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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十三章 ...

  •   虽为意料之中,可亲耳听他否认,心里终有块大石落了地,顿时踏实不少。可转念间,又笑自己高兴个啥?这一声“不是”,不正表明骆宁身上担的责任,远比我想象中来得重?

      动了动僵硬的身子,我道:“越儿长得像你。”

      骆宁也不讳言,声音低下几分:“该说他长得极像他母亲……我的大姐,骆晴。”

      “你还有姐姐?”

      “金陵骆家,晴雪宁扬。”

      短短八个字,他说得极慢,拉长的声线里,平静不见波澜,好似这八字所代表的辉煌,早已不复回忆的价值。

      我听得耳熟,低低跟着念,稍时想起来,出口一声怪叫:“绣雪针,扬风剑?”

      他有些意外:“你知道?”

      我愕然——骆宁竟是扬风剑?

      大凡口头风闻的角儿,忽然轻飘飘成了生活里的熟人,总让我辈荣幸立升,可这变成枕边人……倒是另回事了!

      早知不能小看他咧!我摇头苦笑:“听师父提起过……江北金陵钟骆二家,外加洛河山庄侠义帮,堪称武林四大新秀。”

      ……江山待有人才出,这四派现下虽羽翼未丰,但再过几年,机缘若巧,倒不失为能辅佐武盟的中坚力量……偶尔闲谈间扯上江湖之事,师父曾这般评价——但这句,我审时度势,隐下没说。

      “四大新秀?”骆宁微愣,片刻后颇有嘲弄之意:“四大新秀!”

      自嘲往往为掩盖苦涩。我伸手过去,探触间,握了他的手在掌心。

      骆宁回过神,手下也紧了紧,轻笑一声,略有安慰之意,怎奈笑里凄凉,一如此刻蔓延水面的寒气,无处可藏。

      一时间两人静静,任四周水声沉闷流淌。

      我琢磨今晚是否就此打住,他却开了口,声音透着凉薄,好似幕幕往事,已成片片,隔着岁月尘纱,反疏远着看了。

      “骆家在金陵五十年殷富,官场言官,商场言商,从不涉足武林,可传到我和骆晴这里,却出异数。晴姐一根绣雪针,不过寸长,招式千变万化下,若雪中飞鸿,仪态万千,不知折服多少名门之后……我自小倾慕,但知学不了她的风雅,只得退而求其次,舞刀耍剑的,结果在江湖上美名不及她万一,反惹祸不断,从小没少挨爹的棍子。”

      我一笑:“这到与我挺像,老被师父打。”

      心下却道,骆宁你也太自谦了,像我这山沟里一野小子都听过你扬风剑大名,更恍论江湖上,这名声必是披靡的。

      “娘身子弱,唯我和骆晴一子一女,爹一直盼着长大继承家业,可自从我俩先后耽迷武学,便野在江湖上,再不回那死气沉沉的金笼。爹自认身份,向来不削与江湖之士为伍,对我们这‘出格之举’甚是恼怒,几次三番派人来劝,怎奈姐弟玩劣,软缠硬磨就是不愿回去。”

      “晴姐大我两岁,平时女扮男装,和我兄弟相称……我们大多时候各走各的,若江湖偶遇,也搭档干下不少蠢事,不过凭份年少冲动,不顾天高,不忌地厚罢了,没料想几年后,江湖上便传了这‘晴雪宁扬’的名号。”

      “晴姐二十岁那年,我俩相约蜀中,挑了姚慕山一窝为非作歹的山贼。结果人没返出山界,便收到爹鸿信传书。那信言辞激烈,想是盛怒下写就。道他过去只当竖子小打小闹,直到最近耳闻这“晴雪宁扬”,才知我俩是真正立志武林。他说骆家两代岌岌营营,换得今日官商两道鸿运通达,哪知到头来,世上知金陵骆家,却是因着两个不肖子女的江湖名号,他说他这辈子最大耻辱,莫过于此,若我和晴姐一个月内再不肯收心回去,他会让我俩后悔莫及。”

