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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秦愫篇0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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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秦苍业的夫人病了?八成是被那个逃婚的女儿气出来的!”
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从前面茶楼传出,止住了秦愫正要路过的脚步。
这是姑苏城外一个繁华的小镇,人来人往颇为热闹,其中不乏各家背着灵剑的修士。
为了避免被注意,秦愫主仆都伪装容貌并改作道姑装扮,竟是顺顺利利又躲了几个月。
初闻母亲生病,她吓了一跳,随即反应过来可能是假消息——秦夫人在她离家前竟想到了这点,提前交代过如果没有暗语传出,就算是她死了,都不要秦愫回去。
但母女连心,她又实在担心秦夫人,犹豫了一下,还带着竹月走了进去。
各地酒肆茶楼向来是消息传递最快的地方,这个茶楼虽小,也坐了好几名修士。秦愫靠近他们坐下,随意点了茶水,就凝神听身后关于乐陵秦氏的传言。
原来,秦苍业知道女儿逃走后感觉大失面子,扬言要把秦愫赶出家门永远不认她。还是金光瑶上门求恳了几番才作罢,反而宽慰了金光瑶几句,并承诺两家婚约不会因秦愫的出走而作罢。
立刻有人惊讶起来,“不会作罢?他怎么承诺?要是秦大小姐走个几十年,金麟台二夫人的位置,难道一直空着?”
另一人道:“修道之人娶妻晚点不算什么!再说,乐陵秦氏又不是只有一位小姐,虽不是正室夫人生的,但嫁给金光瑶那勾栏院长大的人,也足够了。”
“难道秦苍业的意思,是准备再嫁个女儿给敛芳尊?”
“真是想不到,那种出身的一个人,居然能得到秦宗主的赏识。这是铁了心的要招这个女婿了!”
“说不定秦大小姐就是嫌弃他的出身,才离家出走的。”
“不是说他们英雄救美,情根深种么?”
“传说多不可信……”
一群人讨论的热火朝天,却都没提到秦夫人的病。秦愫忍不住开口,“几位兄台,刚才听说,秦苍业的夫人病了?严重吗?”
那边的修士转过头来,见是个仪态娴雅、臂挽拂尘的少女,便当她是哪个道馆的弟子,颇有礼貌道:“我们也是听人说的,不知严不严重。想来生了那么个女儿,就是羞也羞死了,没病也要生出病来,避免出门。”
旁人附和,“就是!”
秦愫心头沉重,听他们又讨论起别的事,不免眉头深锁。
“小姐,夫人的身体一向不错,家里的医师也很可靠,你不用太担心。”竹月忠心耿耿,看她担心就轻声劝慰。
“嗯。”秦愫表示有被安慰到,一颗心却乱糟糟地放不下来。
她确实还有个异母妹妹,但年方九岁哪里能出嫁!想到因为自己逃走可能会在未来把妹妹推进火坑,她就更觉愤懑。
之前,她和竹月用传送符离开清河,就落在了太康,本想投奔她的好友,谁知兰陵金氏早在那附近布置有人,若非好友示警,她们铁定被擒。
逃脱后,秦愫再没了投亲靠友的心思,直接一路南下,走走藏藏三个多月。这一次她吸取教训少与人交往,居然一直没被找到。
但尽管安全,她却不能一味躲藏下去了,因为按照时间来算,金凌应该出生了。
他的出生、他的满月宴、他父母的死亡是许多事情的开始,也是金光瑶得以在金麟台上位的重要前提。秦愫思来想去,自己一味躲避不是办法,若想彻底“安全”,就不能任由金光瑶这么顺风顺水扶摇直上。
何况,前世她跟江厌离相处融洽,对金凌也着实疼爱,也无数次可惜这个孩子父母早逝。所以今生若有机会,能帮还是帮一把!
