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鸢白》橘鱼瘦

18、嫌犯

　　“——找到了，在这边！神君请您过来看！”
　　“真服了，怎么偏偏裂在这种角落，山都要翻一遍了。”

　　赭桐尚未想出到底能劈出什么能值得如此辛劳地找寻，就从电话里听到有六合成员在叫鸢白，还有些此起彼伏的抱怨和欢呼声，连忙道：“你去忙吧。”
　　凌晨翻山……他的日程是怎么安排的，有休息过吗？

　　鸢白却没挂断电话，把她揣进了口袋里：“等我一会。”

　　赭桐于是等着，她和他的通话从来都是她等他挂断。

　　“……里面闻起来不太妙，检测仪爆表了，估计是至邪物出世……照明呢？先往里面放几个探路的机器人下去。”
　　“神君您、您要下去？这边太陡了，您系跟安全绳吧……”

　　他们发现了什么？赭桐听着那边的动静。鸢白现在好像在偏离蓝水的隔壁市，那里地下有什么来着……

　　对面的信号开始变差，偶尔有声音，也是鸢白衬衫布料摩擦的声音。

　　赭桐默默看着时间，大约十五分钟后，那边信号恢复正常，应该是回到地面了，鸢白把手机从口袋里拿出来，他的呼吸声有点重。

　　她换算着鸢白的脚程，下到这么深才摸清楚？那里到底有什么？

　　鸢白气息尚未平稳，却显得有些愉悦，叫了她一声：“桐。”

　　赭桐还在回忆，所以显得有些呆愣：“什么？”

　　未待鸢白开口，便听见周围人哗然：“这是一位古恶神的封印地，我天，怎么这么大？！”
　　“不对，这里面的空间秩序都被地动混乱了，这不是真正的封印地，只是空间混乱造城的投影。”
　　“但就算是投影危险值也未免太超标了吧——”

　　赭桐倏然一怔，似是陷入回忆。

　　鸢白放完监测仪就回来了，他只是为了省时间才帮忙，眼下也看着技术人员手中监控里的画面。

　　赭桐不算任务人员，他不能给她看现场，不过她应该也能听明白个大概。

　　“真正的封印地在哪里？”
　　“在测了在测了，这得等传送过去的机器把另一边信号传出来才能确定啊。”
　　“——等等我天，怎么在这里？？”

　　这与时俱进的仙门法器……赭桐还没来得及感慨，脑中灵感一现，终于回忆起——

　　“真正的封印地在......”

　　“枕云。”

　　鸢白的声音与电话那边的重合，他一愣，随后赞赏似的笑了一下，道：“我明天就能回去了。”

　　“……”

　　“嗯？不欢迎我？”

　　可能是对面人好久没说话，所以鸢白开口问。

　　鸢白在一边巨石上坐着休息，手机放在膝盖上，裂缝里面的空间混乱他已经修正好了，剩下的让那边分部的六合成员去弄，有新成员没被安排上阵，就跑过来递给他一瓶水，新人大概是有点紧张：“神、神君，您喝。”

　　“谢谢。”鸢白道。

　　赭桐这时候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勉强凑近手机屏幕：“没……没有。”

　　新人大概是觉得鸢白十分平易近人，正好他除了在一边观摩学习也没别的事干，而且没发现鸢白正跟人通话，所以见缝插针地表达仰慕：“还好您这几日带队连夜搜查，要是我们自己稀里糊涂地找下去，不知底下的空间混乱会扩散成什么样。”

　　那人走后，鸢白注视着屏幕里只露出一双眼睛的人，等她说话。

　　每晚打电话，鸢白永远在外面。赭桐迟疑：“所以……你这几天都没休息吗……”

　　这是今晚她第二次感觉到，鸢白在等她说这些话。

　　等她磕磕巴巴地说完，他才肯定道：“是。”

　　“我不知道它会通往枕云，但早点回去是早就想的。”鸢白的神色在夜色里模糊不清，她只能看见他清亮而认真的眼睛。

　　像今晚缺席了天空的月亮。

　　他道：“我也想你，桐。”

　　—

　　次日上午，在鸢白回来之前。赭桐怀里揣了本古书卷，去了六合。

　　藏书阁的书快到借阅期限，上面的禁制就要松动了，所以不能再耽搁，星君是管理员，她有几个问题想请教他，就特意挑在他值班的时间去还。

　　听到六合前台周围坐着一圈摸鱼的实习生，无比年轻活泼的声音，讨论的却是：

　　“今天楼里血腥气好重，六合死人了？”
　　“我听说38层开了，是不是在审讯谁？”
　　“没有，我听说的是56层开了，可能在炼化邪物。”

