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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吾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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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雀迷茫,也有点生气。那不是他的东西吗?他有分辨能力,之前那个有常君没有说谎。
金上京站起来,走到他面前,这个房间很大,足以容纳会客厅和办公区,小雀从始至终都坐在离金上京最远的地方。
她其实只是想给他看个东西,没打算离他那么近,但已经走到这了,看他又开始局促不安,本要开口的话就变了,往前又逼了一步,略有些戏谑:“……这次怎么不逃了?”
“……”小雀无言。难道就因为他上次一见她就跑所以不还他东西吗?
“说笑的。”金上京没什么歉意地道了歉,“有常君没跟你说别的吗?”
小雀抬头。
金上京看他一眼,随后,从腰间凭空抽出了一把金色长剑。
她拔剑的样子仿佛千锤百炼,使小雀微微恍惚了一下视线。
晃神之后看清,那剑柄奇异,是个鸟头的形状,剑身细长,几乎及地——看着不怎么实用。
小雀怔怔地盯着它:“……”
这是……他的东西?
他不知为何有些激动,但不是高兴,而是有种东西堵在胸口。他的手指有些颤抖,不知何时伸向那柄剑……
金上京在他触碰到它的那瞬间,将它收了起来。小雀看向她,眼中划过一丝自己都不知道的伤感和绝望。
金上京触到他的眼神,倏然忘词了片刻,隔了两秒,才偏过头,声音不知为何有些轻,不如最初强硬:“……这也是我的法器。”
金上京出生两百年前浙州的人间世家,并无存活至今的血亲,只有她自己循着家族书库里早就无人问津的古籍踏上了这条登天之路。归财金铃是她封仙后才锻造出的,属于上京使的法器,这柄长剑却从少时就在她身边,日夜相伴,已经两百余年。
“可是……”小雀想说,不管它陪了你多久,它也应该是我的。
金上京勾了下唇:“你可知此剑来历?”
“前任上京使铸造此剑,赠予从前的你,但你没有要。”金上京一字一句地说,垂眼看着一无所知的青年,“于是那位伤心之下,便将此剑封存于卷籍,只留下一言,有缘者自取。”
小雀张口,似是想说什么,他总觉得金上京的话有哪里违和,可如今的他对过去是一片空白,自然想不出来。
伤心之下……
那个人还会伤心吗?
他下意识地想。
可再多的,就真的想不起来了。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他确实,不该向她讨要。
小雀失落地低头。
金上京注视着他的发顶,过了一会,没有安慰他,只是好似闲聊地问:“你身体好点了吗?”
“好多了……”小雀还闷沉着,并不看她。
“那……”金上京终于没忍住,揉了揉他的发,小雀惊讶地抬头,她第一次看清他眼角的浅痣,不知为何记了很久,“你要跟着我吗?”
其实那时,她并没有想好要让他在自己身边做什么,只是一时兴起提出。
关于这把剑,她也还有很多事没告诉他,可他实在太听话、那么轻易就退让,她不是什么好心人,也就没有说。
关于他认识前任上京使的事她当然知道,关于她可能是那位的后人这事她当然也知道,只不过觉得是无稽之谈,毕竟会被这样认为,只是因为她和从前的那位样貌上有点像。她不会因他和一个与她不想干的人的旧时关系而照拂他,可眼下却莫名地摸了他的发,想他这么乖巧,看起来就不会惹什么麻烦,如果真的是一只小鸟,应该很适合养着。
“……好。”
他答应得很快,让她诧异,随即陷入沉思。
其实很容易就想通,他认识从前的上京使,只是熟悉这个位置上的仙罢了。
一个纯洁的、一尘不染的、好驱使的人,还修炼无阻,前途无量,她没有理由拒绝。可她竟然觉得不是很畅快。
“你……你能告诉我,它叫什么吗?”小雀没有发觉她的沉默,还是盯着她空荡荡的腰间,犹豫着开口。
……她跟他计较什么呢?他什么都不懂,只是循着本能行事而已。金上京看着他那双能一眼望到底的眼睛,说:“青鸟。”
青鸟,古神兽,仙名青柯,司掌世间真言,曾位列二十七仙使,居于上位。
单脉传承,同一时间,世间只有一只青鸟,所以青鸟无名。成仙后,每一任的仙名也相同。
这柄暗金鸟头剑竟然也叫青鸟。
与天地间唯一的一种神兽同名,该说铸剑的人狂妄,还是说她心大到不在乎?
