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满江南道》婆娑树下

4、第四章 归家

　　萧琦一夜无眠。
　　萧家众人也是彻夜难安。
　　王妃张氏仪态尽失，捶首顿足：“不成不成！她不能回家！大王可是忘了，三叔两口子是怎么死的？”
　　“……那是意外！我今日见了小舅子，他和弟妹都好着呢！以后这种话不许再说，她往后就是晋王妃了！若是这种闲话传到大兴，你让圣上怎么想！”萧岿恼怒地瞪着张氏。
　　张氏不忿，犹反驳道：“大王如今想起圣上了？既知她命格不好，为何要将她的生辰八字交给太常寺？若是日后……日后……她克了谁……这可不就是埋下祸根吗？”
　　萧岿被吵得头疼，扶额不语。
　　“母亲，这事怨不得父亲，也许真是天意。”萧琮将发狂的张氏扶到一边，耐心解释来龙去脉，“这半个月，梁地所有待字闺中的女子，都被太常寺占卜过了，结果都是一个字：凶！我和父亲也是今日才想起来，只有妹妹的八字未曾测过。母亲你细想想，父亲奉诏主持此事，可遍占诸女皆不吉，整个梁地选不出一个晋王妃，那选妃一事该如何收场？若是日后，再有人揪出，梁主有一女，使者未占，到那时又该如何善了？”
　　张氏被镇住了，开始后怕起来。
　　萧琮继续：“圣上厚待萧氏，萧氏却藏了一个萧三娘不参选，你说，圣上会如何猜想？”
　　张氏脸色煞白。
　　萧岿叹气：“好了，你好好收拾，好好准备，三日后迎她回来。”
　　张氏无措地点点头，只是点了几下之后又开始摇头：“不行不行，她不能住在家里！”
　　“你——”萧岿经不住三番两次的吵闹和反驳，怫然变色。

　　张氏三两步走到萧岿身侧，抓住他的手：“迎她回来！迎她回来！但是，她既是天家儿媳，自当格外礼遇，与我们住一块儿多有不敬！大王，你忘了，高祖在江都城北有一暮年养静之所……”张氏口中的高祖，是萧家先人，梁武帝萧衍。
　　萧岿面容松动了两分。
　　张氏继续：“大王，她真不能回来。我今儿一早起来就头疼不已，请了大夫煎了药也不管用，我原不知是因何而起，你跟温文一回来，我才知道应在此事上。她若回来，可还了得？”
　　张氏这么一说，萧岿忽然也觉得自己今日两穴鼓胀、肋下发疼，哪哪儿都不对劲，确有身体不适之症。
　　“我弟弟和弟媳无事，那是因为他们姓张啊！她不克张家人，她克萧家人啊！我对不起萧家列祖列宗啊，我对不起三弟两口子……大王，咱们不能拿萧氏一族的性命冒险呀！”
　　萧岿已完全被说动。
　　“城北那宅子，论规制，咱们再用是不合适的，原本去年就要献给晋王，奈何晋王不收，如今给了她，不是正好吗？旁人只会认为萧氏此举是敬重皇室。大王放心，我会将那宅子收拾得妥妥帖帖，金银器皿，珍奇古玩，一件都挑不出错！”
　　萧岿终于点了头，他看向萧琮：“温文，你觉得如何？”

　　萧琮到底于心不忍，斟酌说道：“她一人独居别处，会害怕吧？我看舅父舅母对妹妹也多有不舍，不如——”
　　“不行！”萧岿直接打断他，“我萧家之女，若从张家出嫁，我萧岿还有何颜面面对江南士人！”
　　萧琮沉默，萧岿倒是想起一人来，问道：“时文哪儿去了？为何这两日都不见他？”
　　张氏忙道：“智顗大师邀他去辩经，要初九才回来。”
　　萧岿点头，道：“别当我不知道，时文素日就喜欢去张宅，他既与他姐姐亲厚，若是琦儿害怕，就让时文过去相陪好了。时文未行冠礼，礼数上无碍。”
　　“哎呀，不可不可，时文也是萧家儿郎……”张氏犹不愿意。
　　“时文自幼修习佛法，常与智顗大师等高僧往来，福泽深厚，不妨事！好了，就这么定了！”
　　萧岿不耐烦地挥手，转身进了内室。张氏也讪讪地跟了进去。

　　萧琮缓步踱出父母居所，立在庭院当中，今日初一，朔日无月，惟有几丛黯淡星光。
　　萧琮想起了一些往事，其实幼年时，他也曾好奇过这个妹妹，几次偷偷跑去张家看她。
　　有一次，他看到萧琦在门口跟人吵架，幼童出口没有轻重，有人拍手笑她：“你既是张三娘，为何只叫舅父舅母，你是没有耶娘吗？哦哦，张三娘没有阿耶，张三娘没有阿娘……”
　　萧琦哇地一声就坐在地上哭了，那是萧琮第一次心疼妹妹，他想跑过去打跑那些人替妹妹出气，舅母听到哭声，抢先一步出来，抱走了萧琦……
　　再然后呢……
　　萧琮慢慢地往自己院子走，再然后，他是萧家少主，他要习文习艺习弓马，他要主持萧家诸事，他只有默默地纵容时文去张家，他只有每年派心腹给张家多送些财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