　　赭桐在等电梯，听了一耳朵，并没有在意。她换了桐仙的身份证明，电梯徐徐上升，理应去92层，竟然在38审讯层停下了。

　　血腥气很重，传言竟然也有对的时候，今天这里在审讯着谁。

　　两名高大的六合职员戴着口罩，抬着一副担架，上面躺着一个被白布包裹成木乃伊般的人——赭桐不知是否该称为人。那两人走进电梯，大概见赭桐面生，双双默不作声地观察她一眼，看到她口袋中露出一个角的古书，才确定不是什么可疑的人，齐齐移开视线。

　　只有这部电梯能直达92层，赭桐只好避开目光，不去看那个担架，专注地盯着楼层变化。

　　果不其然，他们去的是第56层，赭桐屏住呼吸。

　　炼化层。
　　那担架上是什么邪物吗？

　　电梯门开，他们走出去后，赭桐感觉空气都松快了，刚一放松，要去摁关门，就听见外面传来一声：

　　“——赭桐。”

　　赭桐浑身一震，手指没摁下去，错失了关门逃跑的时间。

　　金上京站在不远处的走廊，抱着手臂望向她。

　　炼化室修建得像是实验室，磨砂玻璃隔绝了视线，只能看出里面正熊熊燃烧着暗红火焰。门开了一半，门前站了不少人，有正式职员也有实习生，其中一位白胡子老者被众星捧月地簇拥着，赭桐也不是哪个仙都认识的，只能看出他实力很强，估计也是旧仙轮回来的。
　　既然这老者是主持炼化的，那其余都是来参观学习的？
　　从审讯层出来就开炉炼化，连监禁的过程都没有，应该是硬茬，这阵势不太普通。赭桐不想牵扯其中，只好赧然向金上京笑了一下，又指了指口袋里的古书，示意她有点赶时间。

　　但金上京好像没看到一样，以不容置疑的语气说：“桐，你也来看看。”

　　“……”
　　其实，她不是很喜欢看这种事……

　　赭桐还没张口拒绝，然而下一刻，不知是不是巧合——可能是门口围的人太多，那两个抬担架的职员不小心没看清撞到了门框，担架上缠绕的白布松开了一些，露出了一只眼睛。

　　那是一个年轻人的眼睛，虽然睁着，但好似木木的不会转动，应该是审讯过后被法术封禁了。

　　仅从一只眼睛，无法了解一个人。但仅从一只眼睛，或许可以认出一个人。

　　赭桐的目光在那只睁开的眼睛上一扫而过，没有丝毫停顿，随后她走出了电梯，好像原本就打算这样做一样，对金上京道：“好的，我来了。”

　　金上京拨开人群，亲切地将赭桐带到她身边，四面八方的视线都压在她肩上，想看看这是上京使手下哪位得力干将，赭桐被迫只能看着前方的炼化室，保持镇定。

　　等到那担架上的人被抬进去，外面的人才都走了进去。

　　外面看不出来，进去才发现这炼化室中间竟然是一个向下凹陷的巨洞，一望望不见底，暗红色火焰炽盛，将整个炼化室——或者是炼化窟比较贴切，都映衬得像是在铜炉里一样。

　　环绕巨洞的是一圈带护栏的行廊，旁观学习者三三两两地各寻地点，分散在四周。

　　赭桐对如何炼化那个担架上的青年没有半点兴趣，但旁边有人在参观学习，自然也有人在讲解。

　　“对于这些无法收容的对象，为了防止它们逃脱，继续为祸世间，我们就会将它们炼化。第一层火焰，消融肉身。剩余的魂魄继续往下，灼毁三魂七魄。最后一层，洞底，彻底镇压在烈焰之下，半日，连它们命树也会从根处枯萎，万年后才可再次转世，但命树必定弱小萎靡，一生坎坷。”

　　“……他犯了什么罪？”赭桐听见自己小声问旁边的人。

　　“修炼魔身，染指仙门秘法，毁灭过十三座仙台，全部门派上下没有一个活口。”金上京道，“遗憾的是，这些罪行近几年才被判定是同一人所为，这公道来得迟了些。”

　　赭桐只在乎她的前半句话，讶异：“仙魔同修？他是什么身份？”

　　“凡人。”金上京回答得很果断，“彻头彻尾的人类。”

　　这是不可能的。赭桐知道这样做的下场，凡人身躯脆弱，不可能承受。

　　“我也很奇怪，桐。”金上京眯眼道，“他在审讯中透露，曾于二十几年前在魔域接受过一个神秘之人的指导，所以拥有了这样的能力。”

　　赭桐状似困惑，喃喃：“魔域？”

