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鸢白》橘鱼瘦

41、又聊

　　事情就变成了这样。

　　过去说过的话里，有谎言也有真实，可更多的是无心。归根到底，她知道这都是终将消失的，所以就像是忘记那些旧事一样，并没有过于在意。

　　关于他所在意的喜恶，唯一能确定的是……

　　她真的不喜欢宠物。

　　许多年前，人间进入了百年难遇的寒冬，她不想动任何脑子，于是就靠着乞讨度日，睡在同一块草席上的小乞儿在某个夜晚消失了呼吸，留下了一只小狗。

　　太冷了。失去了温热怀抱的小狗毫无戒心地接近她，钻进她的手心。

　　于噩梦中惊醒，她意识到掌心皮毛下的微热的血肉，瞬间收紧了手指。

　　“嗷……”

　　小家伙委屈地叫唤着，一瘸一拐地跑走了。

　　赭桐惊魂未定地喘息着，看向自己的手，没有像犹在脑中的梦境一样，沾满了血。

　　她差点杀了它。

　　理应毫无威胁的……渺小的、可爱的……

　　她从床上醒来，已经下午了，怪不得睡不安稳。手边空空荡荡，并没有一只什么活物。

　　鸢白到底没有买来一只宠物。

　　赭桐脑袋被他搞得昏昏沉沉，总觉得他好像后来说服了自己什么。

　　大概是……“有一只就够了”？

　　“我回来了。”

　　最近和鸢白仅有的交流只在餐桌。

　　从她说出那句或许不该说的，“没想过一直和你在一起”开始，他就变得似乎不是很在乎她到底在想什么，说了什么。

　　好像只是需要她活着就行。

　　偶尔她放空大脑，会想起这种时候按照通俗的套路，不该有什么死党朋友在外面坚持不懈地要救她出去。
　　勉强能称作朋友的人……要是叶青野知道，那家伙可能只会幸灾乐祸地要她写份“囚禁日志”以供观赏？

　　这个空间就像是个与现实分轨的异空间，除了窗外的天气会变，飞来吃东西的鸟，和每天早出晚归的鸢白，基本没有与外界互通的证据。有时赭桐会怀疑自己的身体已经死了，被留在这里的只有精神。

　　对于他来说，有实体和没有，区别应该不大吧。

　　她想起他那些因她误入而看到的“藏品”，觉得接受广泛这件事上，他应该远胜于她。

　　她在饭桌上走神。
　　看起来没把对面犯下监禁之罪的人放在眼里。

　　其实最开始的几天，她还有点掩饰不住自己的焦躁。

　　其实她一直都很焦躁，但掩饰得比较好。她从不执着于不能轻易得到答案的问题，鸢白和元柏，叶青野和宿玖……深究太麻烦，只要不打扰她的计划，很多事都无关紧要。

　　有人说过，当把所有挡在面前的问题和想要实现的目标都写下来放在一个盒子里，然后一个个拿走认为可以舍弃的东西，最后留下的就是真正要做的事。
　　因为她总是太无力，所以只能遵循这样的方式，留下唯一一个。

　　可这件事没有以她预期的方式顺利收尾，而败因又让她无可奈何。

　　她知道自己有很强的完美主义、很可笑的好胜心、很无所谓的坚持，但是从七千多年前，她的原则就被不可掌控的现实破坏得难以拾起，她也一度认为自己可以就这样活下去。

　　时至今日，她还是被那座高山挡在面前，唯有他不可预估，她以为的计算都是对方心知肚明的放纵，久违的挫败、不甘……都是恍如隔世的心情。

　　仿佛又是他自顾自地做了决定，留给她一条看不到头的、更艰难的道路。

　　不一样的是她现在终于想通了，反正也只能这样了。
　　跑掉只是为了不暴露更多的问题。
　　但既然已经这样了……事情也不能变得更严重了吧？

　　每天，鸢白都会问她一个问题。
　　可能是最开始的那几天她表现得太高冷，导致他可能觉得她每天只会老实回答一个。

　　无非是问她都做了什么，怎么避开六合的监视……活了那么久，总有这样那样的办法。叶青野回来之后，也会帮忙，效率变得很高。

　　所以……真的没有人能来救救她？

　　很想旁敲侧击一下外面的事，然而想起在这个空间里提起别人的代价有点高，这个念头只是在脑子里转了转。

　　“我们……能不能谈谈？”

