天夜班，哪还有脑子想别的。

　　许麦红着眼，不听他解释，“哥，你是不是没那么喜欢我了。男朋友的工资，怎么会忘记要。”

　　姜琰无奈。他什么时候说他忘了？他们不是在讨论在不在乎的问题吗？
　　“好了好了，是我错了，我以后一定记得主动要。”

　　许麦转向另一边，这是还没哄好的意思。

　　姜琰叹了一声，强硬掰过他的脸，捧着亲了好一会儿，“乖宝宝，别生气了。”

　　“宝宝，好可爱……好喜欢……这几天，有没有想我……”
　　他说一句，亲一口。许麦整个人烫得像火山一样，抓着他的头发放不了手。

　　“哥哥，以后每天给我发五十块钱就够了。”许麦说。

　　“嗯？”
　　姜琰疑惑抬头，“够吗？你吃得饱吗？”

　　“可以的。食堂不贵的。”

　　之前姜琰每天给他发六十块，包括通勤费、伙食费、零食水果费，这是许麦主动要求的。但毕竟发钱的人是姜琰，他时常觉得自己黑心，在虐待丈夫。

　　“而且我这次忘记上交工资了……哥哥，你给我减十块，当惩罚了。”许麦耳朵红透，眼睛里雾气朦胧。

　　姜琰挑了挑眉，没说什么，继续埋头苦干。

　　2018年春节，刚步入社会半年的许麦，和努力攻读博士的姜琰，是在平原过的年。

　　他们高中时躲避苏兰，不愿和苏兰多交流，而如今是苏兰想方设法避着他们。

　　春节前几天，他们给苏兰打电话，说想和她一起过年，结果苏兰说：她已经回梨山老家了，明年要和几个姐妹去环游世界，让他们不要管她。

　　许麦挂断电话，心里很不是滋味。

　　他在复盘过去，想知道以前是不是哪一步走错了。
　　等他确定在同样的处境下，现在的他依然会做出和过去相同的选择时，姜琰已经联系好和苏兰关系近的那几个老人家，拜托她们帮忙关注苏兰，有时间多陪陪她。

　　“哥哥，你好厉害。”许麦抱住他，黏糊糊地蹭着。
　　许久之前开始，只要是在人后，许麦都会这么叫他，像回到了小时候。他也十分受用。

　　姜琰咧嘴一笑，“那是当然。”

　　除夕当晚，他们罕见地没有看春晚，没有放烟花，而是在卧室里温存。

　　这一年，他们都太忙。好不容易一方得闲时，另一方又忙得焦头烂额，很难凑出一段完整的时间。

　　春节七天假，显得尤其可贵。

　　寒冷的冬夜里，他们的被窝仿佛烧着火。

　　许麦手臂撑在姜琰两侧，神态专注大汗淋漓，“哥哥，你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

　　“嗯？”
　　姜琰沉溺其中，不可自拔，勉强分出些思绪回溯到六七年前。

　　“好久，我们在一起，七年了。”

　　“嗯，哥哥，今天是我们在一起的七周年纪念日。”

　　姜琰笑着喘息，“过年表白就是好，纪念日都用不着记。”

　　许麦弓身亲他：“所以哥哥，你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

　　“我想想……”姜琰勾了勾他下巴，眼睛清亮，“你猜猜？”
　　“你绝对猜不到。”

　　“万一猜到了呢？”许麦笑着问。

　　“猜到了……”
　　姜琰思索了会儿，“你猜不到的。你先猜，猜到了的话，你提要求。”

　　“真的？！”
　　听完最后一句，许麦半湿的头发恍惚都立起来了，一看心思就不健康，不过姜琰确信他猜不到，于是姿态勾引地说：“是随便提要求噢，我全部奉陪，不喊停。”

　　“咳咳。”许麦脸更红，竟突然害羞扭捏起来，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我猜，是小学的时候。”

　　“不是哦。不过……你是小学就喜欢上我了吧！”

　　许麦眼睛水汪汪地看着他，默认了。

　　姜琰的心也化成一滩水。他抬手摸了摸他的脸，轻声说：“宝宝，怎么那么乖。”

　　不过下句话锋一转，“小学就看上自己哥哥，许麦，你色胆包天了啊。说，想着我自/慰了几次？”

　　“姜琰！”
　　“你欺负我。”许麦猜不到，又开始撒娇。

　　“好了好了我说，我是，我是……你高一开学典礼的时候，喜欢上你的。”

　　许麦愣住了，完全不敢相信。在他记忆里，那段时间正是他们关系最差的时候。他对姜琰的演讲PPT做了手脚，放上了他自己的照片，让姜琰在全校师生面前出了丑。

　　姜琰看出他的疑惑，笑了笑，解释说：“当时，你怎么就选了那张，你最惨的照片呢。那么小的一个人，怯生生的，衣服都不合身。”

　　可怜又可爱的脏脏包许麦骤然出现在眼前，姜琰除了震惊之外，主要是在怀念和自责。

　　人群散尽后，他又看到历经辛苦才长大成人的许麦，那么坚韧，那么野性，刺猬似的。
　　他那个时候就想，他弟弟的肚皮一定很柔软。

　　在七年前那个燥热不堪的夏天，他看着弟弟伤痕累累、可怖吓人的身躯，奇怪地动心了。

　　但是弟弟很讨厌他，总是和他吵架。

　　后来，发现弟弟可能是同性恋，喜欢的人却不是他，是同级的同学。

　　“哥，如果我没选那张照片……”

