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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终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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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战前半程,群仙节节败退,因那野狐狸魔尊竟然挑准了一个万年难遇的时机——鸢乐山神闭关。
做神到那个地步,没有谁能再给他指引,也没谁能说清他到底为什么闭关不出。日月两神归隐已久,而且本就不是武神,不能算是战力;群仙抵挡魔界十神实在捉襟见肘,每天都有仙向五君谏言,不如暂降。
妖界龙女的到来堪称及时雨,然而也仅拖延了几月。
谣言愈演愈烈,有心者扒出了两百多年前两界之首的那隐秘一战,说是从那时起鸢乐就被魔尊打伤,实力远不如从前,如今表面上是闭关,实则恐已难有重归之日。
赭桐那时忙着各处逃难,就算听说这种传闻,也实在难以和自己那段经历结合在一起。
……
等她回忆完,回过神,鸢白的神色已然冷得不能再冷,她忍不住问:“以前,仙界派仙去查案,比如关于魔界的事之类的,都派的是哪些……”
“是我。”鸢白说。
“?”赭桐微怔。
鸢白眼底浮现一丝嘲弄:“你的法器其实没有被毁,而是被我带走了,叶青野骗你,只是为了找借口送你扇子而已。”
当初某位山神不慎中了好友一卦,在星君幸灾乐祸的目光中带着“桃花运”下山了。此法术让他伪装的凡人身份占了意识的上风,在某些时刻以为自己真的是个赴京赶考的书生,遇见了一个想要带回家乡的人。
“那扇子还在藏剑阁里放着,你还想要么?”鸢白语气不善。
赭桐连连摇头。
鸢白注视她半晌,在心里轻呵了一声,偏开视线。
……
那晚,赭桐没睡好。大约是因为今天也没能重获自由,在梦里皱着眉。
六片叶子的小苗放在窗台上,静静地吸收着月光。
她不明白为什么鸢白好像对它没有什么兴趣,就这样无视着它。
难道他不想回到那座山吗?
不知道为什么,她在半梦半醒间感到害怕,一阵阵地发冷,直到惊醒。
“桐,你在渴血。为什么你体内有魔气?”
她听见鸢白也醒了,一贯清冷的声音仍然冷静,抱住她在耳边问。
“唔……”她本能地张口,想叫他的名字。可身体不听指挥,话到嘴边变成了没有意义的呜咽,四肢抽筋一样疼,头也快裂开,好像有什么东西从五脏六腑里渗出来,状况逐渐失控了。
“啊……”她抬起满是汗的睫毛。他的领口被她不小心弄松了,衬衫皱皱的,露出脖子。白色的,干净的……
诱惑在眼前、鼻尖,她终于没忍住咬住了他的脖颈。
鸢白没有阻止,只是闷哼一声。
难以言喻的满足溢上心头,她终于明白为什么鸢白要将她关在这里,为什么不让她知晓到底过去了多少时间。
她有多久……多久没有沾染过生魂了?
“我……我想吃番茄……”
“不行。桐,你把它当成什么了?”
