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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第六十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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蚀骨峡的风,刮过了一年又一年。
而在这片曾经只有死亡和风沙的绝地中心,“热海客栈”却顽强地搏动着生机。
三层高的蚀骨木建筑,在风沙洗礼下颜色变得深沉内敛,如同被岁月包了浆。
外围的防风林早已不是当初稚嫩的绿色屏障,它们根深叶茂,形成一道深绿色的厚重城墙,将客栈和那片小小的绿洲温柔地环抱其中。
客栈大堂敞亮,厚重的木桌木椅被时光摩挲得温润光滑。
八间客房分布在二楼和三楼,藤线布的门帘,粗陶烧制的洗漱用具,虽简朴却洁净。
真正让“热海”二字名符其实的,是厨房里源源不断飘出的、能勾动最顽固食欲的奇异香气,还有角落里那几排大小不一的陶瓮——它们静静蹲伏着,瓮口用泥封着,却依旧有丝丝缕缕醇厚醉人的芬芳逸散出来,弥漫在客栈的每一个角落,压过了风沙的干燥气息。
那是沙沙在无数次爆炸、焦糊和呛人浓烟中,用江若瑶催生的各种谷物、果实,一点点摸索、失败、再尝试,最终酿造出的灵酒。
每一滴,都蕴含着蚀骨峡草木的精华和沙沙笨拙却执着的热情。
然而,无论沙沙的厨艺如何突飞猛进,无论那些灵蔬灵果被烹饪出多少种花样,无论窖藏的灵酒如何醇香醉人,一个巨大的遗憾始终压在江若瑶的心头——肉。
蚀骨峡,依旧是生命的禁区。
除了江若瑶,沙沙,还有那些依靠江若瑶灵力顽强存活的植物,这里几乎感知不到其他生灵的气息。
时间在这里仿佛失去了意义,日升月落,风来沙走,客栈在完善,绿洲在稳固,但那条离开的路,渺无踪迹。
……
这天午后,江若瑶和沙沙正围在一口大陶盆边,盆里是浸泡得白白胖胖的豆子——这是江若瑶最近成功催生出的、口感最接近凡间大豆的豆类替代品。
旁边放着一个小石磨,还有几块压着厚重石板的方形木框,里面是凝结成型的、白嫩嫩的方块——豆腐,沙沙在江若瑶模糊的指点下,磕磕绊绊试验了无数次才捣鼓出来的东西。
沙沙系着那条布满可疑焦痕的藤线布围裙,耳朵因为专注而微微向前支棱着,尾巴在身后无意识地轻轻扫动。
他正小心翼翼地用一把薄薄的骨刀,将一块方方正正的雪白豆腐切成薄片。
刀工不算精湛,但也看得出有些熟练度。
“还是太软了。”沙沙皱着眉,看着豆腐稍一用力就可能碎裂,“姐姐,你说…肉,有…嚼劲?”
他努力回忆着脑海中关于“肉”那点极其稀薄的概念。
“嗯,真正的肉,肌理分明,咬下去有韧性,有汁水迸出,还有一种独特的脂香。”她看向窗外那片茂盛的灵植田,“我们用灵力催生的这些替代品,口感可以模仿,但那种属于血肉的油脂香气,是草木灵力模拟不出来的。”
她的声音里带着遗憾。
时间越久,这种对“肉味”的渴望,反而在单调的富足中被放大了。
沙沙盯着手里的豆腐片,黑亮的眼睛里闪烁着不服输的光芒。他捏起一片,凑到鼻子前使劲嗅了嗅,只有豆香。
“灵力…能…变出来?”他异想天开地问。
江若瑶失笑,摇摇头:“灵力可以催生、改造形态,甚至赋予类似的口感,但生命本源不同。血肉之躯蕴含的复杂生机和能量,不是简单的草木灵力能凭空‘变’出来的。”
她拿起另一块豆腐,指尖凝聚起一丝极其微弱的灵力,尝试着渗入豆腐内部,改变其细微的结构。
“或许…我们可以试试让它的口感更有层次?模仿肉的纤维感?”
豆腐在她指尖下微微震颤,内部的质地似乎在发生细微的调整,但离“肉”的感觉,依旧天差地远。
沙沙看得眼睛发亮,也学着她的样子,笨拙地调动体内灵力,指尖泛起微不可查的青芒,点向自己手中的豆腐片:“这样…用力…搓?”
