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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第五十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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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穹之上,悬挂的并非太阳,而是一轮仿佛烧熔了金铁的、白炽到刺眼的火球。
它肆无忌惮地倾泻着灼热的光线,将裸露的沙砾炙烤得滚烫,空气在高温下扭曲蒸腾,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吞下滚烫的沙砾,灼烧着气管与肺腑。
然而,与这焚身炼骨般酷热形成极致悖论的,是那风,冰冷刺骨,卷起无数细碎如刀锋的沙粒。
风沙掠过皮肤,瞬间带走所有温度,留下无数细微的、火辣辣的割痕。
这是一片被天地遗弃的绝地,热与寒在此扭曲交织,形成足以消磨一切生机的死亡炼狱。
在峡底一处相对避风的巨大沙窝中,一个纤细的身影正蜷缩着——
正是江若瑶。
她身上衣裙早已被风沙磨损得不成样子,裸露的肌肤上布满细密的血痕,但奇异的是,她的面容却呈现出一种异样的安详,甚至带着一丝被精心呵护后的红润,与她所处的恶劣环境格格不入。
在她的身侧,并非空无一人——
一个身影傲然挺立,他身形高大挺拔,比例完美得不似凡人,但通体上下,包括裸露在外的每一寸皮肤,都呈现出一种深邃到吞噬光线的、纯粹的墨黑。
那并非涂抹的颜料,更像是他本身的质地,如同最纯净的黑曜石雕琢而成,却又蕴含着生命的质感。
唯有那双眼睛——在漫天昏黄风沙的背景下,两点熔金般的光芒微微闪耀,冰冷、锐利,带着俯瞰造物的漠然与无法言喻的诡秘。
一条奇异的“线”,连接着这墨黑人影与沉睡的江若瑶。
这金线一端连接着墨黑人影的掌心,另一端则无声无息地没入江若瑶的眉心。
金色的能量如同拥有生命的溪流,缓慢而稳定地流淌着,散发出邪异的波动,黑色的烟气紧紧缠绕着金光,确保其不受外界狂暴风沙的丝毫干扰。
“碎玉未成,”墨黑人影开口,声音低沉浑厚,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在周围的空间中引发阵阵涟漪般的回响,“还需……千锤百炼。”
他的目光落在江若瑶安详的脸上,那双熔金的竖瞳中,没有丝毫怜悯或温情,只有一种审视凡人的冷静。
蚀骨峡中,除了风沙永恒的呜咽,便是这条金色能量流传输时发出的、极其细微却又清晰可辨的奇异嗡鸣。
在这诡异的“呵护”下,江若瑶原本因环境而略显急促的呼吸,竟真的渐渐变得悠长而平稳,仿佛沉入了更深层的安眠。
突然,死寂而灼热的天空,毫无征兆地被撕裂开来——
一道璀璨到令人无法直视的金色光芒,骤然刺破厚重的昏黄天幕,!金光所过之处,狂暴的风沙如同遇见了无形的屏障,瞬间平息。
窈窕的身影,周身沐浴在金辉之中,姿态优雅而飘渺,自那裂开的天穹缝隙中,翩翩飘落。
她足尖轻点虚空,仿佛怕沾染了凡尘的污秽,精准地落在沙窝边缘,离那墨黑人影和沉睡的江若瑶几步之遥。
“你来了,” 墨黑人影并未回头,仿佛早已预料,低沉的回响声再次在空间中荡开,“乔楚。”
来者正是度厄星君乔楚。
她依旧是一身华美飘逸的仙裳,流云广袖,在狂暴风沙的背景下显得格格不入的洁净。
她那双顾盼生辉的美眸先是扫过墨黑人影,随即带着一种挑剔的、审视货物般的好奇,落在了沉睡的江若瑶身上。
她甚至微微踮起脚尖,如同在观赏一件易碎的瓷器,绕着江若瑶的“睡榻”轻盈地走了一圈,长长的裙裾拂过滚烫的沙砾,却不染纤尘。
片刻,她停下脚步,红唇微启,声音娇俏动听:“啧啧,这就是上面那些大人物们……心心念念想要的‘东西’?”
