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冬季》夜泪花欲

2、二 沈家

　　站在那熟悉的，曾经闭着眼都能从街头走到街尾的十字路口，往事依旧历历在目。
　　不知何时，羊肠小道已经拓宽成商店毗邻的步行街，迎面来去的年轻面庞，倒仍然有着记忆深处最纯真的笑容。对了，那个小小的热狗流动推车，现在也有了专门的店面。偶尔有人进出，大门开开关关地呼呼作响。
　　坐在快餐店临街的落地窗前，沈裴之端起纸杯，喝了一口热奶茶，向着玻璃哈了口气，霎时便蒙上薄薄一层水雾。突然一阵冷风灌进来，玻璃上的薄雾迅速退去，沈裴之下意识地转头向门口望去，只见裹着厚厚呢大衣，围巾帽子手套全副武装的女人在点餐台随意要了一份热狗奶茶套餐，又匆匆走了出去，长长的头发披在肩上，遮了相貌，但看那身段想必也是位年轻女子。寒风中，女子似乎是有些心急地啜了口热奶茶，却被烫到了嘴，苍白的脸上立马透出了些红晕。经过落地玻璃时，像是注意到沈裴之的目光，女子稍稍一愣，有些不好意思的抿了抿嘴，垂下眼，抬起左手紧了紧围巾，将脸遮得更严实了些。
　　虽然是阳光普照的正午，但B市的冬天，仍旧冷得让人直打颤。
　　不过这样悠闲的午后，似乎连老天爷都会嫉妒。这不，手机不合时宜地铃铃作响，来电的是躲也躲不掉的母亲大人。叹了口气，按下通话键，从决定回来的那刻开始，沈裴之就知道，自己避了七年的家人，终究是要见面的，只是这次回来，自己可以正式给所有人一个交代了。

　　“哥。”家里唯一理解自己的亲人，足足小了他十岁的弟弟沈裴锦，才刚刚过了19岁生日，正是朝气蓬勃的大学生。或许是天意也说不定，这个弟弟因为高中时的一场足球比赛摔断了腿，不得不放弃热衷的运动，转而在高考时顺了父母的心意，念了企业管理。
　　“让我看看，去年年初我偷偷跑去看你的时候还是满脸胡茬，满身的灰尘，怎么这次回国倒像是变了个人，衣冠楚楚的？”这个弟弟沈裴之极是喜欢，七年来，也就他敢忤逆父亲的意思，不断联系自己，甚至在成年后还只身一人偷偷到纽约探望他。当年那个追在自己屁股后面“哥哥、哥哥”叫着的孩子，现在也已经长大了。
　　两人并排走在B大的校园里，一路吸引了不少女孩的注意。虽然觉得自己年纪一大把的还站在这些孩子堆里有些好笑，但那种“我家有儿初成长”的感觉，让沈裴之颇有种做家长的自豪感。可惜，他没有一直陪伴在沈裴锦身边，看着他长大。
　　“去年你抱怨身边太多花花草草的时候我还不信，现在看来，你倒是真的受欢迎。”沈裴之希望，即使这个弟弟不得不去承担那份家业，但还是能够拥有正常男生的青春年华。
　　“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哦？你别又跟我说是那个什么女明星。”青春期的男孩喜欢个把漂亮的女明星也不出奇，不过从高中开始到现在，也未免太长情了点。
　　“什么女明星，她叫罗卿寒，我都说过好多次了。”沈裴之知道，“罗卿寒其人其事”又要上演，只是她若真有弟弟说的这么好，怎么会到现在还没混出名堂？
　　不对啊，这个弟弟该不是那所谓喜欢二维人物的宅男吧？也不知道等会见了妈，要说些什么？颜镜那部片子也不知道究竟怎样，要不然哪天有空去探探班好了……
　　等到裴欣入座，沈裴之这才把思绪从九霄云外给拉了回来。
　　“沈太，您吩咐的菜都准备好了。另外，这是陈师傅特地从老家寄来的毛尖，今天泡给您尝尝鲜。”德福膳食这个三十多年的金字招牌，能够从一家普通的家常菜馆，开到B市地价最高的路段，还是独门独院，另辟小径，确实是有些本事的。
　　鸳鸯狮子头，五福斋拼，蟹黄虾盅，赛东坡这样的菜自是不用说，单单是一道看似普通的炒青菜，它都可以用熬了一夜的高汤来调味。再加上沈家是德福膳食的常客，这大厨必是花了不少心思在这几道菜上。
　　“杜师傅客气了。”将近60岁的裴欣保养得极好，脸上的细纹很少，皮肤仍旧白皙光滑，体态匀称，从来不知拾做汤羹的她，浑身都散发着高人一等的傲气，但面对自己丈夫时，却唯唯诺诺的像个小妻子。
　　“裴之，现在住在哪？酒店？”说裴欣懦弱，也确实。对着自己那个固执的丈夫，她是怎么都提不起勇气说个“不”字，但眼前的沈裴之，是她日思夜想了七年的儿子，当年那场闹剧中的毛头小子，经过七年时间，已经蜕变成成熟而有担当的男人了。青涩的脸庞变的坚毅，瘦弱的臂膀变得结实，甚至下巴上还有些刚冒出来的胡茬。七年后第一次见面，裴欣几乎喜极而泣，但身份不容许她失控，只是紧紧抓着儿子的手轻微颤抖着，她好想伸手摸摸儿子的脸庞，像小时候那样捏捏他的肩膀，可是儿子最需要她的时候，她却畏缩不敢前进，甚至帮着丈夫给了他最沉重的打击。但是，她没错，她和丈夫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让沈裴之能够朝着最有利的方向发展，不容许他行差踏错有何可怪罪。是的，她没错，只是这份母子亲情被生生撕裂后，应该怎样做，才能修补的回来？
　　“公司暂时帮我租了一年的酒店套房。”沈裴之舀了一勺蟹黄虾，慢慢咀嚼后咽下，将筷子搁在边上，拿起一旁备着的绸帕，稍稍抿了抿嘴，擦净，又轻轻放下。环顾四周，沈裴之在心里暗自嘲讽，这种根深蒂固的优越做作，什么时候才能剔除干净，为什么在家人面前，还要保持那份可笑的礼节。
　　“恩，如果……”稍稍顿了顿，裴欣有些欲言又止的模样：“我是说如果住不惯，你可以……”
　　“我也没打算在酒店常住，已经让这边的同事帮忙物色房子了。”沈裴之嘴上说得云淡风轻，却分明拒绝了母亲的好意：“等工作上了轨道，就会去置办。”
　　“那样也好，你也快三十了，总该有个家。”裴欣端起透着青光的小瓷杯，抿了一口稍微有些烫口的毛尖，已经换过了一轮水，但品上去，还是涩得很。
　　一旁未曾说过话的沈裴锦早就料到这顿饭吃不出什么好光景。其实现在这样也好，到底见起面来要方便的多。可惜，哥哥和父亲，不知道还有没有转圜的余地。
　　这顿晚餐，最终还是在一来一回索然无味的谈话中结束了。散场后，裴欣被司机接回沈家大宅，沈裴锦则被同学临时叫去K歌外加联谊，剩下沈裴之一人，独自在亮的晃眼的“奢侈品大道”上散步。