他试图用灵力去“撕扯”豆腐内部的结构。
“轻点!沙沙!不是蛮力!”江若瑶连忙阻止,“要像抽丝一样……”
话音未落——
“吼——!!!”
一声凄厉尖锐的兽吼,狠狠撕裂了下午的宁静!
紧接着,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嘶嘶”声,贴着地面急速游窜而来。
那声音充满了贪婪、暴戾和一种粘稠的杀意!
江若瑶和沙沙同时身体一僵,霍然抬头望向窗外!
两人的脸色瞬间变了。
这声音……是活物!
而且不止一个!正在激烈争斗的活物!
“外面!”沙沙头顶的耳朵瞬间竖得笔直,炸开了毛,尾巴也僵直地翘起,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充满警惕的咕噜声。
江若瑶眼神一厉,身影已如轻烟般掠出厨房,沙沙紧随其后。
两人冲出客栈大门,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正是客栈外围防风林的西侧边缘!
眼前的景象让两人瞳孔骤缩!
只见一只体型矫健、通体覆盖着沙黄色短毛、耳朵尖长、拖着蓬松长尾的猫形生物,正亡命般朝着防风林的方向狂奔!
它的一条后腿明显受了伤,动作踉跄,每一次跳跃都带出几滴滚烫的鲜血,在滚烫的沙地上留下刺目的红点,喉咙里不断发出破风箱般急促的喘息和哀鸣。
而在它身后不足十丈处,一道黄褐色的影子紧追不舍——
那东西上半身竟隐隐显出扭曲的人形轮廓,双臂覆盖着细密的鳞片,五指如钩。腰部以下,却是一条粗壮蛇尾,在沙地上疯狂地扭动游移,速度快得惊人!
它三角形的头颅上,一张酷似人脸的扁平面孔扭曲着,嘴巴咧开,露出森白细密的尖牙,分叉的信子急速吞吐,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嘶嘶”声,双目死死锁定前方奔逃的沙猫。
“沙猫妖!还有……人面沙蛇!”江若瑶瞬间认出了这两种只存在于古老荒兽图谱中的沙漠异种!
这是她在翻阅木心阁藏书时知道的。
它们怎么会出现在蚀骨峡?还在互相追杀?
那沙猫妖显然已是强弩之末,后腿的伤势严重拖慢了它的速度。
人面沙蛇蛇尾猛地一摆,速度再增,狠狠抓向沙猫妖的背脊!
“吼!”沙猫妖发出惨叫,拼尽全力向前一扑。
就在那致命一爪即将落下之际,它猛地撞进了前方那片浓密的防风林!
“嘶——?!”
人面沙蛇的利爪抓了个空,狠狠撕裂了几片坚韧的树叶。
它扫过眼前这片突兀出现的绿色屏障,那浓郁到近乎实质的草木灵气和某种果实熟透的甜香,瞬间冲垮了它脑中被饥饿和杀戮占据的理智!
食物!无比充沛的食物!
饥饿感吞噬了它所有的杀意和追击。
它那扭曲的人脸上露出一种近乎痴呆的狂喜,粗壮的蛇尾毫不犹豫地跟着沙猫妖撞开的缺口,猛地挤进了防风林!
而那头刚刚逃出生天的沙猫妖,在撞入林中的瞬间,也被扑面而来的、从未感受过的浓郁生机和食物香气彻底淹没了。
求生的本能还在,但另一种更原始、更强烈的本能——进食的欲望,将它淹没。
它的鼻翼疯狂翕动,循着那最甜美的气息来源,连滚带爬地扑向了防□□内侧的那片灵植田。
人面沙蛇紧随其后,粗壮的蛇尾碾压过灌木,眼神同样死死锁定了充满灵气的瓜果蔬菜。
什么沙猫妖,什么猎物,在这一刻都不重要了!
只有眼前这唾手可得的的“食物”最重要!
江若瑶和沙沙赶到防□□边缘时,看到的正是这样一幅荒诞又极具冲击力的景象:
原本整齐茂盛的灵植田,此刻一片狼藉!