秦愫最早是把突破口定在了魏无羡身上的。
仙门百家几万修士中,如果有谁是完全不惧各大世家声名影响的,恐怕只有叛出云梦江氏的魏无羡了。
对这个名字,前世她怕了许多年,也厌恶了许多年。谁知倏忽间善恶颠倒,她一向信赖敬重的金光瑶居然无恶不作,而传说中坏事做尽的魏无羡……竟然大半都是被冤枉的,而陷害他的人,还是自己的……亲爹……丈夫、或者哥哥……
秦愫莫名就有些负罪感,仿佛自己前生十几年优渥的生活都是踩在夷陵老祖的冤魂上似的。
但更多的却是感激。
他感激魏无羡揭穿了金光瑶的真面目,并且在最后将之封印。
虽然魏无羡做这些与她无关,但多少也算是为她报了仇。所以,她总是要还这份恩的。
不过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尽管她计划了许多怎么说服魏无羡的方法,但见不到人,也都枉然。
她在乱葬岗下徘徊了七八天,除了认识几个一心“拜师”的散修外毫无所获。寻常的世家大族,每天总还有仆人出来采购,有机会搭个话。乱葬岗却如铁桶一样,除了凶尸别无其他。
在死守和放弃之间,秦愫苦苦思索,最后灵机一动来了姑苏。
前世,她可是在观音庙里亲耳听到蓝曦臣质问魏无羡的,那些话耸人惊闻的程度至今想来都让她恍惚,但重点却也印象深刻——蓝忘机喜欢魏无羡,早在血洗不夜天之前就很喜欢了。
所以只要知道魏无羡有危险,蓝忘机一定会有办法的。
而……就算蓝忘机不来见她或者不相信她,但以他正直君子的作风,也不会出卖她或者逼迫她什么,总之,找他是相对比较安全的一条路。
因此,秦愫昨天就给云深不知处送了信,约蓝忘机出来相见。
没想到却先听到秦夫人生病的消息。
虽然秦苍业一向对夫人宠爱有加,但秦愫逃婚之事实在让他大失面子,因此而迁怒秦夫人也不意外。想到自己在外逍遥,母亲却要面对秦苍业的怒气,秦愫心疼得泪花都泛起来了。
而此时,蓝忘机正一步步踏上信中指定的石桥。
那封信来的古怪,虽有太康乔氏的印鉴,却非乔氏中人所写,本该被置之不理的,但信中的内容,却实在无法让他淡然处之。
“魏无羡有难,若愿相助,明日午时至彩衣镇泽安桥相见。事以密成,不可外泄。”
有一瞬间,蓝忘机甚至怀疑是魏无羡派人送的信,随即就打消了这个荒唐的念头。魏无羡若想见他……总之不会用这样的方法。
他在桥上等了一会儿,有两个胆大的修士来套近乎,都被他一身霜雪之意冻走了。
然后,就有一个身材纤细的小道姑来行礼,说她家小姐就是送信之人。
蓝忘机跟着他下桥,顺着河堤走出不远,就见几只乌篷船停在水边,那道姑指着一艘系在柳树上的小船,道:“含光君,请。”
蓝忘机回头看了下,发现这里非常便于监视泽安桥的动静,如果送信之人发现有埋伏或者不想见他,悄悄划走也无声无息。
进入船舱,一个黄衣女子缓缓起身,“含光君有礼。”
她的形容样貌都不算显眼,声音却柔和动听,甚是文雅。
蓝忘机回礼,道:“姑娘是谁?信中所言何意?”
秦愫仔细瞧去,见他仍是一副平静无波万事不萦于心的模样,完全看不出对魏无羡的关心,不由暗笑他能装。若非早知真相,她也没把握蓝忘机会赴约,而既然蓝忘机来了,再怎么装沉得住气也没用。
她示意竹月划船,缓缓道:“信是我写的,其中所言句句属实。至于我的身份……”她慢慢擦去了脸上的妆饰,露出真容。
“秦姑娘!”蓝忘机睁大了眼,万万没想到修真界议论了几个月的人,就这么突然出现在这小船上。
“失礼了。”秦愫轻声致歉,“坦诚相见是为了取信于含光君。据我所知,兰陵金氏夺取阴虎符之心从未止歇,他们打算借着为金小公子办满月宴的名义邀请魏公子参加,然后中途截杀。动手的地方定在穷奇道,金氏集结了三百余人提前清理周围所有凶尸,一旦魏公子踏入穷奇道,就会落入重围。”
这消息太过匪夷所思,但秦愫说得那么详细不像是假的。而说到可疑,最可疑的倒不是兰陵金氏会不会这样做,而是,“你如何得知?”
秦愫早有预案,微微苦笑,“含光君以为,我为什么要逃婚?”
她看着蓝忘机的眉头微微一动,眼神一凝又是一暗。不由感慨自己跟着金光瑶也不是一无所得,至少,她察言观色的能力就比别人强很多,尽管蓝忘机此时的表情几无变化,她却觉得自己能听到他的心声。
“难道她是因为发现了兰陵金氏的野心,所以不愿联姻?”
“不对,金小公子才刚刚出生,她却早在半年前就逃了婚。”
“就算这都是真的,她又为何告知于我?”
秦愫叫停,“含光君!”
她对蓝忘机的观感可比蓝曦臣好多了。一来前世里蓝忘机对金光瑶素来冷淡,二来……他可是砍了金光瑶一只手呀!简直大快人心!
以她对蓝忘机的了解,多绕弯子都是徒劳,想要合作就得开诚布公,拿出证据。她道:“我知道含光君不信我。但我有两个证据。一,兰陵金氏策划截杀魏公子的,是金光善和金光瑶。带头实施的是金子勋。”
蓝忘机睫毛微垂,似是回想此人是谁。
秦愫等他想起来了,继续道:“金子勋在几个月前,中了一种诅咒——千疮百孔。”
蓝忘机的神色微微一变。
秦愫道:“他这几个月有悄悄地到处请秘咒师和医师,含光君一打听便知。”
“……?”
