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山有玉》思屑

65、套问

　　这番推测倒是苏抵未曾想过的。

　　因为自从王后被打入冷宫后，他也被贬黜为庶民，远离王宫。

　　苏抵本以为圣朝会对此事有所表态，但出乎意料，远在长安的朝廷竟然就这样接受宝月国国王洛远这样的安排。

　　也许，从离开长安的那一刻，高阳便已经不再是一个人，只是变成了和亲的工具，而现如今对于长安而言，高阳却是一枚彻底的弃子…圣朝的国威选择不再庇护它的公主，当初受尽父亲楚王宠爱的高阳，就这样死在了异国的土地之上。

　　十多年过去了，他将乌雅抚养长大，偏安一隅，早也将当年在王城所发生的一切尘封在心底。

　　乌雅和她的母亲长得并不是很像，她的五官更加深邃美艳，只是她笑起来的时候，眉眼之间动起来的神态竟是与高阳如出一辙。

　　每当这时，那个女子的身影总是幽幽浮现在苏抵心中——高阳，他故国的公主。

　　他时常梦见当年那场盛大的婚礼，万众瞩目之下，新娘的冠纱被风吹起飘落，旁观群众屏息以待的心跳化成了轻轻一声的失望：“什么中原的公主，也不过如此。”

　　对于公主样貌的品论，让这些人恍然生出了一股莫名的优越。

　　苏抵只觉得心里一阵悲哀，他看着那个豆蔻年华的少女怯生生的脸，眼里充盈着期许和害怕杂糅的矛盾，瘦弱的肩膀担起了远重于她所能承受的责任。

　　哪怕宝月国坐拥西陲境内最富饶的山林绿洲，但依旧挡不住西北强劲的季风不留情面地刮过，那风夹飘着悠远的羌笛，吹散了那段历史，却无法将公主的亡灵带回她的故乡。

　　如今，这一阵风又一次吹起苏抵心中的怅惘。

　　“几个月前，宫中的大祭司传了国君的诏令，要彻查国中妖孽。”苏抵继续道，“我想，你们大概也猜到了这大祭司是何人。”

　　“智通...”乌雅终于开口，语气压抑着冰冷的愤怒。

　　“不错。这些年，法师智通已变成大祭司智通。有了国君洛远的信任...”苏抵顿了顿，瞥见乌雅听到“洛远”的名字神色一黯，低下了头，方才恍然想到若按照方才推算，乌雅的生父应是...

　　无论哪种结果，对于乌雅来说，都不是那样好受。

　　苏抵叹了一气，拄着拐杖走近乌雅，将头按在孙女的发顶，比了比高，笑得酸楚：“我当年收留你时，你还是个小娃娃...时间过得真快啊。”

　　“当初嬷嬷将你托付给我时，叮嘱了我两处要事：一是切不要再将你拖入那前尘往事，二是尽我所能让你平安快乐地生活，她说这是王后的遗愿。”他回忆着自己答应得信誓旦旦的场景，感叹自己竟全都没有做到，“是我食言了。”

　　听到老人这样怪罪自己，乌雅心中也如同针扎一般，她急急拉着苏抵的手，笨拙地解释道：“爷爷，都是我的错，非要回来...”

　　苏抵拍了拍乌雅的肩膀：“你心中有惑，不愿糊里糊涂地活着，这有何错？是我没有考虑周全，行事潦草，以为让你出逃便可避祸。是我错了…有很多祸躲是躲不掉。”

　　“人这辈子几十载，所遇之坎何止这一处，关关难过但关关总有法子渡过。只是，若是过不了自己心里那一关，便会长久地卡在此处，终生受其苦害。不论你是谁的女儿，你首先是你自己，懂吗？面对了自己，才能面对祸端，将它解决。”

　　乌雅望着爷爷的眼睛，良久，点了点头：“我明白了，爷爷。”

　　怀明也被这爷孙释然的交谈激励得高昂了起来，忙兴冲冲道：“那还等什么，咱们这就杀到王城去，将那什么大祭司给抓来！”

　　苏抵立马摆手表示不可：“事情没有那样简单。我远离王城许久，对于那里的情势也未全然了解，只知道那智通这些年平步青云，所植势力早已盘根错节，绝非以蛮武可以击倒，对付起来相当棘手。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长珏却道：“我倒觉得怀明方才所言可取。如今此处的行踪已经暴露，想必幕后之人还会继续追派杀手过来，时间紧迫，当下主动出击才是最好的防守。”

　　祝萸也应道：“正是，智通肯定料想不到我们会直接潜入离他最近的地方。更何况我听闻宝月国王城为诸国通贸之地，是潜龙卧虎的大都会，各路角色混杂，倒更好掩护一些…况且，我们也有一些恩怨要与之了一了。”

　　怀明继续给苏抵喂定心丸：“老先生您就放心吧，乌雅姑娘与我们同程。绝对比呆在此处更安全！”

