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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洁世一·十一 ...


  •   即使行为胆大地把洁世一寄存在了我家,伊世也还是常规地和我加上了联系方式。

      洁世一睡着约等于我失去了玩具,就随手拍了两张他挤扁脸的睡颜给她,再得到秒回的大眼睛团子表情包:『小世睡好早,是累了吗?』

      『嗯!他帮我……』做了很多很多家务。
      想当然输入了半句话,我才反应过来:洁世一在家好像是十指不沾阳春水来着?今天简直赶上劳动改造了,这是可以说的吗?

      伊世的下一条消息随即弹出来:『小知夏也累了吧?能照顾两个人的生活很了不起哦!你要不要也睡一会儿?晚饭没吃也没关系,阿姨做多了炸猪排,等下给你们送。』

      喉咙莫名紧了一下,屏幕突然变得模糊起来,让接连出现的新消息不太好读。
      ……可恶,一定是别人的妈妈太好了我嫉妒到怒火攻心了。凭什么我没有,嗯。

      『今天还买了零食,想吃什么可以来问阿姨呀』

      洁世一在沙发上睡得很沉,我蜷缩到茶几边沿用力眨了几次眼睛才重新看清屏幕,回复她:『小世也帮我包揽了好多家务,我没有累到哦。』

      『真努力呀。等他回来我会表扬他的!』

      『晚饭已经准备好炒面面包了,我不困,等他醒过来一起吃』

      对面似乎又夸了两句什么,我胡乱打字进行感谢后连忙锁掉屏幕抹抹眼睛,自己都震惊于自己的眼泪居然落得如此轻易。
      哪怕我是头猪,在伊世眼里大抵也是能飞的猪,她就差把我吹上天了。

      明明……只是一些时效性很强的话而已……冷静。

      谁都能打出来的字句,证明不了什么。
      冷静。我对自己说着,尽量安静地连滚带爬跑进楼上的卫生间,打到最凉的水一把泼到脸上。

      哭最没用了。
      想点有用的。想想自己该做什么。
      我得做个有用的人。不管我想做什么,都得先变成有用的人才行。
      人一生能做出的选择不多,但我们能够决定的只有那些有限的选择。选择,决定,付诸行动。这很简单,我一定做得到。
      我必须做得到。

      感觉情绪过去了,我擦过脸,在镜面里确认处理及时眼睛没太肿,只是泛红。但衣领完全沾湿了,散发着明显的自来水味道,只好打开二楼走廊的窗户,试图在窗口把湿掉的部分自然风干。

      等到能够冷静地重新打开手机,我问伊世,洁世一喜欢足球的契机是什么。

      拉近两个人距离最简单直接的方法之一,就是拥有相同的爱好话题。我倒要看看能不能走洁世一的老路,也对足球来点如痴如狂的爱。

      伊世说,那缘于偶然间得到的球赛门票。

      球赛?足球各大比赛视频我也刷了一些,要说看到热血沸腾还是差点意思,不如在场上卡各位前辈的球看他们气急败坏又不能打我有趣……

      『小世的胆子一直很小,去之前我和爸爸都担心他会被聚集的人群吓哭。但我们没带他看过现场足球比赛,万一他会喜欢呢?毕竟是世界第一运动呀。』
      『爸爸特意去租了车,做了提前离场的准备。到体育场一看,大型联赛观众果然很多!小世紧张地抱着我不松手,那孩子前一年更爱撒娇呢。』

      『但是啊』
      『球员们一开始跑动,小世就只盯着场上看了。球场很大,我们的座位在中间靠后,球员跑起来很小,球更小,像是一个飞来飞去的黑点。我和他爸爸根本反应不过来球在哪里,最多跟着身边的人一起在进球的时候欢呼。小世却好像一直都清楚球的位置,射门发生前就会变得很兴奋。』
      大段的文字接连冒出来,露出尾端后停留在屏幕中央。

      ……这已经是一年前的事情了。

      我慢慢地拉动对话框,读回第一个字。
      所有关于细节的描述,伊世都说得很清楚。

      『那场比赛他看得非常开心,闹着要球,幸好场馆旁边就有,于是回来的路上买了足球。埼玉就近的培训学校联系上就顺利入学了。小世开始踢球之后,我也慢慢能找到球在哪啦——看小世脚下。』
      她发送了另一个团子捂嘴笑的欣慰表情。原来这系列的谜之生物每只颜色形状都不同,这只还画有两个很小的耳朵。

      『我现在都觉得,全家去看了那场比赛真是太好了。我和爸爸都确认了自己对足球不感兴趣,小世找到了真心热爱的事物。那孩子可是说将来要做世界第一前锋、带领日本拿下金杯呢!』