      “当时晴姐看完这信,极是不屑,说虚张声势也不过如此,当晚便挥挥手别处去了。这信我虽收在身边,却也这般想头,又恰逢三月前好友相邀,第二日便动身去了杭州洛河山庄,把这事扔在脑后,渐渐淡忘了……谁知两个月后,晴姐竟来杭州找我。直到现在我仍清晰记得,那晚在西湖边,她竟然哭了……我从未见晴姐哭过,可那晚,她哭着对我说,心上人的性命或回家乖乖待嫁,爹让她两择其一。当时我极震惊,我竟从不知晴姐有心上人,也才恍然,爹的信,原来并非玩笑……印象里,晴姐一向坚韧洒脱,那是首次,我在她脸上见到绝望的神情,她说自己再不敢让那人一次次徘徊在生死边缘,所以她选择放弃自己的坚持,选择回去……。”

      “你以为爹爱我们?不!他爱的是金陵骆家的名声,金陵骆家的财富!我们算什么?宁,别傻了,我们是工具,笼络别家,继承家业的工具!”

      “那晚她说得绝决,临去前最后一句,却是嘱我想清楚何去何从,若要自由,这便走得越远越好。”

      “虽然厌恶爹这番硬来,可那时我心里仍有犹豫,不信他真会做得如此绝决。我想去找他理论,希望能帮晴姐一把,于是我偷偷跟在晴姐身后,也回了金陵城。”

      “现在想来,是自己幼稚。那日回到家,爹竟侯在厅堂上,好似早料到我的行踪一般。虽然几年不见,他却半点不显老,说话平静,毫无怒气。他说晴姐虽是长女,但毕竟女孩儿,将来骆家仍要交到我手里才放心。所以比起骆晴的婚事,他更关心我的想法。当时我听他口气松动,只觉有希望,于是问他到底要我怎么做,才肯成全晴姐,不再逼迫。爹闻言笑了,指着几上一碗药汁,只道了一句:‘将来你登堂拜相,前呼后拥,这武功留着何用,不如去了罢!’。”

      “虎毒不食子,打心底,我愿意再信他一回。所以我喝了那碗药汁。”话到这里,骆宁微微一窒,片刻后,静谧潭边,才响起他碎冰般的声音。

      “结果三日后,骆晴嫁去江北,成了江北首富钟念南的妻子。”

      我听得呆愣,到此处,方惊觉啊了一声。

      骆宁再次握了握我的手,口中,往事仍在继续……

      “她成婚那日,我才知被骗,却是一切晚矣……那碗散功汤药力非常,别说内力悉数化去,一连几日,我都手脚麻痹无法下床,只能眼睁睁看着晴姐伤心远嫁……我恨死自己,若非轻信,或许此时还有能力帮她,可如今,却是连出房观礼都成奢望。”

      “之后几天,身上麻痹虽渐退去,可只要一想到自己武功尽失,大姐离去,还有爹……我竟不知自己还能做些什么。我的房门被爹派人牢锁……可即使房门大敞,自己也压根不会出去,那时除了整日尽醉,再无事想做,无事可做。”

      “……就这般,我颓废了半月之久,直到植水赶来相探,才乘夜把我救了出去……自那一夜踏出金陵骆家,此后,我再没回去过。”

      “一出那金笼子,人便清醒了,我打定主意,自己虽帮不了晴姐,可也绝不做第二个她。金陵骆家的骆宁已死,从此后,我只做我自己!接下来五年,我一切从头开始,试着恢复武功,可当初是被强散的内力,心肺间咯了血。此后再练,便比不得从未练过来得容易。有几次内力险些走岔,都得植水相助,为我打通经脉,才得以保命。这般断断续续,到现在,也只恢复了八成左右。”

      骆宁轻舒口气,至此稍停。我一时不知说啥,倒是不断想象那段艰苦日子,他所承受的,内心煎熬只怕远非□□上的痛苦能比!

      夜深人静,月冷清明,他环了我,两人依在石边。我大是遗憾这剖心一刻,自己却目不能视,看不见对方神情,唯从声音波动里,试着辨别几分他跳动的心绪。

      “骆晴既已远嫁,一切再不能重来。那几年里,我偷偷去江北探过几次,看着越儿出生,看着越儿长大,可我再没见晴姐脸上染过一丝笑容……直到年前,她来信要我赶去钟家,信里催得甚急。我不知何事,当日动身即去,哪知到那里,仍是晚了一步……!”

      “什么人干的?”其实话至此处,我心里已然有底,不忍他亲口再道一次,便截了话头。

      骆宁明了我的意思,拿水润了润我被寒气侵蚀的脸颊,拨了掉在颈边的一缕细发到耳后,才续道:“你想必听过吧——人头落,霞满天。”

      我噎了一口:“落霞宫?”

