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角之纱》语伊

50、第五十章

　　画面再次一转，骤然被一片温暖而朦胧的淡黄色光芒温柔地包裹——

　　“母亲，孩儿出去拾果了。”

　　轻柔的童音如同林间初醒的雀鸣，带着小心翼翼的乖巧。

　　光芒缓缓沉淀，显露出一幅朴素到近乎贫瘠的乡野图景。
　　低矮的土坯房舍散落在山坳间，炊烟稀薄。
　　其中一户，柴扉半掩，门轴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轻响。

　　门外，站着一个年纪约莫十三四岁的少女，身形尚显单薄，她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用细藤编织的旧篮子。

　　她微微侧身，朝着门内那片幽深的阴影回望。
　　阴影里，隐约可见一个妇人佝偻的轮廓，像是被生活的重担压弯了脊梁。

　　“咳咳……咳咳咳……”
　　压抑的咳嗽声从阴影中断断续续地传出，过了好一会儿，才传来妇人艰难支撑起身的窸窣声。
　　“阿蘅……早去……早回……山里头……务必……小心着点……”

　　“嗯！好的，母亲！”
　　门外的少女——阿蘅，脆生生地应道。
　　她转过身，脚步轻快得如同林间小鹿，布鞋踏在夯实的泥土小径上，身影很快消失在几丛半人高的野草之后。

　　“阿蘅……”
　　门内的阴影里，那虚弱的声音又追了出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千万……莫要走得太远啊……”

　　“嗯！知道啦！”
　　少女充满活力的应答声远远传来，在山野间悠悠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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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画面如同被无形的巨手狠狠撕扯，骤然翻转！

　　视线聚焦在远离村落的密林深处。
　　夕阳的余晖如同泼洒的鲜血，染红了层叠的枝叶，却驱不散此地弥漫的浓重死亡气息。

　　几具黑衣人尸体横七竖八地倒伏在地，死状狰狞。
　　空气中还残留着激斗后的灵力波动和浓烈的杀气。

　　边缘，那名为阿蘅的少女，也静静地倒伏在厚厚的落叶之上。
　　她的脸色苍白如纸，双目紧闭，呼吸微弱得几近于无，粗布衣裙上沾染着点点刺目的血污，不知是她自己的，还是飞溅而来的。

　　在她蜷缩的身侧，竟依偎着一只美丽得令人屏息的灵鹿。

　　那灵鹿通体覆盖着如同月光织就的银白皮毛，在血色夕阳下流淌着温润的光泽。
　　它的体型优雅而修长，头顶的鹿角并非寻常的枝桠状，而是如同晶莹剔透的冰晶珊瑚，枝杈间萦绕着若有若无的淡蓝色星辉。

　　然而，此刻这双本该纯净无垢、映照山林的黝黑圆润眼珠，却盈满了巨大的悲伤。
　　大颗大颗淡蓝色的、如同星辰碎片凝结而成的泪珠，不断从它长长的睫毛下滑落，砸在少女冰冷的脸颊和枯叶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林间并不平静。
　　受惊的鸟雀尖叫着扑棱棱飞离巢穴，风穿过枝叶发出呜咽般的低鸣。
　　然而，灵鹿的世界，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了。

　　它只是低垂着头，用温热湿润的鼻尖轻轻触碰着少女冰凉的脸颊，鹿眼中盛满了近乎绝望的悲恸，仿佛失去了世间最珍贵的宝物。

　　就在这时——

　　嗒…嗒…嗒…

　　一阵突兀而富有节奏的、如同木杖轻点地面的声响，自不远处的茂密草丛中传来。
　　那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沉稳而缓慢。

　　“转世……仪式……”

　　灵鹿巨大的耳朵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它并未抬头，但那双黑眸深处的悲痛，悄然泛起了一丝涟漪。
　　某种源自血脉深处的本能，似乎被这神秘的声响悄然唤醒。

　　嗒…嗒…嗒…

　　声音不疾不徐，由远及近，最终，在距离灵鹿和少女约莫十步之遥的地方，戛然而止。

　　周遭再次陷入一片死寂，唯有风声呜咽。

　　灵鹿终于缓缓抬起了头。
　　它眼中的悲痛并未消失，却奇异地沉淀下来，被一种近乎神性的清明所取代。
　　它深深地、最后地看了一眼地上昏迷不醒的少女，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刻入灵魂深处。

　　随后，它做了一个极其庄重而温柔的动作。
　　它低下头，用鼻尖小心地拨开自己胸口最柔软、最靠近心脏位置的一簇银白绒毛。
　　在那片如同月光锦缎般的皮毛中央，赫然生长着一根与众不同的翎羽。
　　这根羽毛比周围的绒毛更长、更挺括，通体流转着淡金色微光。

　　灵鹿凝视着这根翎羽，它微微侧首，以一种近乎仪式般的轻柔姿态，用温热的唇舌，小心翼翼地将这根翎羽，从根部缓缓衔下。
　　动作轻柔得仿佛怕惊扰了沉睡的少女。

　　衔下翎羽后，灵鹿将这根羽毛，轻轻覆盖在阿蘅额间。
　　紧接着，它低下头，将唇，印在了羽毛之上，也印在了少女冰冷的额头上。

　　就在它的吻落下的瞬间，那颗悬在眼角、如同星辰般的淡蓝色巨大泪珠，终于无声滑落，精准地滴在少女苍白的面颊上，与那根金色的翎羽触碰在一起。

　　嗡——

　　一道柔和却无比纯粹的金色光芒，骤然自翎羽与泪珠交汇处迸发出来。
　　金色光芒与淡蓝色的泪光如同水乳交融，化作无数细碎的光点，向着阿蘅的额头、向着她的身体深处渗透进去。