　　“是的，在那个赭家的小姑娘作为钥匙降生之前，我们都默认魔域是因魔尊身殒而关闭，并不清楚关闭魔域需要一把门钥匙。我猜想，那把钥匙一直被藏了起来，直到某个时间，才被投入轮回。在此之前，能自由出入魔域的只有……”

　　抛开其他，赭桐明白了她的意思：“你怀疑是那个神秘者藏的。”

　　金上京：“正是如此。也是那个人复活了魔尊，打开了域门，酿造了那场灾难。六合一直没有放弃追捕那人，这是第一次出现和那个人有关的情报。今天这个被审讯的人是A类犯人，那个人是S类，桐，你明白其中危险吗？”

　　“那这位A类犯人是怎么进入魔域的呢？”赭桐从善如流地使用这个称呼。

　　“他说，自己被召唤了。”金上京以一种玄妙莫测的口吻说，“那个神秘人观测到他在仙魔同修上遭遇了困难，所以将他召唤过去，帮助了他。”

　　赭桐叹道：“还挺好心。”

　　“是的，很好心。”金上京附和。

　　在她们交流的过程中，炼化已经接近尾声。

　　赭桐看见那老者挥舞的浮尘之下，烈火烧尽了那青年的一切，她甚至没有来得及记起他的声音。

　　旁观学习者都在记笔记或者小声交谈，也有人露出不太赞同的表情。犯下杀罪到底是不是该累积惩罚呢？杀一人偿命，杀万人偿万世，这是公平的吗？赭桐没有明确的想法，所以心情很平静，没有露出什么表情。

　　金上京轻叹了一声，向她道：“你好像没有问这个A类犯人的名字。”

　　赭桐收回往向洞底的目光，微微点头：“他叫什么？”

　　“他姓宿，叫宿十三。”

　　“宿家人给六合提供了他杀戮的证据，所以才能给他定罪……”赭桐恍然醒悟。

　　“嗯。他很谨慎，这几年看到六合追捕令，一直藏得很好，直到今天，他以宿玖之名在魔域约见了叶青野，想要夺取他的宝物。”金上京刻意地将事情说得很清楚，赭桐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一定要她来观看这场炼化，也明白了见叶青野的那天那阵忽然的心慌是什么。

　　“这些罪真的是他犯下的吗？”赭桐本没打算说出这句话，可是就算是她，也对这样的试探感到厌烦了，所以，就说这位上京使想听的话给她听吧，赭桐语速加快，好似生怕自己反悔一样，“或许是宿家将自己的罪行推给别人，以此掩盖真相呢？”

　　赭桐没等金上京回答，也没看她的神情，看了看时间，率先抱歉道：“我好像该走了，星君快下班了。”

　　金上京没有阻拦，还向她笑：“嗯，再见。”

　　赭桐一转身，才发现身后的墙壁上竟然倚靠着一个墨绿色短发、笔挺利落的青年，他皮肤跟墙壁一样白，映得眼角的淡痣比较显眼。

　　赭桐回忆起他的名字，有些惊喜：“小雀？”

　　那青年站直身，直率地看着她，虽然眼神还是一如既往的漆黑没有焦距，但能看出他的认真：“嗯。”

　　他的短发刚好垂到眼睛，以前赭桐总觉得这个发型显得他太脆弱迷茫，但现在她改变了想法，他看着金上京的眼睛和他的剑一样坚定。

　　金上京注视着赭桐和那青年，眼神称得上温柔：“你把他捡回来之后，我看他最近恢复得不错，就把他带在身边。”

　　赭桐想，这是今天她唯一遇到的好事。

　　……

　　几天前，在魔域。

　　小雀静静地跟在金上京后面，连脚步都听不到，但忽然冒出他浅淡的声音：“盒子里是什么？”

　　“摸不出来，你觉得呢？”走在前面的人反问他。

　　上京使摸不出来的，绝非人间之物，或许，是就算神仙也不该持有的东西。

　　小雀愣住，回答：“我不知道……”

　　现在。

　　赭桐离开后，金上京再次问他：“你觉得出入魔域的是她吗？”

　　小雀摸了摸剑柄，那里雕刻了淡金的羽纹，像是勾勒出一只鸟的头部，许久，才轻声说：“……青鸟告诉我，不是……”

　　他抬起碎发下的眼睛，眼底闪过一丝无措。金上京淡淡地注视着他，没有命令他停下，青年只能将那个让他心神不宁的答案说出：“但我觉得……是。”

　　适当的装聋作哑，适当的嗤之以鼻，太无懈可击，可谓异常。
　　可一切都被埋藏在那紧缩的域门之后。
　　他们没有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