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限定爱情》花野散枝

23、丁冬自白

　　我的家庭和别人的家庭不太一样。

　　我没有妈妈，只有一个跛脚的爸爸。

　　大概五岁时，我被亲生父母故意遗弃，路过的爸爸捡到了我把我带回了家。

　　爸爸是个沉默寡言的人，他不太爱说话不太爱与人交际，平日里闲下来的时间也只是在看书。他像个穿越而来的古代人，对现代的高科技东西都一窍不通，每天只知道守在他的小书房里研究他那稀奇古怪的东西。

　　爸爸是个跛脚，但他很聪明也很有钱、长相也是在我见过的男人中最帅的，如果他想结婚，凭他的条件也该有大把的人争着要嫁给他才对。但是他却一直未婚。

　　有一段时间我听了旁人的闲言碎语开始害怕爸爸娶了老婆后会对我不好，在恐惧的加持下，我开始旁敲侧击地询问爸爸有没有为我找一个妈妈的打算。

　　他沉默了很久，右手摸着脖子上的项链，带着我看不懂的情绪对我说道：“你是想要妈妈吗？”

　　“只有爸爸也可以！我可以不要妈妈的！”我忙不迭答道，生怕慢一点就会让他产生结婚的想法。

　　“好，爸爸会一直陪着你的。”

　　那天爸爸抱着我，好像哭了，又好像在笑。我不懂他在想什么，只是觉得他好像很难过。

　　爸爸总是看起来很忧伤，像是经历了什么巨大痛苦一样。我想，像我被亲生父母抛弃一样，爸爸大概也是被谁抛弃了吧。

　　我和爸爸的生活就这么平淡地过着，直到有一天，一个漂亮的女人突然来到我家，爸爸打发我出去逛逛，自己和那个女人在房间里不知说了些什么。

　　第二天，爸爸带着我搬离了原来的小房子，住到了地段优渥的学区房。

　　闻阿姨经常来家里，每当她来的时候爸爸脸上的忧伤就会减少些。

　　有妈妈的感觉真的很好，妈妈和爸爸是不一样的。

　　闻阿姨会带着我买好看的衣服，会给我准备好各种适合我用的护肤品，会教给我各种爸爸无法告诉我的知识。

　　我很喜欢闻阿姨，更想要她成为我的妈妈。我能看得出，爸爸也是喜欢闻阿姨的。

　　我把这个想法告诉了爸爸，爸爸只是笑了笑，让我不要胡思乱想。

　　我很不满意他的回答，单方面地和他冷战了好几天，直到闻阿姨看出了不对亲自来劝说才让我停止了这场无用的示威。

　　“抱歉丁冬，我好像没办法做你的妈妈，因为我已经结婚了。”闻阿姨是这样回答我的。

　　那时的我还不太懂大人们复杂的情感纠葛，以我从八点档狗血剧学到的那些知识来看，闻阿姨的这种做法好像是出轨，而爸爸，就是那个小三。

　　我不能接受这个事实，在我的眼里，小三就是罪不可赦的。但当那个小三变成爸爸时，我又无法对他产生怨恨。

　　所以我只能把所有的矛头都转向了闻阿姨。因为她出轨，所以爸爸才变成了小三。

　　我讨厌她让爸爸变成这种令人不齿的存在，也讨厌她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哪怕她敷衍着欺骗我说自己有什么其他原因也好啊，为什么要把事实这么直白地告诉我？

　　我不能接受这一切，所以我讨厌闻阿姨。

　　我转变了对闻阿姨的态度，每当她来时都会对她冷嘲热讽一番。爸爸训斥了我好几次，甚至还扬起了巴掌。

　　我梗着脖子与他无声对峙，他的手举在半空，在闻阿姨的劝说下还是放了下来。

　　他们那晚谈了很久，最后只是告诉我我现在年纪还小，大人们之间复杂的情感是没办法用非黑即白的道德来评价的。

　　我听不懂，也不想听懂。

　　我是爸爸捡来的孩子，闻阿姨是爸爸喜欢的人，对爸爸来说，当然是闻阿姨更重要。我在害怕，害怕他们会再次选择放弃我。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闻阿姨来的次数也越来越少。