秦愫叹道:“含光君是奇怪这件事跟魏公子有什么关系吗?说来荒唐,那金子勋也不知为何,坚持认为这千疮百孔咒,是魏公子给他下的。”
“!”蓝忘机串起了前因后果,眼神陡然凌厉。秦愫忙道:“含光君莫急。此事尚在筹备之中,魏公子此时并无危险。”
蓝忘机又是怀疑地看向秦愫,不明白如此机密的事情她是怎么知道的。他沉吟片刻,问:“那秦姑娘,可知这阴毒的咒术是何人所施?”
秦愫微微一笑,“这个人的身份,我以后再告知。”
蓝忘机道:“秦姑娘又为何传信与我?”
秦愫心底苦笑,总不能说我知道你喜欢魏无羡吧?说一个谎就要更多的谎话来圆,她实在不擅长撒谎。
好在她早演练过无数遍,还是从容不迫道:“含光君不用怀疑我的用意,我被金光瑶逼迫逃亡,如今只求自保。本来我是想直接传讯给魏公子的,但乱葬岗守备森严我进不去,又想到你与魏公子向来亲厚不比旁人,所以只好冒险一试。现在看来,是赌对了。”
蓝忘机看她笑意盈盈,颇觉将信将疑。
坊间流传的,不都是他跟魏无羡关系不好的传言吗?难道真有人通过现象看本质,知道他对魏无羡分外关心?
秦愫的话他不敢全信,但他不敢去赌消息的真假。而且想来想去,也想不到她一个名门仙子,跑来这里跟他开玩笑的理由。
他沉思片刻,道:“如你所言属实,我会护你,不受兰陵金氏迫害。”
秦愫眼睛一亮,“含光君此言当真?”
蓝忘机道:“当真。”
秦愫迫不及待对他行了个礼,“谢谢你,含光君!”
她内心简直想要欢呼。这几个月颠沛流离,她一直担心被秦苍业或金光瑶抓回去成亲,甚至更惨的重蹈上辈子的覆辙,被人控制后就无声无息的消失在这个世界。现在得到蓝忘机的承诺,无异得到了一颗大大的定心丸。
蓝忘机的本领有多强,她在观音庙可是亲眼见识过的。就算现在,也是能硬刚蓝氏三十三名前辈的实力,有他保护何愁金光瑶逼迫!
秦愫激动了一会儿,接回正题,“我要说的第二个证据,是跟姑苏蓝氏有关的。”
“?”
“两个月前,我在清河遇到了泽芜君,他当时,是要去为赤峰尊弹琴治疗的吧?”
“敛芳尊告诉过你?”蓝忘机这么回答,无异于承认。
秦愫差点摇头。聂明玦被刀灵困扰需要清心音治疗的事情,金光瑶从未告诉过她。她只记得新婚之时,金光瑶就频频前往清河,说是受蓝曦臣之托去见聂明玦。直到十几年后第二次乱葬岗围剿,爆出了金光瑶和苏涉偷了蓝氏乱魄抄之事,蓝曦臣就此事质问过金光瑶。秦愫反复回想,才把前因后果梳理清楚,不过这些就没必要对蓝忘机细说了。
她道:“但是现在,云深不知处重建,需要泽芜君的地方太多,所以就是金光瑶代替泽芜君为赤峰尊弹琴了吧?”
蓝忘机默认。
秦愫又道:“我听人说,姑苏蓝氏藏书丰富,其中有一本东瀛秘曲集,叫做《乱魄抄》,里面都是东瀛之地的邪曲。其中有一段,融合到清心音里,就能扰人心神、或使人灵力尽失……”她看向蓝忘机,说得非常缓慢,“含光君不妨暗暗查证下,金光瑶弹给赤峰尊的清心音,跟泽芜君教的是否一致,是否……包含了什么东瀛邪曲。”
蓝忘机振衣而起,“你所言当真?”
秦愫说的两件事一个比一个荒谬。如果她所言属实,那就意味着一个月内魏无羡会有场生死劫;而金光瑶居心叵测加害聂明玦,用的还是蓝氏的曲谱!
无论哪一个,对他来说都是不容有失的大事。
“是真是假,含光君回仙府一查便知。”秦愫信心满满,“而我,就在此相侯。”
…………
红日西斜,在河面洒落一片金黄。
竹月看风景看得无聊,进来道:“小姐,我看船尾有渔网有炉子,咱们捕点鱼吃吧。”
秦愫走出船舱,对眼前的波光柳色都无心观赏,只是看向远处的深山,那里,是云深不知处。
“小姐,你跟那含光君说了什么呀?他走的时候,看着非常……”竹月想了一会儿,才找准用词,“凝重。”
秦愫安抚地一笑,“蓝家都是诚挚君子,含光君更是君子中的君子,不会有事的。你不是想捕鱼吗?我们把船划到那边去……”
她伸手指向河中心,却听岸边有人唤道:“阿愫!”
声音温和有礼,款款动人。
秦愫却瞬间如被毒蛇盯上般汗毛倒竖,毫不犹豫一剑挥出,已拉着竹月凌空而起、掠出好远。
回头,杨柳低垂的河堤上,站着两排身穿金星雪浪袍的执剑弟子,为首之人面容俊秀满脸关切,眉心朱砂沐浴在夕阳中殷红如血,正是金光瑶。
他找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