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鸢白》橘鱼瘦

5、局外

　　午休时间还没过，为了不让自己晚上被扫地出门，赭桐最后还是随叶青野去了叶家。

　　叶家是个西式庄园，叶青野叫了造型团队过来，就这样撒手不管，他歪头靠在沙发上，观赏赭桐像个换装娃娃一样被人簇拥着打扮，换了一套又一套。赭桐很快发现这项活动一点也不如叶青野所说的轻松，有点后悔，因为这人永远都会兴致盎然地说“这件不错，试试另一件”。

　　赭桐又被推进去换衣服，叶青野百无聊赖地等，忽然想到什么，向里面问：“对了，你最近有没有和赭家那些人接触？”

　　叶青野这种看似随口一提的样子，恰恰说明他其实很在意这事。赭桐了解他，所以仔细想了想。

　　“没有。”她说。

　　过了一会，赭桐走出来，没顾得上其他，先走近镜前仔细观察，有点难受地晃了晃脸，头上的盘发看似慵懒实则抹了无数层发胶连头发丝都不会动，活像是把她的某个部位做成了标本。修练讲究运气通达，现在她就很不通达。

　　赭桐深呼一口气，“他们又干什么了？”

　　“……”

　　叶青野半晌没有声音，他看着眼前人的黑色露肩修身长裙，耳饰颈饰珍珠成套，低调奢华，即使以他挑剔的眼光看，这一身也是完美无缺的。

　　叶青野盯了赭桐片刻，从镜中可以特别显眼地看到他不自觉舔了下嘴唇，但赭桐没有注意。然后他欲盖弥彰地移开视线，含糊说：“嗯，没什么，还是以前那样，到处打听你和元柏的事。”

　　这条裙子正面看那是遮得严严实实，后面看却是无比袒露，肩颈背脊一览无余。归功于身体素质，赭桐身上昨晚的痕迹已然消了。

　　赭桐意识到他没说真话，但无意追究。她正专注于适应自己的头发。

　　七千二百多年前赭桐出生于人间韶江赭氏，飞升后与原族再无联系。
　　仙界陨灭六千年，众多人间宗门消失于时间，赭氏竟幸运地延续至今。或许在宗祠最上还能看到赭桐亲人的后后…后后代。

　　和元、宿等家族不同，赭家传承至今有几次断代，典籍、宝物流失严重，但在彻底失传临门一脚处，却总能苟存下来，想来确实有几分气运在身。

　　近百年随着灵气复苏，赭家逐渐恢复壮大，现下弟子众多，正是得意气盛之时。坏就坏在，赭桐入职六合前在人间的身份，是赭家很旁系的一对夫妻的女儿，那两人因没有天赋早就被逐出赭家，两口子因祸早逝，没有孩子，赭桐就当了他们的孩子。
　　但宿家才不管这种凡人旁旁旁系的事，至于赭桐为何会修炼呢，赭家人就以为可能是那对夫妻偷看过他们的功法。赭桐借的身份根本不存在这事赭家根本没人发现，六合里知道赭桐是旧仙的只手可数，但那几位都比鸢白还偷懒，根本不管事，知道了等于不知道。

　　所以在许多人看来赭桐和鸢白这事就是赭家在挑拨元宿两家关系，赭家很冤，以赭家人的作风，就算要破坏那两家庞然大物合盟也是怂恿别家去做，不可能惹祸上身。

　　于是六合里关于赭桐糟糕的流言大部分都是赭家人在传，主打一个划清界限。

　　叶青野不怎么看得上赭家。像没有天赋就被逐出家门的事，元宿两家就很少出现，毕竟现在一个大家族要繁荣不仅靠修炼，其他在人类社会的活动也很重要。如今的宿家大小姐、下一任的宿家继承人宿玖还是个凡人呢。
　　但赭家连他也敢找上。就因为听说赭桐与叶青野交好，想从他入手劝说赭桐。叶青野当然让他们哪凉快待哪儿去。

　　赭桐见叶青野没说“再换一套”，赶紧用他给的法器保存了这套装扮，随后果断地换回了自己的衣服。

　　叶青野啧了一声，“不再试这件？其实很快的……”

　　“我要回去了。”
　　赭桐赶紧溜走，再也不信他的邪。

　　—

　　——桐仙。

　　鸢白的目光停在了这份档案的腰封上，平平无奇的墨笔书写了这个名字，是这密阁里唯一没有仙名的神仙。

　　这其实是相当醒目的。望不到尽头的书海中，凡是写着仙名的都会在字迹下隐约浮现彩光，就算是被剥夺了仙名的堕落之仙，或是没能回归的旧仙，也拥有一道暗红色的笔墨。

　　而桐仙的档案却只是一本静静的薄册，寻常笔墨留下寻常的黑色。

　　寻常……

　　他的手指动了动，似乎是想要拿起那本档案。可过了很久，他还是静静地站在那里。

　　“你不看吗？我以为你会好奇。”