　　随着那根金色翎羽的虚影渐渐融入，不可思议的景象发生了。
　　少女苍白如纸的肌肤下，仿佛有淡蓝色的溪流开始流淌。

　　一层柔和而纯净的淡蓝色光晕，自她身体内部缓缓透出，将她整个身躯温柔地包裹起来。

　　当鹿瞳再次聚焦时，眼前已非那血腥的林间死地。

　　它——或者说，他——被一股无法抗拒的、温暖而浩瀚的灵气指引着，穿越了无形的屏障，踏入了一片只存在于传说与梦境中的馥郁宝地——青萝境。

　　这里，是遗落人间的仙境。
　　这片纯净无垢的乐土，成为了灵鹿疗愈心伤、重获新生的圣地。

　　得益于自身源自大妖的强悍血脉传承，以及青萝境取之不尽的精纯灵气滋养，他的修为以惊人的速度恢复并精进。
　　很快，他便成功化去了兽形，显露出一副颀长挺拔、气质清雅如月下修竹的青年男子模样。
　　他银发如瀑，眼眸依旧纯净，只是沉淀了岁月的深邃，额心隐隐有淡金色的鹿角印记。

　　他并未沉溺于仙境安逸。
　　深知力量源于磨砺，也为了寻求彻底掌控体内日渐澎湃、有时甚至隐隐躁动的大妖之力，他时常离开青萝境，孤身踏入纷扰复杂的人世间。
　　同时也为了获取阿蘅转世的消息……

　　他行走于市井，体察凡尘百态；他攀登险峰，与天地共鸣；他深入古墟，探寻失落传承……

　　他将所见所闻、所感所悟，如同最生动的故事，带回青萝境，分享给那些从未踏足外界、眼眸清澈的小妖们。
　　他讲述人间的烟火温情，也讲述世道的险恶艰难；讲述山海的壮阔，也讲述人心的幽微。
　　他的故事，为这片与世隔绝的乐土打开了一扇通往外界的窗。

　　同时，他也将自己在外界修炼所得的感悟，融入对青萝境的守护之中。
　　他以自身精纯的草木亲和之力，梳理地脉，疏导灵气，令境中的奇花异草生长得更加繁茂，溪流更加清澈甘甜。
　　他布下温和而强大的守护结界，抵御外界的污浊与不怀好意的窥探。
　　他调解小妖间的纷争，引导它们和谐共处。

　　他的存在，如同定海神针，让青萝境在安宁中焕发出更加蓬勃的生机。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他的智慧、力量与无私的守护，赢得了所有青萝境生灵发自内心的尊崇与爱戴。
　　无需加冕，他便自然而然地成为了这片世外仙境的守护者与实际的掌管者，被小妖们敬称为“灵主”。

　　然而，福兮祸所伏。

　　他体内流淌的大妖血脉日渐复苏，加上身处青萝境这灵气枢纽之地，即使他再如何收敛，那磅礴精纯、远超寻常妖类的本源灵气，依旧不可避免地穿透了青萝境天然的隐匿屏障，弥散到了更为高远的层次，引起了那些高踞九重天阙、俯瞰三界存在的注意。

　　彼时，神族为巩固其绝对统治，正对妖族中的顶级力量——三位威震一方的大妖——进行残酷的清洗与镇压。
　　其中两位大能，已被神族以雷霆手段封印于绝地，永世不得翻身。

　　唯有最后一位，行踪诡秘，实力莫测，竟屡次逃脱神族的天罗地网，至今仍逍遥于三界之外，成为神族心头一根无法拔除的尖刺。

　　当神族遍布三界的耳目捕捉到青萝境中这股精纯且带有大妖本源印记的灵气波动时，神庭震动了。
　　很快，关于一个身负大妖血脉，且占据着青萝境这等灵脉宝地、聚拢妖族力量的“余孽”，引起了神族的注意。

　　杀机，如同冰冷的寒潮，自九天之上悄然降临。

　　那一日，注定成为青萝境永恒的梦魇。

　　恰逢灵主因感悟天地契机，再次离开青萝境。
　　就在他离开不久，晴空万里、灵气盎然的青萝境上空，毫无征兆地裂开了一道巨大的、流淌着刺目金光的豁口！

　　恐怖的威压倾轧而下——
　　数位身着璀璨神甲、面容笼罩在神光之中、看不清表情的身影，踏着金色的光阶降临。
　　他们并未搜寻目标，或者说，他们的目标就是这片孕育了“威胁”的土地本身。
　　为首的神祇，仅仅是漠然地抬起了手，指尖凝聚起一点足以焚山煮海、令星辰黯淡的炽白神罚之光。

　　没有质问，没有审判。

　　轰隆隆——！！！

　　天崩地裂！万物悲鸣！

　　曾经生机勃勃的青萝仙境，在神罚的无情肆虐下，寸寸崩解。
　　神光敛去，只留下满目疮痍和死一般的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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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色的豁口缓缓闭合，仿佛从未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