那沙猫妖正疯狂地扑在一个足有脸盆大的、红绿条纹相间的“西瓜”上发出“呼噜呼噜”的贪婪吸吮和吞咽声,鲜红的汁液顺着它沙黄色的皮毛往下淌,混合着它腿上的血迹,显得格外刺目。
它甚至顾不上疼痛,后腿的伤口随着它剧烈的啃食动作不断迸裂。
而另一边,那条人面沙蛇则盘踞在几丛挂满了红彤彤“番茄”的植株旁!
它那覆盖着鳞片的“手臂”粗暴地扯下大把的果实,直接塞进那张咧到耳根的大嘴里!
它囫囵吞枣,长长的蛇尾因为兴奋和满足而在地面上来回拍打,卷起泥土和破碎的枝叶。
两只刚才还在生死相搏的妖兽,此刻竟在同一个“餐桌”上,隔着几垄被践踏的灵植,各自埋头苦干。
风卷残云般的啃噬声、吞咽声、满足的呼噜声和嘶嘶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诡异而原始的进食交响!
江若瑶站在田埂上,看着自己耗费无数心力催生、沙沙每日精心打理的心血被如此粗暴地蹂躏、吞噬。
田地被踩踏得乱七八糟,灵植特有的精纯草木灵气混合着血腥味和妖兽的腥臊气,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怒火,瞬间从心底窜起。
江若瑶多年来耗费时间精力建造的庇护所,精心培育的食物来源,竟被这两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畜生如此糟蹋!
“混账东西!”一声蕴含着磅礴灵力与凛冽怒意的低喝。
声音传开,沙猫妖浑身炸毛,发出一声惊恐至极的尖叫,猛地从啃了一半的西瓜里抬起头,沾满红色汁液和瓜瓤的脸上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它受伤的后腿一软,噗通一声瘫坐在狼藉的瓜瓤里。
人面沙蛇的吞咽动作也戛然而止!
它猛地扭过那狰狞的人脸,死死盯住田埂上那个散发着恐怖气息的身影!
它感受到了致命的威胁!
口中的“番茄”残渣混合着涎水从嘴角滴落,粗壮的蛇尾下意识地盘缩起来,上半身微微弓起,覆盖着鳞片的爪子张开,喉咙里发出威胁性的、低沉的“嘶嘶”声。
江若瑶面色阴沉,一步步走下田埂。
青色的灵力在她周身流转,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力场。
她的目光扫过一片狼藉的灵田,扫过沙猫妖腿上的伤口和惊恐的脸,最后定格在人面沙蛇那张扭曲的人脸上。
“谁给你们的胆子,”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风声和妖兽粗重的喘息,“敢来我的地方撒野?”
沙沙也紧跟在江若瑶身后,手里不知何时已经抄起了一把沉甸甸的、专门用来劈砍蚀骨木料的厚重柴刀。
他龇着牙,耳朵紧紧贴在头皮上,尾巴因为紧张和愤怒而高高竖起,炸开了毛,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充满敌意的咆哮,眼睛死死锁定那只气息更凶戾的人面沙蛇。
沙猫妖在江若瑶的威压下瑟瑟发抖,连呜咽声都发不出来,面色哀求。
人面沙蛇则显得凶悍一些,虽然也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但它目光更盛,蛇尾焦躁地拍打着地面,溅起泥土,咧开的嘴里发出越来越响亮的“嘶嘶”声,分叉的信子急速吞吐,似乎在评估着对手的实力,更像是在压抑着被惊扰进食的暴怒。
就在这剑拔弩张发的时刻。
江若瑶的目光,却越过了眼前两只妖兽的狰狞和狼藉的田地,投向了更远处——那片它们闯入时留下的、通往无尽沙海的缺口。
她的眼神深处,燃起一片光亮。
活物……除了她和沙沙之外,真正的活物?
它们能闯进来,是否意味着……
这个念头一起,江若瑶周身的恐怖气势,竟极其突兀地收敛了大半。
她眼中的冰寒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期待?
她不再看那两只妖兽,反而微微侧过头,目光仿佛穿透了厚重的防□□和无尽的沙海,望向了某个未知的远方。
嘴角,竟缓缓勾起一个极淡,却意味深长的弧度。
“呵……”一声轻得几乎被风吹散的叹息从她唇间逸出。
“终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