　　乌雅没有说话，但她一双眼睛紧紧盯着苏抵，满是希冀，脸色也因这几个路上所遇到的伙伴的话语而泛起淡淡的红，那是跃跃欲试的激涌。

　　还有什么可辩驳的呢？

　　望着这群年轻人，苏抵心中那前瞻后顾的忧虑也彻底消散，答应了下来。

　　只是，随后乌雅开始忧心起爷爷和弟弟的着落，她认为此处苏抵和苏护也不能继续呆。

　　其余人想也是如此，既然此处已经暴露，那么苏抵与苏护也需尽快动身，免受祸累。

　　只是，到底是跟着一起去王城还是寻一处安全之所隐蔽起来，还有待商榷。

　　苏抵替大家做了主，他觉得自己已老，行走也是不便，就不多增加年轻人的负担，赞成了后者：“不用挂心我们，这天地之大，我们何愁没有去处，有言道：人挪活，树挪死。”

　　虽是这样说但对于哪里能妥善安顿苏抵和苏护一老一少，众人一时间却想不到更好的去处，毕竟那智通如今在宝月国手眼通天，整个宝月国怕是都不安全。

　　忽然，祝萸灵光一现，想到在瓦窑镇休整时，丽娘反复要重谢自己，祝萸知她心中有愧想着法子要报答自己，因劝慰她不急一时，自己以后若有需要，再请她帮忙就是，丽娘这才认了。

　　于是，祝萸便提议道：“我倒是知道一个地方，远离宝月国辖管，隐蔽安全！那里还有我们的旧识，也有照应，只是...”她忽然想到什么，又自恨失言，有些犹豫。

　　长珏见她欲言又止，因问道：“阿萸可是说的丽娘家？”

　　祝萸点了点头，她心中所忧的是，苏抵身为捉妖师不愿意与妖灵打交道，也怕因此给丽娘添了不必要的麻烦。

　　苏抵到底是身经百炼，听出了祝萸的话外之音，笑道：“小姑娘你放心，我年纪虽大了，但绝不是那种挑挑拣拣的老古董，你既有朋友愿意相助，我感谢还来不及。”

　　见苏抵这样说，祝萸才放下心继续道明缘由，并再三保证丽娘虽是妖但绝非坏人。

　　“如此，我便修书一封，请丽娘和她夫君帮忙照看乌雅的爷爷和弟弟！”事不宜迟，祝萸忙去写信，乌雅并苏护进内屋收拾起大小细软，方便即刻出发。

　　其余人则又围聚在那昏迷的大婶身边。

　　这大婶方才被长珏施术定住，封住了五感，早已脱力昏死了过去，而她舌根之下蠕动的嘴，也安安静静闭起，隆成一个小丘包。

　　苏抵当机立断，用小刀将那丘包割掉，随后吩咐苏护将凝神的药丸取来给大婶服下。

　　过了半晌，那名被夺舍的大婶似乎渐渐缓明，哼哼唧唧起来。

　　苏抵连忙让乌雅他们躲进内屋，只留自己与苏护在堂屋，应付这大婶。

　　那大婶幽幽醒来，正是懵的，发现自己躺在邻里家中，也吓了一跳。

　　苏抵并未告诉这大婶实情，只说半夜听见院外有异响，开门一瞧，发现她昏迷在自己门口，将她抬了进来医治。

　　那大婶听后，一边言谢苏抵，一边念叨不该信她那不成器的侄子。

　　苏抵给苏护使了个眼神，小少年立马心领神会。

　　“就是婶子你那在王城当大官的侄子吗？”苏护长噢了一声，顺坡而下，套问起来。

　　别看苏护还是个小少年，却鬼机灵得很，平日爱到街坊四邻串门，因知这大婶素来爱吹自己有个在王城做官的侄子。

　　大婶撇了撇嘴：“可不就是他！哎...不过就是个小校尉，哪里是个什么官。前月回来，见我头风又犯了，便说有一法或可治我这老毛病。”

　　苏护继续“恭维”着：“还是婶子你侄子门路多。”

　　“多个屁！我真是错信了那兔崽子的话。”说罢，她张嘴指了指自己的舌根，“就是这里，被我那侄子割的。”

　　苏抵凑近一瞧，状似惊呼：“那你这可遭老罪了，这是哪门子的偏方？”他一脸感同身受的疼，又热心地叮嘱苏护替大婶多拿几副参丸之类的补药。

　　那婶子惊喜谢过后，又捡起话头责备起她那侄子：“我早该来您老这瞧瞧，何苦偏听了他的…只因他说王城近来流行法会，布道之人是宫中大祭司的弟子，普通百姓还轻易入会不得呢。我侄子说他是沾了他上司的光，这才凑上热闹跟着一同参修，说什么有病之人参修后能治内疾，无病之人练之可强身健体。”

　　“竟如此神？”苏护听得兴致满满，继续捧哏。

　　大婶嗐了一声：“我开始也是这样想，便照他所言，受了一刀，说是入会的法式，又服了一剂符水…前几日还好，似乎有些效果，可今日不知为何头痛倒是更严重了。”

　　苏抵和苏护两相配合，不着痕迹继续套路着大婶，引其说出更多可用的信息，待问无可问后，苏抵这才让苏护将大婶送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