      我莫名松了一口气:现在看来,哪怕洁世一那个大得不得了的梦想无法实现,他也能活下去吧。

      思考要打点什么附和的话时,屏幕末端又浮现出一条气泡:
      『所以,知夏。如果你不喜欢足球,也不用勉强自己陪他玩哦?只要能理解并尊重彼此的想法,你们就是一对很好的朋友了。』
      『我和爸爸还有小世随时欢迎你来我们家玩!=^_^=』

      洁世一醒过来时,天已经彻底黑了。

      路灯漏进窗的光黯淡地给屋内蒙上一层隐约的轮廓,适应这种黑暗后我能够勉强视物,便懒得开灯惊扰他睡觉,拆开用以敷眼睛而融化掉的雪糕包装,把粘稠的糖水挤入水池,刚要打开水龙头就听到沙发垫子挤压的声响。

      睁眼一片黑,加上滴滴答答的粘稠水声,他大概没明白自己在哪。最初起身的动静嘎吱一声便停止,变成小心摸索皮面的窸窣响动,还有点因慌张而用力不稳的轻重失衡。这时候笑出来绝对会被讨厌,我忍得差点咳嗽起来,连忙扔掉空包装袋又洗了洗手。听到我发出的声音,他完全静止了,在寂然的黑暗里把呼吸也彻底屏住。我憋不住笑又觉得抱歉,确定自己衣服换过,脸也差不多擦干净了,唯一余留的痕迹就是少许水痕与散开的头发,还好这些都能找到解释的借口,便走到墙边去开灯。

      悄无声息地在平整的地面上走路是非常简单的事情,我不想再吓到他,迈步更加谨慎,路过沙发时整个空间也依然寂静,但突然响起的皮革刺耳挤压声代表着洁世一大概知道我在哪里。沙发上模糊地蜷着一团蠕动的黑影,不清楚他想做什么,但大概率紧张得要死了。我无奈地说了一声:“小世,是我,我要开灯了。把眼睛闭上比较好哦?”

      随着电流击通灯管的轻微震动,洁世一的眼泪也下来了。

      也许他早就哭了。他搂着揉成一坨的外套,下半边脸埋在里面,不间断的眼泪已经浸湿了大片表层的牛仔布料。我小心地坐到他身边,他委屈且控诉地直勾勾望着我,我缩起脖子。

      从他醒来到我开灯,绝对不超过两分钟,这个眼泪的量……
      “你眼睛里原来真有大海啊。”我唯唯诺诺地恭维。

      洁世一哭得十分忙碌,没空理我。

      我只好更换策略:“冰箱里有炒面面包,你要吃吗?我给你热。还有雪糕,你想吃几根都行。”

      抽抽答答的哭声产生了一秒的空隙,又坚定地继续。

      我投降了:“小世你听我说!你睡着的时候,我给四月一日教练发邮件了!我们明天可以去那边踢球!”

      哭到刘海都糊在脸上的男孩终于从衣服里抬起被泪水洗得亮闪闪的眼睛。我想笑又想叹气:“但是,要等到租借场地的球队比完赛之后。”
      “据说不是职业比赛,都是些初中高中的校队。”我问他:“小世,你想去看吗?”

      休息日作为足球教习学校运行的设施,工作日不安排低龄学员的足球训练课程,而是向需要比赛场地的学校社团或者俱乐部青训营付费出借。

      初中生、高中生、不同学校的足球社团成员,披着运动服外套拎着球包路过我们两个蹲在球场拦网外的小孩子。

      人体投下的高大阴影一幕幕地略过近处,我不喜欢这种持续有视线落在身上的感觉,背靠铁网低头去看他们穿的鞋。洁世一此时和在幼稚园里判若两人,伊世形容的胆小怕生如同虚构的传说,现实里站着一个满眼向往又炽烈的小男孩,他盯着那些高大的运动员看,一双眼睛都快不够他事无巨细地一个个观察过去。

      有的人在路过他时会发出善意的调侃笑声再鼓励两句,也有人直接就上手摸他的脑袋:“好小子!喜欢踢球吗?”