……
小雀其实很疑惑,他不是一只鸟,而且,他有自己的名字。
成仙不可强求,记忆也是,他就这样成了金上京手下并不起眼的一员。
出乎意料,青年做事相当干练,并且明辨是非,给人带来惊喜。金上京越来越倚重他,但到头来,他却并没有担任什么重要的职位,只是日复一日地跟在金上京身边,到底是信任还是忌惮,没人懂上京使在想什么,也有人旁敲侧击小雀,可他懵懂地没觉得有什么问题。
小雀的修为与日俱增,只是迟迟没有成仙。那段时间,他似乎陷入了困境。他从来没经历过什么像样的劫难,从来都是睡觉渡劫,做的噩梦也不会记得。
众人艳羡,但金上京从不觉得这是什么好事。
某天,她发现他跟在自己身后走着时,好似在走神。
她回头看他,微微皱眉,说让他回去休息一天,可他竟然没有回应,她发觉异常,想碰一碰他的额头,却被他忽然躲开了。
之后……
之后他神智不清,又变成了当初不认人,谁靠近都攻击的样子,这次连赭桐都不认了,在金上京相当不好的面色中,他又回到了禁闭室。
再次醒来,小雀并不记得发生了什么。
但看手脚上鲜红勾勒的法阵痕迹,也知道自己又变成了那样。
“……”他屈起膝盖,抱紧了自己,忽然觉得有些疲倦。
目光垂落,快要真的闭上的那一秒,他忽然瞥见枕边有一个金色鸟头……是他眼花了吗?
灯忽然亮了起来。
他一愣,茫然抬头。
禁闭室没有灯,黑暗使人宁静。
金上京站在门外,礼貌地敲了敲门上那个小窗,随后,没等小雀作出反应,就不礼貌地推门走了进来。
小雀忽然有点害怕,他太久没见到人了,想要躲起来,可这里只有一张床,没地方躲,他坐到了被子里,把自己的下半身像个盆栽一样埋起来。
慌乱之中,他碰到了一件有点坚硬的东西,那东西砰地掉在地上,砸到了金上京。
小雀:“……”
金上京:“……”
还是金上京弯腰,把长剑捡起来。
有人两次清醒了就翻脸不认人,这等本事实在是令她叹为观止。
小雀飞速思考,为什么她会在这里……然后他看到了半开的门外,外面多了张办公桌。桌上资料文件已经堆了很多,看起来已经用了很久。
金上京抓住他的手腕,好似已经做了很多次,小雀发现自己竟然没有想象中那么抗拒,任由她检查了自己身上的法阵。
小雀本以为这是医疗组用来镇定的法阵,可听到金上京的话,意识到不止如此。
“小雀,你想成仙吗?”
……他想吗?他不知道,其实只是路在眼前,他就往前走而已。
他明白了,这次的精神混乱可能是因为,如果他继续往前,就要成仙了。
他也明白了,眼前这个人不想让他往前了。
他的记忆、他的身体,他身上所有的异常,都可能会成为隐患,谁也不知以人身接受上古神兽的仙位会造成怎样的结果,也没人能替他分担,无论是谁的修仙路总是孤独的。
劫难未至,他就已经成了这样,他现在的状态并不比刚被赭桐捡到的时候好多少,或许明天就是永别。这些天,金上京把办公地点搬到了禁闭室,一抬头就能看到他的状态,随时修补他身上抑制他修为增长的法阵,不是为了看着他消散的。
“你把它……送给我了吗?”
小雀第一次没有乖乖回答她的问题,只是问。
“……没有。”金上京被那双软乎乎的、没有任何心思的眼睛注视,狠下心,残忍地说,“等你活着回来,我就考虑一下。”
她已经知道了他的选择。
其实,她早就把它还给了他。
当时,契约抹除,它回到他身边的时候,他的灵魂好似更稳固了一点,在昏迷中松了一下眉。她应该早点这样做的——
“……上天以明辨赐之,洞察万物……吾怜其任重,故铸此剑,诘问天道,何为命定……”
这把剑拥有青鸟的能力。
足以取代青柯使的职责和使命。
这等违逆天道之物,铸造它的人结局不会太好。
“……望吾雀自由,吾友自在。”
——他曾是谁家的雀,谁的挚友?
金上京倾身,将眼前的人压在自己和墙壁之间,长剑落下,钉穿了小雀垂落身侧的掌心,两人的血于是交融在一起,金上京凝视着那抹殷红蔓延,由她亲手刻下的、阻碍他渡飞升劫的法咒开始消融。
小雀身陷七彩霞光之中,缓缓闭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