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罊山再雨，匪我思存》岁阿满

13、玲珑所存情（3）

　　这情景生生出现在我的面前，我不免又想了开来。

　　那时候大概是第三世，我出身在个官宦人家。因为阿离的缘故，我已不愿再嫁什么人，家中此刻又迫我去选秀，我那时仍有些意气用事，死活不肯，被送到宫里后依旧摆出誓死不从的样子，于是那昏庸的老皇帝为了自己的薄面便随便给我安了个罪名，不知怎的就牵扯到了曾卖我官做的钱瞎子，于是便有了上面的一幕。

　　钱瞎子喂我喝毒酒的时候，这郁烨还不知在谁的肚子里呢。

　　我这般想着，却不能不顾及满君岩的安全，况且我也不是傻的，爹这么做显然不可能是乡村愚夫有眼不识泰山。甚至连郁烨和他老爹奇怪的作为，都可能和此事有关。然而此刻我定是无法立刻把这些事情都搞清楚的，只好心平气和道：“那便多谢皇上做主了。”

　　我看了眼爹的神色，却见他眼露焦急，似是想说什么。我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应该是三跪九叩再加上痛哭流涕了，爹自然不好在一旁干站着。然而我确然是无法像对待钱瞎子一样将他一把拉到地上的，于是我只好先安慰地朝他笑笑，低声道：“爹，你先去一旁好吗？”

　　他似乎震惊地望向了我。

　　我微忍着心底油然而生的怆意，将他扶到一旁，然后沉静地下跪：“谢皇上成全，然而民女着实怕身份地位惹人闲话，还是只当个丫鬟，能照顾着二爷便好了。”

　　小皇帝似乎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用低沉的嗓音道：“你既然是如此的顾虑，那便让朕替替你另外找一门好亲事算了。”

　　我本想不能太得寸进尺，然而这小皇帝的话来的太突然，让我一时间不晓得是该抱着他的腿说皇上开恩还是该感激地痛哭流涕。

　　“……那就多谢皇上了，如此这般……”我微微扬起脸看他，“民女觉得还是自己在家中，独自……”

　　“这样也好，”他挥了挥手，“满家二小姐深明大义，朕便准了。”

　　我愕然中看到了几个太监将金银珠宝一箱一箱地叠在满家的地方，这才明白原来这小皇帝只是要我一句话而已，他根本便早已下定心思要阻止这场闹剧了。

　　我自是满心欢喜，这般我不但不用嫁给郁烨，而且还钱的事情还有了着落，不由真心诚意给皇帝磕了几个响头。他道了平身让我退下，我想起满君岩的事情还没有解决，再朝郁烨的身后看去，满君岩早已不见了。

　　从头到尾这郁耀华终是再没说着话，郁烨似乎也并没有十分的坚持，微微笑笑便坐下继续饮他的酒。满家此刻也开始了表演，大家便由这件事的兴头哗然一阵，而后聚精会神地听起戏来。

　　等满家忙完后已是华灯初上。我确然不敢中途离场，并且也深刻地明白原来所谓大宴就是有座位的边赏戏便用膳，而表演的最多乘下场的空当吞一口糕点，实在无享受这一说。除了爹和娘，满家没有一个再是有座位的了，我便也只好一边咬着甜得腻人的桂花糕一边将景子搬上戏台。一天下来，自是累得腰酸背痛且饥肠辘辘。

　　郁耀华的房间很难找。

　　我本想和钱瞎子一起出来，然而一时间又找不到他，考虑到他比我还搞不清路，我便放弃了这个念头。一路也不知走了多久，只记得我拐了很多的弯，碰见了许多拿着灯笼的丫鬟小厮，且很多次被吓得半死。

　　然后我遇到了梨夫人。

　　她一身雪白出现在我的面前，没等我叫出来，她已经愣在原地，然而她很快朝我笑道：“满姑娘是要去哪里？”

　　我刚想开口，却见一个明黄色的身影从花丛后面微微闪现，而那梨夫人也变了脸色，眼神直勾勾朝我投来。我顿感不妙，心知是撞上了皇帝和梨夫人的会面，下意识地想要后退，梨夫人却已经一把扣住了我的手腕。

　　“阿梨，”低沉的声音透着若隐若现的宠溺，“过来。”

　　梨夫人看我一眼，很快听话地退到了那明黄色人影的后面。我定然是不能跑了，只好干笑道：“梨夫人——呀，皇上！”

　　我作势要下跪，果然听见小皇帝道：“免了。”于是我又悻悻站了起来，却听那栾大圣上缓缓道：“满家小姐深夜来此，所谓何事？”

　　我一愣，却不知该不该把满君岩的事情讲给他听了。先不说我撞到了他的好事，即便是他愿意为我做主，他如若见到满君岩呢？会不会以为我那次的男扮女装犯了欺君之罪？

　　我情不自禁打了个哆嗦。

　　一想到我们家就是姓满的，这会被定罪为满门抄斩的念头也愈加坚定了起来。于是我硬着头皮道：“只是走走。”

　　待我一看见那梨夫人的神色，便又觉着她认定了我是来抓他们的，于是又改口道：“民女只是迷了路。”

　　梨夫人道：“不是去找烨儿么？”

　　我半晌说不出话。许是沉默得久了，那梨夫人便轻笑了一声，而后施施然甩了甩手道：“你去吧，可别让烨儿等急了。我这般恰好没空，否则定是要送送我这儿媳妇的。”

　　我顿感百口莫辩，索性便不说话了，心中是想着可能他们觉着杀了我会让郁烨起疑，这才放过了我。于是我更觉得这两人心肠实在好不到哪儿去，印象也比原先差了十万八千里。

　　直到两人脚步声远去了，我才轻舒一口气，缓缓站直了身子。我望了望小皇帝他们的背影，确信他们走远了，这才又转身走去，然后便看到一个胸膛正挡在我面前的正中央，只要多行一步便会撞上。

　　乍然看到这月黑风高之夜的一件如此雪白的衣裳，我确是惊了一惊，然后我朝后退开一步，这才看清原来是郁烨。

　　我觉得分外可怕，郁烨会出现在这里，难道他是故意在等小皇帝？

　　他的面容十分平静，丝毫没有抓到小皇帝和梨夫人私会的喜色。我想起此行的目的，终是鼓起勇气道：“二爷……”

　　“你来寻我的？”

　　我愣了愣，然后琢磨着要不要骗他，最终我还是点了点头道：“二爷，银子我能还上了，”我突然想到了郁烨曾给我一个期限，然而因为满君岩的事情，我早已将它忘到十万八千里以外了。此刻我自然是不能再提醒郁烨此事，只好装傻道：“您看我什么时候把钱给你啊？”

　　他不说话。

　　我急了，连忙道：“二爷，即便如此，满君岩也是清白的，这件事情不是你最清楚……”

　　我看见了他微微皱眉的神色，顿时沉默了起来。我后退一步，低头恭敬道：“二爷没事的话，民女先告退了。”

　　他依旧没有说话，我只能感受到头顶的目光始终如火般灼烧着我，弄得我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于是我又转了个身当做没看到，径直朝他相反的方向走去。

　　郁烨终是开口了，我以为他是明白了我要去郁耀华那儿告他的状，心中不由一喜，谁知他竟略微抖了抖袖子，掏出那张纸来：

　　“你似乎搞错了——这可是卖身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