      场下貌似和蔼可亲的青年球员,在场上又都是另一副面孔。

      竞技体育,重在竞争,又要竞又要争。稍微看过现场,就能明白相同的项目对于技巧和意识不同的人来说是完全不一样的运动。
      冲撞的准备姿态,奔跑的路线选择,还有寻找空隙的眼神,全都充满追逐胜利的压迫感。

      因为与站在场边看的我完全无关,仍旧感觉有点无聊。我躲到树荫下面,看洁世一在大太阳底下抓着拦网。即使不能自己上去玩,有球赛看,哪怕不是什么高端级别的比赛,他依然看得很开心,身后站了个大活人也顾不上。

      看着像是刚结束训练的信太郎穿着运动服,收回想碰他的手,抱起胳膊。他站在洁世一身后跟着看了一会儿场上的比赛状况,直到赛况3-2时转过身。

      我萎靡不振地瘫在树荫下,躲开他的手:“好热,别碰我的头。”
      要把天然卷梳顺、编成辫子可不容易。

      “好好好。”
      信太郎配合地不碰我,远处的洁世一遥遥地回过头。

      “不看了?”我问。

      “已经不会再有进球了。”
      他大大咧咧地一屁股坐在我旁边。

      “只差了一球。”
      话是这么说,我扫过眼也明白场上没人有精力跑了。

      汗津津的青年笑了笑:“你俩想玩到几点?如果晚一些,她可能会来。”

      “……”
      我坐直身体,“为什么提她。你不是来看我和洁两个人踢球的热闹的吗?”

      “所以你知道我说的是谁?”

      “……”

      “不要瞪我嘛。她也可能不会来,你别太抱希望了。”他热得直掀运动背心下摆,又在我嫌弃的眼神里放下手,“为什么这么看我?”

      怎么解释呢。有种讲不明白的感觉,好像他觉得自己这副样子理所当然地很帅所以可以随意脱衣服露肚皮似的……但运动完不洗澡明明就好埋汰。
      “一身汗味。”我跳下花坛。

      “爱干净?等你上踢球,也会变成我这样臭臭的哦。”他在背后拉长声音。

      “我会洗澡!”

      什么精心挑的白色运动服、对着镜子左梳右理了二十分钟的发型,此时全都不能细想。我一溜烟跑进球场去帮后勤小哥收器械,一把夺过他手里的记分牌。他后退几步双手高举,见我在原地盯着他,试探地指了指我身后的器械收纳筐。

      我回身,哐啷一声把记分牌远远扔进去。场边传来稀稀拉拉的掌声,磨叽的球员还有没走出去的,边喝水边看热闹。
      听说日本是个含蓄内敛的国家,运动系的自来熟居然能超越社会文化的壁垒,真可怕。

      连生性含蓄内敛的洁世一都不内敛了,跑进来和那些青年说了几句话,不知道他问的什么,爆发的小范围哄笑里有人急匆匆地逃离。我拖起角旗,光顾着看远处,被杆子绊了一下又稳住,后勤小哥吓得扔了手里的东西跑过来扶我。

      “我看上去很容易摔死自己吗?”我郁闷极了。

      他上下打量我,点点头。

      诚实有时算不得美德。

      怕砸到人,我泄愤地把旗杆扔一样递到他手里,转头踩住他扔下的备用足球。这颗球比我之前拿到的都大,接近膝盖的高度,抬腿踩住姿势便会变得有点扭曲。我站的位置和刚才最后一个射门发生的地方差不多,模仿那次射门的动作踢一脚,球不出意料地漂移出去,撞在门柱上,飞向未知的方向……
      它闷在了和洁世一说话的球员屁股上。

      也不算踢歪。但表面上,我相当尴尬地捂住嘴,跑过去道歉。对方没生气,喊我再踢一次刚才的。

      万一踢他脸上怎么办。这个我真控制不了。

      见我摇头拒绝,他不勉强,只是从我们现在站的位置走到边线内侧又射一次门,才离开。我目测一下这次和球门的距离,没再模仿。我没那么大力气,除非让球慢慢滚进门也算数。

      “射门好玩吗?”四月一日信太郎晃了进来。

      “一般。门前站个人应该是踢不进的。”
      我把球传给他:“你今天打算教我们什么?”

      他踢回来:“我不给不是我学生的小孩打白工。”

      “我一定得明确地答应你吗?”

      “不答应我就敢对我提要求,答应了你又会要求我做什么?”他意味深长地问。

      “肯定是你能力范围之内的,不违法犯罪的,我让你干你就得干的。”

      “贪婪的女孩。”他笑着说:“你一点也不掩饰啊?”

      掩饰是要长期伪装才能达成的战略目标,但我看不出来现在装乖有什么用处。贪婪这点我不否认,我总是会想要生存需求以外的东西,很多很多东西。
      我没有的那些东西。
      偶尔我会觉得我应该得到的那些东西。

      洁世一跑到信太郎身后,我把球传给他,却忍不住神飞天外。

      ……朋友、或者朋友的父母,也算是一种东西吗?
      有一点明确的是,我不会想要我这种朋友,也不会想要我的孩子有我自己这种朋友。

      呃啊。要不然还是装一下吧。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洁世一·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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