　　“不会。”姜琰语气笃定，笑中带泪：“我们注定会在一起。”

　　“你高一，我确定我喜欢你。但是……从小，很早之前，我就不想把你让给别人。我的弟弟，只能跟着我。”

　　“哥哥……”
　　许麦哑声开口，眼泪止不住地掉，“哥哥，对不起，我以前太差劲了。我不该惹你生气，不该和你吵架，我当时，当时，周康睿发现我喜欢你了，我怕他告诉你，我怕你讨厌我，觉得我恶心，哥哥，我错了，我错了……”
　　如果他当时没有沉浸在自我献祭的虚伪感动里，如果他当时肯好好和姜琰说话，如果他不回避，如果时光可以倒流，他一定会不顾一切地抱住姜琰，告诉他：你是世界上最好的哥哥。这辈子，你只能爱我。

　　姜琰鼻尖一阵泛酸，心里堵得慌。

　　还好结局圆满，还好他们都勇敢，不至于错过。他只是，有点遗憾罢了。

　　如果他当时正视自己的情感，是不是许麦就不会被骚扰了？

　　“小麦，你总说你太冲动，但是我不敢想，如果你那天不质问我，我们又要错过多久。”

　　爱让胆怯之人勇敢，爱让理智之人感性。以结果作为参考系，他们走的每一步都是在向对方靠近。

　　错误的方法，却解出正确的答案。这些狰狞丑陋的步骤，是他们强颜欢笑的人生。

　　正月初一晚上，他们一起补了春晚，边看边包着饺子。

　　“哥，快看，我包得怎么样？”许麦手里躺着一个脚掌形状的……饺子？！

　　姜琰这边已经包好了两盒，他那边像是面粉爆炸了，“废墟”里陈列着各种奇怪生物的尸体，包括但不限于：猪样的兔子，苹果似的萝卜，以及猫变的老鼠。

　　“别捣乱。”姜琰瞪了他一眼。

　　许麦乐了，“哥，你现在想不想吃，我去煮了它们。”

　　“……”

　　窗外升起焰火，五彩烟花在夜空中朵朵炸开，喜气洋洋的欢声笑语飘了上来。

　　“哥，新年快乐。”

　　姜琰神情融化，“新年快乐。”

　　谁知许麦灵机一动，忽然用力朝面粉堆吹了口气，粉尘糊了姜琰一脸，他变成了白发苍苍的老头。

　　他拿掉眼镜，脸上只有两个镜片的位置是干净的。

　　“许麦！你给我站住！”

　　许麦撒开腿就跑，每次看他追不上还要故意停一会儿，然后继续跑，“哥，小心腰。”

　　“许麦！你完了！”姜琰随手抄起鸡毛掸子，他今晚一定要让许麦身上落印子。

　　这些年，许麦从一个极端好转，然后不知为何去向了另一个极端。

　　难道人这一辈子注定要调皮捣蛋一阵子吗？

　　许麦在中学时沉默寡言，现在反而魔童降世似的来折磨他。

　　姜琰撂下鸡毛掸子，不干了，“今天晚上，你不准进卧室。”

　　“啊？哥——”

　　“撒娇没用。”

　　许麦把饺子放进冰箱，清理了每个角落的面粉，利索地跪到姜琰面前领罚。
　　“哥哥，我知道错了。我下次不会再犯了，不对，不会有下次了。绝对不会有下次了。”

　　春晚有点无聊，姜琰调了部电影出来看，名字叫《从你的全世界路过》。

　　剧情正好到陈末和幺鸡要争夺电台收听率第一。空旷的地铁在山城快速穿梭，陈末和幺鸡追逐打闹、一问一答，情愫在角落里疯狂生长，背景音乐很好听。

　　许麦块头大，挡住屏幕了，而且他嗓门儿大，掺在音乐里显得突兀又聒噪……简而言之，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

　　“让开。”
　　姜琰调大音量，恨他一眼时一脸不耐烦，回到屏幕上又平静如水，十分专注。

　　许麦不禁心中雀跃，他偏爱他哥这种看狗一样的眼神。

　　于是没等姜琰同意，他就起身，贴着他坐下，殷切又期待：“哥哥，你打我吧。”

　　“许麦，你再说一句话，我明天也不理你了。”

　　“好吧。”

　　“后天。”姜琰语气不容置喙。

　　“……”许麦只得闭麦。

　　他们沉默着看完了一整部电影。姜琰心情大好，暗自决定以后要找机会去一趟川西。

　　“你去客房睡。”

　　姜琰关上卧室门，言语冰冷，比二月份的雪还冷。

　　许麦敲敲门：“哥哥，我错了，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会了。你原谅我吧。”

　　“去客房睡。”

　　“哥哥，明天还爱我吗？”许麦欲哭无泪。

　　姜琰不用想也知道他现在什么样子，强忍笑意，“我要睡觉了，你别说话。再说一句话，明天就不爱你了。”

　　“……”

　　半夜，姜琰是被热醒的。

　　许麦趴在他背上，睡得很安详。

　　在严丝合缝的包围下，姜琰奋力挣出手臂，打开手机，虚着眼睛看时间：“3：14”。

　　他想，他这以后的日子是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