她的目光在江若瑶额间稍作停留,仿佛在确认着什么。
“是。”
墨黑人影的回答简洁有力,熔金的竖瞳依旧没有看向乔楚,只专注于掌心输出的金色能量流。
“但还不是。”他补充道,声音毫无波澜,“载体灵力……太过孱弱。需……以这蚀骨风沙为磨刀石,以天地煞气为养料,多加……养润。方能承受‘碎玉’之重。”
“嗯……”
乔楚拉长了尾音,漂亮的杏眼微微眯起,话锋带着一丝刻意的尖锐,“说起来,倒也算是那头死鹿精……歪打正着地做了件‘好事儿’了?若非他将那点本源精粹渡给她,这凡胎俗骨,怕是连你一丝‘金曦源炁’都承受不住,早就化灰了吧?”
她的话语中充满了对灵主的轻蔑与嘲弄。
“哼。”
墨黑人影鼻腔里发出一声短促而冰冷的哼声,显然不愿对此多做回应。
他掌心输出的金色能量流微微波动了一下,显示出他并非完全无动于衷。
“你们神仙……答应我的事,”他低沉的回响声中带上了一丝强调,“莫要忘了。”
“哎呀,放心~”
乔楚脸上忽然绽放出一个极其明媚的笑容,带着几分天真无邪,眼神却深不见底。
“契约既成,天道为证,我们岂会食言?”
她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微妙,带着些许试探与……羡慕?
“倒是真羡慕你啊,‘影’……待此间事了,大功告成,你这由‘影’化生的存在,怕是要一步登天,真正……名列仙班,得享永生了呢。”
她刻意加重了“名列仙班”四个字,目光紧紧锁住墨黑人影的反应。
墨黑人影——被乔楚称为“影”的存在——周身纯粹的墨色似乎更深沉了一瞬,那熔金的竖瞳中,光芒也几不可察地微 微闪动了一下。
他没有回答,只是维持着能量输送的姿态。
沉默,便是最好的回应。
……
蚀骨峡的风沙,不知何时停歇了。
酷热依旧灼烧着大地,但失去了风的喧嚣,死寂压得人喘不过气。
江若瑶不知道自己沉睡了多久。
意识如同沉在深海的巨石,艰难地一点点上浮。
当她终于挣扎着掀开沉重的眼皮时,映入眼帘的,是死寂的沙海。
千里赤黄,寸草不生,只有一轮将圆未圆的巨大明月,孤悬于墨蓝色的天幕之上,洒下冰冷、惨白的光辉,将这片死亡之地照得一片凄清。
“呃……”
喉咙里发出干涩的嘶鸣。
她扶住昏沉剧痛的额头,只觉口干舌燥到了极致,仿佛整个身体的水分都被这酷热蒸干,喉咙里火烧火燎。
四肢更是传来一种难以言喻的酸软和沉重感,仿佛每一根骨头都被拆开又重新拼凑过,虚弱得连动一下手指都异常艰难。
“我……似乎……”
她艰难地转动着如同生锈齿轮般的思维。
“昏迷了……很久……很久……”
混乱的记忆碎片如同潮水般涌入脑海,却又模糊不清,无法拼凑。
“师兄……”
子书煜那刚毅焦急的面容一闪而过。
“公孙……公子……”
公孙尧温润中带着忧虑的眼神。
“乖乖……”
幼鹿桃桃依偎在她手边传递温暖的小小身影。
还有……
“司郢……”
这个名字浮现的瞬间,心脏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
那个在梦中屠戮木心阁、又在她濒死时以蓝光守护、泣血告白的矛盾身影,让她头痛欲裂!
她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才勉强支撑着如同散了架的身体,从冰冷的沙窝中坐了起来。
环顾四周,只有无边无际的死寂沙海和头顶那轮冷漠的圆月。
孤独感瞬间缠绕上来。
“解……蛊?”