　　我马上就要迎来小学的最后一个暑假，当我回家打开门时才恍然惊觉闻阿姨竟然已经三个月没来过这里了。

　　房子里的一切都与往常无异，只是我却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暑假如期而至，我人生中的又一噩梦也随之而来。

　　爸爸死了。

　　是意外，失足从楼上跌落。

　　因为想要把空调外机上的鸟窝移到一边，但窗户的防盗网年久失修，一根螺丝生锈老化带动了整个防盗窗，他就从楼上摔了下来。

　　为什么现在会有这么草率的死法呢？

　　我搞不懂。

　　警方通知我去认领尸体，我看着那血肉模糊的尸体，怎么也没办法把他和平日里的爸爸重叠起来。

　　不常见面的爷爷奶奶也从外地赶了过来，他们比我想得要平静很多。

　　或许是对于他们这个年纪的人来说，连哭都成了一种奢侈。

　　他们想要带我走，我拒绝了。我要留在这里，我要查清爸爸的真实死因。看多了各种悬疑小说的我始终不肯相信爸爸的死会这么草率。

　　爷爷奶奶见我如此固执，只留下了一笔钱叫我以后好好生活。他们与我这个捡来的孙女并没有什么感情，做到如此地步也是仁至义尽了。

　　爸爸的葬礼结束，许久未露面的闻阿姨终于再次出现了。

　　她看起来憔悴了很多，像是大病初愈一般。

　　她问我要不要跟着她走，我同意了。

　　闻阿姨的家很大，用“家”这个字来形容好像有点局限了，她家就像是个庄园，过去我只在一些电视剧里见到过这种房子。

　　闻阿姨的家很奇怪，她家很大、佣人也很多，但总透着一股我说不出的讨厌。后来我才明白，因为这里的人都太冷漠，像是没有感情的机器，只会按照设定好的程序一板一眼地完成自己份内的工作。

　　闻阿姨依旧对我很好，我对她的态度虽有所缓和，但也无法做到毫无芥蒂地像当初那样与她交好。我只是在利用她给我提供的资源满足自己的私欲罢了。

　　闻阿姨好像看出了什么，但她却依旧像过去那样对我好，就像是对待自己的亲生女儿一样。

　　我很少见到闻阿姨的丈夫，他很少出现在这里，就算是来也只是像完成什么任务一样匆忙地来匆忙地走。

　　我不喜欢他来这里，每次他来时闻阿姨都会不高兴，佣人们也都像有什么魔头降临一样每天胆战心惊，他来前后的那几天，别墅里的气氛总是压抑的。

　　直到在这里住了很久后我才知道闻阿姨还有个儿子，只是那个孩子与我们不住在同一院子里所以我才不知道他的存在。

　　他看起来很小，看起来大概才五六岁。大概是遗传了闻阿姨的模样，他虽然笑，但已经能看出来长大后也绝对是个漂亮的孩子。

　　我对闻阿姨虽心存怨言，但这个小孩却是无辜的，我蹲下与他平视，将这个躲在花丛里探头探脑的小家伙抓了出来。

　　“你是谁！你为什么在这里！你和妈妈是什么关系，为什么她会带你去画室！”

　　我还未出声，小家伙却先我一步地问道。他瞪着湿漉漉的眼眸，鼓着的嘴巴表明了他对我似乎含有很大的意见。

　　“你又是谁？”

　　“我是妈妈的孩子，你……你快给我离开妈妈的身边，不然我就要对你不客气了！”小孩挥着他小小的拳头打在我的身上，虽然不疼，但却让我很心里很不爽。

　　“你是妈妈的孩子？我怎么从来都没见过你，我才是妈妈的孩子。”我本想好好回答，但只一瞬，我突然想到一个坏主意。

　　“你胡说！妈妈只有我一个孩子，你才不是妈妈的孩子！”