　　鸢白本已站起，又坐下。没说话，看着她，大概是等她开口。

　　“我们……对于这段关系的理解，差别有点大。”赭桐说。

　　鸢白还是没什么反应。

　　“其实我没想骗你。”赭桐说。

　　是啊，她是直接走的，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

　　“如果你想要我提前说明……那我现在补上。”赭桐咽下了一句习惯性弱势的，“行吗？”。

　　“我们分开吧。”

　　……

　　鸢白：“说完了？”

　　“嗯。”赭桐点头。

　　鸢白也点头：“拒绝。”

　　那你在点什么。

　　……

　　赭桐默了几秒：“……我真的不理解，你为什么要留下我。”

　　鸢白心想，因为你始乱终弃，还需要解释？

　　“其实我们真正认识……面对面的，才两年。”赭桐试图继续分析。

　　对，两年零七千两百六十八年。

　　“也没有在一起很久。”

　　“而且，我们其实，并不对等……”各种意义上的……

　　“我以为你跟我想的一样。”

　　世上大多数的矛盾，大概都在于以为对方跟自己想的一样。

　　鸢白很轻地叹了一声，这好像是她第一次听他叹气。

　　什么才是最让他难过的呢……
　　大概是发现，她真的是如她所说的那样这样想的。

　　“我是不是该早点用这个方法？”
　　鸢白自嘲道，“简单，明了，像你。”

　　赭桐脸色不太好看：“别读我，鸢白。”

　　这个两人每天坐在桌边的活动，实际上是这个空间里某个法术发动的时间。根据一些时间规则、运转法则……总之，要避开天道若无其事地施展此类禁术，作用时间就很有限。

　　赭桐仍然学艺不精，直到他坦白，才知道原来自己在被“阅读”。

　　“你担心我？”

　　“我不想你从神位堕落。”

　　“你在的话，不会的。”

　　赭桐简直不知道他哪来的信心。

　　鸢白伸出手，掌心朝下，然后又在赭桐的注视下翻过来，掌心朝上。

　　“我是善恶神，掌世间翻覆。”

　　大概赭桐是千万年来唯一一个听鸢乐神亲口叙述自己职能的人。

　　还是以微妙的、讥讽的口吻自述的。

　　“是哪一面，在我的一念里。”鸢白扯了扯嘴角，“其余的都不重要。”

　　简单来说，你就是想怎样就怎样对吧……

　　赭桐很想质问一下（如果存在的话）天道的主意识，到底为什么给这人那么大的特权。

　　“不过，如果我变成另一面，”鸢白又把手翻过来，轻轻抬了抬，看向赭桐，“现在存在的仙都会堕落。”

　　赭桐哑然地望着他，想起曾听过某种情报，那个死而复生的堕仙死前对鸢白说的话。

　　如果他成了恶神……相当于判了所有现在的仙失格？而所有原本的堕仙都成了正统？
　　真是不讲道理透顶。

　　“不过，你应该也不在意。”鸢白道。

　　赭桐本能地想否认，然后发现他说的似乎没错。她试图找出证据证明这样不好，最终只是说：“……恶神普遍不得善终。”

　　会吗？她连自己都说服不了。影响的只会是别的仙罢了。

　　还能说什么，“你还要跟叶青野抢位置？”他应该本来也是个恶神来着。
　　好吧，那只狐狸现在好像没有什么竞争力。

　　其实她知道的，说那么多都没用。

　　“我不想你……那样。”

　　她终于说。

　　“好。”鸢白道。

　　“为什么？”

　　鸢白没有立刻回答，她追问。

　　“为什么，你到底在我身上寻找什么？”

　　不，不是这句。

　　她看着鸢白逐渐面无表情。

　　“你到底……喜欢我什么？”

　　是的，就是这一句。她早就应该问了。

　　在那个重新意识到元柏并非是他、那个被她自己糊弄过去的夜晚。

　　她一遍遍地确认着他是否真的只属于她，但是没有问她真正需要答案的问题。

　　那个时候，她仍然回避着。

　　而鸢白没有直接回答。

　　“你说我们并不对等，为什么？”他问。

　　“……？”

　　话题忽然跳跃回去，赭桐一时无言。
　　太多了……修为、阅历、身份……存在本身的意义。

　　最终，她为了活跃气氛，挑了其中最无关紧要的一个说。

　　“因为我是你的初恋。”赭桐小声说，“但是你不是我的。”

　　“……”
　　鸢白表情空白了一会，随后冒出了和刚刚的赭桐一样的问号。

　　啊……
　　因为鸢白现在共享着她的想法，所以赭桐直接在脑中回忆起来——

　　七千一百年前。
　　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