当成什么?那种鲜红的、柔软的……
鸢白心惊胆战地看怀里的人犯瘾似得咽下他的血,是他逼迫她到这个境地,结果却让他心生后悔。
从发现她总是忘记跟他有关的事起,他就知道这绝对是一个熟人所为。
“……对不起……”
“嗯?为什么。”
“对不起……我,没控制住……”
“桐。”
昏暗卧室里,赭桐倏地炸了毛,鸢白靠在床头看着她,目光沉沉的,让她招架不住。
“对不起。”
“……”
他和她同时开口,又同时陷入沉默。
赭桐低着头,缓缓地意识到鸢白在说什么。
过了很久,她失焦的眼神终于重聚,眼珠缓慢地移动,看见他的衣领敞开着,很多咬痕还在渗血,像无暇美玉骤然被尘泥玷污。触及她的目光,他自然地把衣领拢上了。
合着窗帘,日光洒不进来,变成暧昧的光影,赭桐不记得从昨晚失去神智只剩渴血的本能后过了多久,现在才意识到,已经是第二日下午。
“我应该,告诉你。不该什么都不说。”赭桐低声道。
就在那一刻,她身边的氛围忽然一松,好像束缚的枷锁被解除了,模糊的视线变得清明,然后又变得模糊,因为一滴滴的泪涌出来,砸在被子上,她埋下头,把脸藏进枕头里,肩膀轻耸:“我不想你受伤。”
鸢白在心里松了口气。
几乎一天一夜,她身上的魔气总算收了回去,眼中浮现的红瞳也恢复正常。
他轻轻动了动指尖,卧室里笼罩的阵法化为碎片,连接在赭桐后脊、从心脏处贯穿到后腰然后延伸向虚空中阵法里的细长红线泯灭踪迹。
不要让她看见。
刺穿身体,抚摸心脏,把所有的记忆摊开,包括她已经“忘记”,但灵魂依然记着的那些。
这是必须的过程,应付的代价。
他倾身摸她的脑袋,软软的发,垂眼道:“不要哭。”
—
冥河在人间传说中是“地下之水”,但实际上,冥河的源头却是从天上来的。
据说当初仙界和魔域还在时,六界通过冥河水相连,轮回往复,没有生灵会真正离开。
妖犬阿黄是在那场浩劫之后才来的幽冥,并不知道那时冥府的盛况,只听得其余鬼差前辈感慨而欣慰地说:“终于不会有动不动就来惹乱的家伙了……”
可见仙魔在这里的地位是一视同仁的低……阿黄忽然感激自己身前是只妖了。
虽然妖界势力远没有仙魔壮大,甚至没有人间繁华,但冥主他老人家貌似比较喜欢妖类,冥府大半鬼差都是妖身。
阿黄已经不记得前尘往事,不过入职时,消息灵通的前辈们都对着他莫名其妙地另眼相看。打听之下才知,原来之前阿黄死后入十殿审判时,竟然一爪子薅住冥主的衣摆不放,还摇着尾巴对他汪汪叫,冥主不仅没计较,还抬手召开一朵彩莲,将阿黄托上去轻揉皮毛。
十殿阎王议论纷纷,都觉得此子心智纯洁,是个做鬼差(孝敬上峰)的好苗子。
于是当他简单了结了生前罪孽之后,就留在了冥府里,当了一只狱犬,根据十殿判决给予亡者应有的惩罚、抓捕逃跑的亡者。
今日,稍稍有点不一样。阿黄出了一趟远门,没有去任何一个地狱,而是坐上了冥河的摆渡船。
“阿黄,你这是……去见冥主?”撑船的是个年轻渡者,是个斯文腼腆的见习生,还没完全上岗,阿黄与他相熟,叫他小舟。
“是,他老人家在哪儿呢?”阿黄轻松跳上小船,熟练地找了个舒服的座儿,撑着头看小舟划船。冥府除了冥主外最神秘的就是摆渡者了,只需要告诉他们目的地,他们就会将你送去该去的地方。
小舟一头墨发浓密厚长,规规矩矩地束着,没被冥河上亡魂裹挟的风吹乱一根,手执长竿,冒出微微几根青筋,划船声齐整规律,令人心生安定,阿黄的呼吸渐渐绵长。
啧,这手也挺稳的啊,阿黄迷迷糊糊地想,不明白为什么他们同期进入冥府,自己都转正快几千年了,小舟的师傅却还是说他心思不定,不让他正式入职。
阿黄小盹了一会,渡船靠岸,兀地磕了一下硬礁石,他才醒了,不甚清醒地支起身:“嗯,这地儿对吗?这是哪儿啊?”
小舟面色不知为何有点差,阿黄担忧地看着他:“没事吧?”