　　我的话不知哪里戳到了小孩的痛点，他一边哭一边对我拳打脚踢，我也不甘示弱，把他抱起放在腿上拍他的屁股教训这个不知轻重的小孩子。

　　我们的吵闹很快引来了闻阿姨，她见到我们两人在一起先是愣了一瞬，随即叫人把我们分开。

　　她走到我面前把我散乱的头发别到耳后，柔声问我有没有事。

　　我很意外于她的举动，被打的那个小男孩才是她的孩子，她却把他丢到一边转过来对我嘘寒问暖。

　　我有些心虚地摇了摇头，余光瞥了一眼被拉到一旁的小男孩。

　　他的眼泪糊满了整张脸，身旁的佣人也只是在一边规规矩矩地站着，没有人上前帮他擦拭一下。

　　他咬着唇努力抑制住哭声，但才五六岁的小孩哪里控制得住自己的情绪，他委屈不甘地看着闻阿姨，哆哆嗦嗦地叫出了一声“妈妈”。

　　“我不是叫你不要来这边吗，你为什么还是偷偷溜了过来？”

　　“妈妈……想你了……”小男孩抬手抹掉眼泪，哆哆嗦嗦地吐出一句不太完整的话。

　　“把他带回去吧，没有我的允许不准让他再出现在这里。”闻阿姨没有理那个男孩，只是吩咐下人把他带走。

　　我第一次见到闻阿姨这么冷漠的一面，我看着她的侧脸，一时看呆了神。

　　“吓到你了？”那群人离开，闻阿姨又变成了那个温柔的闻阿姨。

　　“没有。”我摇摇头，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大人间的事有点复杂，你只需要好好地住在这里就可以了，不需要懂那么多。”闻阿姨留下一句模棱两可的话，而后催促我快点回屋子里。

　　自那以后我果然很少见到闻阿姨的儿子，但因为少年的好奇心作祟，我在佣人的话和我从小到大所见所闻中东拼西凑出了一段不算完整的故事。

　　闻阿姨和她的丈夫是纯正的商业联姻。

　　双方没什么感情，只是为了钱便把两个人撮合到了一起。

　　闻阿姨是家中的长女，但在这个混杂的大家庭里，闻阿姨的处境并算不得好。像我看过的那些豪门小说一样，闻阿姨嫁入宋家后两人一直过着貌合神离的生活。两人只保持着明面上的夫妻和睦，但背地里都有着自己的打算。

　　宋先生在外面养着很多情人，闻阿姨也和我爸爸藕断丝连。

　　只是宋家并不是那么开放的家庭，它可以允许宋先生四处招摇，却不能允许闻阿姨有自己的情感。

　　他们把闻阿姨强制关在了别墅里，直到她生下了为宋家传宗接代的孩子，也就是宋邈。

　　闻阿姨不喜欢这个被强迫产生的孩子，生下后就将他彻底交给了佣人，除非需要对外人表演他们的恩爱，否则平日里绝不会与他相见。

　　宋先生在外面养了很多人，不免有一些动了歪念头想要踢开闻阿姨上位，闻家不可能为她这个嫁出去的女儿做什么，闻阿姨没什么实质性的倚仗，在宋家过得也并不算好。

　　我懵懂地将这些故事连成线，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自从爸爸死后，我一直将心中的怨念发泄在闻阿姨身上。我不知道爸爸的死究竟是不是意外，但我宁愿去阴谋论给自己找一点希望也不想干巴巴地相信爸爸就这么草率地离开我了的事实。