她喃喃自语,终于想起了进入灵泉的初衷。
但关于那场漫长的梦境,记忆却支离破碎,只剩下最强烈的情感烙印和几个零星的、如同噩梦般的片段。
“我为何……会在这里?”
浓雾之林的葱郁、灵泉的氤氲、司郢闭关的石门……这些熟悉的景象如同隔世的幻影。
“司郢……他怎么样了?发生了什么?”
她用力敲打着自己的额头,试图驱散那团浆糊般的混沌,却徒劳无功。
“木心阁?!”
一个血色的画面猛地刺入脑海!烈焰焚天!尸横遍野!
而站在血泊中央,手持滴血利刃的,赫然是司郢和那只九尾狐妖!
那画面如此真实,带着刻骨的仇恨与绝望!
“司郢?老狐狸?毁了木心阁?!”
巨大的恐惧和愤怒瞬间攫住了她。
她分不清那究竟是真实的记忆,还是解蛊过程中产生的、最可怕的幻觉……
是谁?到底是谁把我从浓雾之林带到了这片死地?!
这个念头如同闪电划过混乱的脑海。
紧接着,一种更深沉、更绝望的自责如同冰冷的潮水将她淹没。
“我?为何……为何我到哪里……哪里就会有灾难降临?”
李家村被屠戮的血腥画面,李大娘温情的眼神,瞬间与木心阁的“幻象”重叠在一起。
一种被诅咒的恐惧感缠绕上她的心脏,越收越紧!
“是我……都是因为我……”
巨大的悲伤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然而,就在这悲伤的深处,一股截然不同的、狂暴而阴冷的情绪,猛地从丹田深处炸开。
那并非单纯的愤怒,而是一种混合了毁灭欲的极致狂躁。
“我为何?!”
江若瑶被自己体内突然爆发的这股黑暗情绪惊住了,她下意识地按住小腹,眼中充满了茫然与恐惧。
“如此……生气?不……这不是生气……这是……”
她的话音未落,异变陡生——
浑然不觉间,一缕缕翻涌着暗红血光的诡异煞气,正不受控制地从她周身的毛孔、尤其是眉心位置丝丝缕缕地渗出。
这煞气带着令人心悸的阴冷与暴戾,与她所处的蚀骨峡的酷热形成诡异的对比,却又隐隐与这片死亡之地散逸的煞气产生了某种共鸣。
她身下的沙砾,在这煞气的侵蚀下,竟发出细微的“滋滋”声,颜色变得更加暗沉。
风,不知何时又悄然吹起。
这一次,风沙不再冰冷刺骨,反而带着一种灼热的气息。
它们围绕着刚刚苏醒、还处于极度虚弱和混乱中的江若瑶盘旋、堆积。
细沙在她身下和周围缓缓流动、升高,很快便在她坐着的沙窝边缘,堆砌起一圈矮矮的、不断增高的沙墙,仿佛一个正在缓缓合拢的……坟墓。
“得……赶紧离开这里……”
求生的本能压过了混乱的思绪和体内翻腾的黑暗情绪。
江若瑶甩了甩昏沉的脑袋,试图驱散那不断渗出的黑红煞气,眼中闪过一丝挣扎的清明。
“不然……真的会……死掉……”
她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双手死死撑住滚烫的沙地,极其艰难地将自己虚软无力的身体,一点一点地从沙窝中撑了起来。
双腿发软,每一次试图站稳都带来剧烈的酸痛和眩晕。
她就像一个蹒跚学步的婴儿,在冰冷的月光下,在灼热的沙海上,迈出了第一步。
脚步踉跄,身形摇晃,仿佛随时会被下一阵风沙吹倒。
而那丝丝缕缕的黑红煞气,依旧顽固地缠绕在她周身,随着她艰难的步履,在惨白的月光下,拖曳出一道不祥的暗影。
蚀骨峡的淬炼,在她无意识中,已然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