小舟忽然难以承受般地跪下了,身体弯折出一个令阿黄诧异的弧度,阿黄惊奇地想,原来他这么瘦。
“你……赶紧去吧……”小舟拄着杆勉强直起一点身子,艰难道。
“你真的没事吧?不然跟你师傅说今天休息?”阿黄哪能抛弃明显情况不对的好友离开。
小舟看着阿黄清澈见底的眸子、身体并无一丝异状的痕迹,露出一点无可奈何的笑:“这里太靠近冥主的真身,所有有罪之魂都会受到震荡,我有余罪未消,心有所愧,所以、才会这样……”说到最后,他又虚弱无力地倒了下去,好似身负千钧之重,扶着船沿断断续续道:“你、你看见上面那片千色莲湖了么?冥主就在上面,快去吧……你下来时,我会来接你……”
阿黄只好道:“好、好,我去了。”他将小舟扶着站起来,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触摸到小舟清瘦的手臂时,小舟痛苦的神情似乎减缓了一些。
太干净了,所以才能做一件这样的差使。这么多年,谁又见过哪个鬼差能够近得了冥主身侧。
小舟咽下一句感谢,眼神是阿黄看不懂的苦涩。
渡船缓缓,不一会就看不见了。
阿黄虽经这一桩怪事,但看最后小舟离开时状态还行,到底没把那句“余罪未消”放下心上。
他的心思全被眼前的盛景所吸引,这片千色莲湖生长得一望无际,重重叠叠,没有一株可以叫得出名字,没有一种是阿黄见过的。虽然远观看不出来,但走起来却有种在爬山的感觉。
他也不知冥主在这莲湖的哪里,只好一边走一边喊:“冥主——主人——”
“您老人家在哪啊——”
莲池恬静安宁,阿黄在里面稀里哗啦地淌水,还大声呼喊,到底是破坏了这方宁静。不过莲花们看起来没什么意见,阿黄还感觉它们有意无意为自己让路,眼前渐渐开阔,最终安然无事地走到一片……唔,褐绿莲叶遮天蔽日的地带。
这一片的莲花不再拥簇在一块儿,还隐隐藏着某种连阿黄都能嗅出的、不容喧闹的气息。
阿黄放慢了脚步,撇开一片头顶的莲叶——话说这个颜色的叶子是不是不太健康,阿黄轻声道:“……冥主?您在吗?”
刹那之间,他闭上了眼——出于某种本能。那是不可直视的、不可记住的、不可描述的存在,当那个存在睁眼的瞬间,阿黄缩紧了身体。
他再次睁眼时,眼前只有一朵大约两个他那么高的黑紫莲花。
阿黄一呆,也没人告诉他这是啥啊,他自己思考了一会,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戳了戳那朵莲花瓣:“冥主?”
莲花当然不会说话,阿黄也觉得自己犯傻了。
他试图继续往里走,但这朵莲花莫名让他无法忽视,他走了几步,回过头来,试探道:“那个,之前您让我,一旦有那个人的消息就向您禀告……”
冥主在大约四千年前,忽然进入了某种消极怠工的状态,将权柄下放给了十殿阎王和一些特殊的鬼差。这对冥府上下都是相当震撼的,毕竟众所周知,冥界唯一的工作狂就是冥主自己。他老人家管了这浩浩轮回不知多少年岁,怎么说不干就不干了呢?
不过冥府的体系是相当成熟平稳的,冥主垂拱而治也没什么问题。只是这件事在冥界被议论不休,有小道消息称,冥主忽然撂挑子是因为某年某月一个重要的下属——据说已经做到了辅佐官的地位,十殿之上,冥主之下,却直接一声不吭地叛逃了。这事给了冥主很大的打击。
阿黄之前觉得这件事根本是无稽之谈,冥主活了多少年,还在乎那小小背叛?谁还不能对工作感到厌烦呢。
但当他收到了冥主的亲口指令之后,就对这件事不那么确定了。
“昨天轮回处接收到了一个生魂,与那位桐仙相关。那生魂先前是门钥匙投胎,名为赭怜,枕云市人,生前……”
桐……好熟悉……
是谁。
一双幽深锋利的紫色眼睛困倦地睁开,茫然无措地思考了一会,眼神缓缓变了。
桐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