　　星君不知何时飘飘而来，他的身影过于庞大，虚虚地笼罩在密阁上方看不真切，像是一团虚浮的雾气。只有他的影子里藏着闪烁的群星，缓缓蔓延到那个人脚下。

　　“不。”鸢白终于放下了手，转身离开。

　　星君眯起眼：“鸢乐，关于她的事，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比我更早？”

　　鸢白头也不回，平静道：“那又如何？她不拉我入局，我什么都做不了。”

　　星君一愣，难得见他竟然口吐真心，忽然有些感慨。

　　“我看你是后悔了。”星君老神在在。

　　“……”鸢白顿住脚步，门外的光恰好映在他身前，让他处于光影的交汇处，显得神色暧昧不清。

　　星君悠闲笑着：“后悔当初在仙界没有跟她当面好好聊过，后悔没有阻止她与叶青野接触——她既不敢惹你，你为何又只是在一旁看她呢？啧，鸢乐……鸢白啊，我阅观世上情事千千万，还从没见过如你们这般误会深重的。你的神名都因她而改，还说你七千年前没有心动么？”

　　鸢白面不改色：“我们命数相牵，我比她看到的多，言多必失。”

　　星君一哽，心说你这家伙白活那么多年，竟然不知什么话该说，什么不该说？

　　难道真有你鸢乐也不敢多言的命数吗？

　　星君忽觉自己是不是算漏了什么，是不是应该再仔细算算？
　　他管理档案馆，这当然算是工作了……咳咳，绝对不是个人兴趣。

　　“而且——”

　　鸢白轻轻弯眼，一如当年，令世间万景褪色，指尖不自觉摩挲一下，似乎摸过了谁的发尾，说不出的缱绻情深，又暗藏危险：“我是怕她后悔了。”

　　星君：“……”

　　忽然……对那位有一种淡淡的同情是怎么回事？

　　鸢白想起什么，目光冷冷扫过密阁内，从千万种幻象中锁定了星君的真身。
　　霎时间，星君本体的一千万零八百只眼睛都剧烈疼痛了一下，随后集体爆发出一股强烈的杀意，然后立马被星君的主意识一手摁下。

　　鸢白：“不要告诉她我来看过她的档案。”

　　星君心里苦，你磨磨蹭蹭那么久也没真看啊。
　　作为一个自主意识过多的存在，保守秘密可不是容易的事。
　　唉，好凶，就这还做了那么多年正道第一善神，谁信呐？

　　等到鸢乐的身影不见了，星君才缓缓地从浑身刺挠里恢复。密阁内的档案柜全如云雾般消散，留下一片灰蒙蒙的混沌，混沌重组成一间普通的办公室，一个文雅气质的年轻男人坐在桌前。

　　他沉默一会，又在心里测算了下，最终遗憾地想，太近容易被打，还是等那家伙不在时再算吧……

　　就在此时，他收到一则消息。

　　「昨晚江川大桥大量亡魂失踪，有鸢乐的力量残留，卜算亡魂去向。」

　　星君先是怀疑自己看错了，随后饶有兴致地撑起下巴。

　　“这可不能怪我了啊？”

　　—

　　赭桐还没走到六合，就在路上碰见鸢白。

　　“……我午休到一点半。”赭桐率先解释道，免得这位神出鬼没的别部门的上司扣她工资。

　　他为什么总知道她在哪，今天她没叫他的名字啊。

　　鸢白心情似乎不好，他今日着装相当正式，六合制服偏军制，利落而笔挺，微微敞开的外套里仍然是扣到喉结的白衬衫，禁欲隐忍，正经到令人咂舌，与昨晚判若两人。赭桐忍不住瞥他喉间一眼，又飞快移开视线。

　　他今天去做什么了？赭桐偷猜。
　　需要鸢白正装出席的场合……场面大到有点不敢想。

　　鸢白浅淡眸光在眼前人身上巡视一圈，仿佛将赭桐的每一寸都剥开来检阅了一番，压迫感太强，赭桐不明白，为何六合有些新人会以为鸢乐神和善，他们不知道在鸢白身边保守秘密是件多困难的事。

　　赭桐怕他看出什么破绽，呼吸不自觉放轻，不知他会不会感受到那株植物的气息。

　　鸢白看她紧张，抿了抿唇，什么都没说。他揉了揉赭桐后脑的发。赭桐不明所以地晃了晃脑袋，叶青野的法器应该不至于那么不靠谱还残留发胶。

　　“你、你怎么在这里……”赭桐被鸢白掌心的温度弄得有点晕。

　　“感觉你到附近了。”鸢白收回手，道。

　　“不是说晚上再见吗……”赭桐下意识地说，然后突然意识到“晚上见”那句话的含义。

　　宿玖生日宴，订婚，今晚鸢白肯定是另一个主角。
　　但，他早上说这话的意思不会是指他要带自己去宿玖的生日宴吧……？
　　赭桐眨眨眼，觉得这再怎么说都有点离谱了。

　　“一起吃饭吗？”鸢白自然地和赭桐垂在身侧的手交握。

　　“……”赭桐还在思考晚上的事，一回神，“唔不，我吃过了。”在试衣服的时候吃了点叶青野那里的点心。

　　鸢白点头：“和同事一起？”

　　赭桐：“……算是。”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