      “是,落霞宫。”再提起这名字,骆宁声音里有着尖锐的恨意,“钟家赤壁门上六个血字,那门下,整整齐齐摆了钟家老少六十颗头颅……其中有骆晴的夫婿钟念南的,可我没找到晴姐……我想,她应该还活着。”

      这江湖上,别的事我只知皮毛,唯这落霞宫,却了解甚详,知宫中玄客一旦出手,便极少留活口。于是我问骆宁:“你救得越儿?”

      “不是,小五救的,他护着越儿在暗道里藏了三天,我为下葬,没赶着走,这才碰到他们灰头土脸爬出来。五年前小五十二岁,是跟着晴姐到钟家的,许是这个原因,所以护越儿护得特别紧。唉,小小年纪,难为他了。”

      “落霞宫为什么要灭钟家?”

      “我原也想不透,后来小五给我一个包裹,里面有封晴姐写的长信,看了才知这一切不过因果相生,恩怨相报罢了……五年前骆晴的心上人,钟念然,是钟念南的弟弟。”

      天,这关系!我忽然想起过去师父说的话,心里到也了然:“原来钟念然也是落霞宫的人。”

      骆宁闻言,却道:“为何这么说?”

      这问题有些古怪,我反问他:“难道你不这么想?”

      骆宁沉默半晌,才道:“晴姐信中说自她嫁进钟家,才知他居然也是钟家人,可这五年里从未见其人影,直至一月前,钟念然忽然归家,当晚越儿便中了蝶蛹之毒,晴姐前去质问,钟念然说这是她背叛他的代价,两人当时大吵一架,第二日他便走了,只留下一书,说要让晴姐饱偿爱子毒发之苦,一个月后,再回来取其性命……晴姐在信里言道,她并不信钟念然会做得那么绝,可越儿中毒却是事实,因此写下那封长信,找我过去,只为以防万一。”

      我听着,脑里大大发僵,:“这钟念然疯了不成?一回来便毒个小孩子,就为报五年前爱人背叛之仇?你姐有背叛他?不是说为救他才另嫁吗?”,当下连连摇头,“单为这理由,就灭了钟家上下六十口?”

      “不只。”骆宁缓缓道:“七日后,骆家也是。”

      “什么?”

      “同样的手法,同样一个活口不留。”

      我彻底呆在边上,再说不出话来。只觉这事情太过匪夷所思!

      倒是骆宁口里没啥波动,继续道:“之后为了救越儿,我们三个便踏上寻医之路,头几个月里不时遭玄客追杀,后来我推马车下山,造了个已死的假相,这后面的路才走得太平些。再之后,便是遇上了你……。”

      原来如此。

      记得被困雪洞时,骆宁曾言自己长久流亡,生活不得安宁,这才回避我。说实话,当时我并不清楚他意为何指,现下明白了,心下酸酸的。

      再仔细想,到觉这整间事里,骆宁其实也是个不相干的,偏卷入件连他自己都揣模不透的剧变中,难怪对越儿宝贝成那样,钟骆两家唯留下这个命根,他重责加怜惜,也是身不由己。

      我问:“你知道你姐和钟念然之间到底咋回事吗?”

      他果然摇头:“不知道,我还是在晴姐的信里第一次见到这名字。”

      我叹气,真是一团乱麻!

      只是这纷乱中,上百口人命的逝去是事实,骆宁肩负守护钟越的重责也是事实,不清楚的细节可待以后琢磨,眼下迫切需要面对的,却是越儿这毒该怎生解法!

      我绕他面前,有些犹豫:“越儿的毒……那血……咋办?”骆晴失踪,骆宁又非越儿双亲,没这源头,即使采到吉光花又顶何用?

      他懂我意思,却不急,只是道:“我原本并不知解蝶蛹需双亲之血,直到听你说……才知晴姐早备下一切,还记得她托小五交给我的包裹吗?里面有一块石头……。”

      “吸血石!”天,连这都用上了,我咋没想到这招?

      骆宁微愣:“你又知道?”

      我咧嘴笑,用手背一拍他,“小看我!”

      他闷声一哼,把我搂回去,声音里颇有些着脑:“乱拍哪里?”

      我无心一拍,他无心一句,到把适才空气里的紧张和萧瑟化去不少。

      我红着脸,只当没听见,口里信誓旦旦:“那便成,再过几个月摘到吉光花,我定还一个活蹦乱跳健健康康的越儿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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