　　七年时间，足以让中国的任何一个城市脱胎换骨。走在这里，沈裴之甚至会疑惑自己是不是仍旧身处美国，那些所谓的奢侈品都极尽奢华的呈现在国人眼前，极尽能事地勾引着人们挥霍财产。B市，什么时候，已经完全与国际接轨。
　　哈，甚至连在国外标榜着“人种论”的内衣品牌也堂而皇之地进驻了所谓黄种人的地盘。可惜啊，想着赚国人钱，却吝啬那点广告宣传费，无论是门店设计装潢、海报POST几乎与国外如出一辙，区别只在于将广告语翻译成了中文，另外，似乎宣传物上的模特是亚洲人的身材。
　　在国外呆了几年，沈裴之深知国人在外就是个冤大头，所以，借UNG欲试水中国电影市场的野心，他想着，自己也许可以在国内继续他的梦想。

　　在偌大的B市闲云野鹤般晃荡了半个月，沈裴之开始正式投入《恋恋轻尘》的筹备工作。基本上这部戏只是EYT与UNG互惠互利的产物，他只需要挂个头衔，在片场的时候尽尽导演的职责就没问题，想当然，拍摄也十分顺利。
　　虽然原本只是一个俗到家的爱情故事，有林学而和吴泽勋这两个EYT长期力捧的偶像就够吸人眼球的，但也不知道EYT抽了什么风，竟然想模仿贺岁港片的全明星阵容，硬是千方百计动用各种人际关系号召了差不多娱乐圈里大大小小一票明星来客串，这可让沈裴之这个原本就对国内明星不熟的导演犯了难。
　　不过这样一来，《恋恋轻尘》通过接连的炒作，已经吸尽常人眼球，戏还没拍多少，各大媒体就天天蹲点片场，“XXX客串《恋恋轻尘》”的新闻已经快要赶上天气预报了。
　　沈裴之也曾经心血来潮让小助理去邀请罗卿寒来客串一个角色，这个EYT派给他的小助理听到这个吩咐的时候，嘴巴张得就快吞下一枚鸡蛋了：“沈导，罗卿寒现在已经有一部戏在拍了。”小助理第一次是这么跟他说的。
　　“这戏里不多的是来客串的，两三部戏在身也没关系，能花多少时间？”沈裴之头也没抬。
　　“罗卿寒她挺挑的。”这次沈裴之终于放下手头的事情，看了小助理一眼。
　　“挑？很大牌？”早知道恶补下国内的电影，认识多些明星也好，谁叫自己几年来从来都不看华语片。
　　“倒也不是，她……”
　　“不是，你去请就是了。”小助理见他这副模样，估计也就是兴起，撇了撇嘴，等被罗卿寒拒绝了再说吧。这沈导也真是的，娱乐圈那么多明星，怎么就想起罗卿寒了。
　　沈裴之也确实只是兴起，这话他上午才跟小助理说完，下午就给抛到九霄云外去了。但周末和沈裴锦一起吃饭时，他却突然又记了起来，便向弟弟提了一句。
　　“罗卿寒才不会演呢！”是了，沈裴锦听说之后，立马就下了结论。令沈裴之吃惊的是，隔天小助理哭丧着脸和他说，罗卿寒前两天一直病着，没能联系上，今天一早好不容易联系上，她一听就拒绝了。“沈导，你从国外回来，不知道，罗卿寒圈子里出了名的怪癖，挑剧本、挑导演、挑主演，只要不喜欢的，好处再多也不演。”
　　沈裴之当时就记在了心里，罗卿寒这个人，有时间可以去认识一下。当然，这样的想法，也就是这么冒了一下，然后又被他忘到犄角旮旯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