　　我对闻阿姨的态度很不好，这些她全都照单接收了，甚至还用比过去更温柔的态度关心我。

　　闻阿姨和我，都是被别人抛弃的人，我如今能依靠的只有她，而她如今能依靠的也只有我。我转变了以往的态度，开始尝试着与闻阿姨以母女的样子相处。

　　我后来又见过宋邈几次，他还是像之前那样对我态度恶劣，威胁着让我从闻阿姨身边滚开。

　　少年人总有自己是正义的观念，在我那时看来，只要闻阿姨讨厌的，就一定是错误的。

　　我像闻阿姨一样漠视宋邈，嘲讽着他不配称闻阿姨为妈妈。他被我的话刺痛，但那时的我只觉得很解气。我以为我报复了闻阿姨讨厌的存在，她也会为此高兴才对。

　　我在闻阿姨的陪伴下慢慢长大，慢慢了解了这个社会、了解了人，也慢慢懂得了过去的我是多么幼稚多么恶劣。我尝试着做出些改变，但已经根深蒂固的东西，我又怎么能撼动呢？

　　我知道宋邈很讨厌我，也知道了闻阿姨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样那么不在意宋邈。母亲对孩子的爱是本能的，只是这份爱的来源让她太过于痛苦，所以她不愿意去遵循这种爱。

　　但当那个孩子带着渴求来寻找她时，她根本无法狠心将他彻底割舍。但她又必须割舍掉这种爱，只有让自己不在意才不会被情感所影响，意外发生时才不会那么痛。

　　高中毕业后我就去了国外留学，毕业后按照闻阿姨的要求留在了国外工作。她很在乎我，早在很久前就为我做好了一生的谋划。她很爱我，或者是在透过我弥补那个与她无缘的爱人。

　　我在国外待了很久，闻阿姨不常与我联系，始终固执地将通话保持在一个月一次的频率，哪怕我主动打过去电话她也不肯接。

　　我虽然为此不满，但高强度的工作压得我无瑕考虑这些，只能应了她的要求按她的规矩来。

　　得知闻阿姨的死讯是在她去世的三个月后。

　　长时间的失联让我很不安，我以最快的速度将手头的事情处理完，顶着巨大的压力请了长假回了国。

　　我在国外待了很久，对宋家这几年里发生的事一无所知。

　　我看着葬礼上的少年，原来躲在花丛里偷偷看妈妈的小孩已经长这么大了。

　　我试图与他打招呼，但他一直躲着我，我知道，他是讨厌我的，而我确实也对不起他。

　　闻阿姨没留下什么遗物，也没什么需要处理的东西，她在这人世间本就没什么执念，如今离开了或许更合她的心愿。

　　我参加完她的葬礼后又在国内待了几天，想要彻底断掉这里的记忆后再也不回来。

　　就在我准备离开的前一天，手机收到了一条定时短信。

　　是闻阿姨的遗言，她拜托我照顾好她的儿子。

　　我在床上躺了一整晚，而后收拾东西坐上了原定的那班航班。

　　我改变了定居国外的想法，申请调职到国内。

　　宋家后来又发生了很多事，我借此接近了宋邈，在我不懈的坚持下，他终于卸下了对我的防备，开始称呼我为姐姐。

　　我知道他不可能真正地接纳我，在他最需要爱的年纪，我夺走了他所有的爱，还借着这份爱意不断向他示威。我无法想象他是怎么在魔窟般的宋家独自一人生活到现在，我现在所能做的，只是像闻阿姨所托的那样让宋邈好好地活着。

　　宋邈有个同性爱人，在国外待了那么久的我对这种事早已司空见惯，只告诉他如果他开心的话，那么做什么都是可以的。

　　他和那个恋人的交往并不算顺利，那个男人不是个值得信赖的人，但宋邈喜欢，我就会尽我所能让那个男人顺从宋邈。

　　但靠不住的男人不管给他再多钱都是靠不住的，洛辰出轨了，宋邈受到了打击，开始一蹶不振。

　　我尝试过很多办法试图让宋邈从这段感情中走出来，但无一例外地都失败了。

　　我希望宋邈可以依赖一下我，但他对我的芥蒂从来都没消失过，就算我再怎么努力也没办法让他振作起来。

　　我很害怕他会像闻阿姨那样离开，我真的不想再送别亲人离世了。

　　在我焦头烂额之际，宿眠出现了。

　　我不太懂他们年轻人之间的爱恨纠葛，只能以我自己的方式让宿眠可以多陪宋邈一会儿。

　　老天对宋邈好像一直都很残忍，但好在，宋邈这次终于找到了他值得依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