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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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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冬以来一直没下雪,没想到一来就有些收不住的架势。
前儿以为停了,没想到又来了。
季清禾已经两日没出门了。外面风雪淋一场,怕是得卧床好一阵,他可不敢。管事们都将账册送来给东家,有事也是来小院里找他。
季清禾将功课都做了,只是有几题得好好考虑一下才能落笔。
休息休息脑子,他煮了玫瑰牛乳茶。正从盘子里挑橘子打算烤来吃,院门前传来敲门声。
小院清净,就厨娘和车夫两人,他也没有书童,叩门声显得格外刺耳。
季清禾将书卷往躺椅上放了放,起身开门。
“谁啊?”门缝里漏出一张有些眼熟的脸。
他怔了怔。这人似乎是……樊统领?
樊郁没想到开门就遇上正主,手中的拜贴停在了半空。
季清禾不解的看着他,樊郁往一旁让了让,露出身后的马车。
“王爷来了。”
庆王?
季清禾更愣了,手下倒是飞快开门。
一辆华丽的马车挂着王府的旗帜,就停在院门前不远。
坞衣巷道路窄,王府的马车进不来。几匹大高马打着响鼻,巷口冒着一阵阵白烟。
季清禾看到庆王撩开窗帘看了这边一眼,很快又放了下来,接着整个人钻出了车厢。
车夫拿过马凳,庆王都没让人扶,几步就下了车,飞快朝他走来。
巷子里进出人少,雪铺了快一寸厚,地上一片白茫茫的,出行十分不便。
庆王今日外头罩了一件墨色的狐裘,青玉发冠下是一张含笑的面容。飞雪拂过身侧,仿若踏雪而来的猛虎,气势凌人。
季清禾一惊,赶紧去拿门边的纸伞。
只跑了几步,对方已经到跟前了。
“穿这般少,出来作甚?外头正落雪呢!”
楼雁回一把接过对方手中的伞遮好,狐裘一扬,顺势将少年卷入身侧。
狐裘下真的好暖,感觉比自己那件暖和好多。
季清禾挣了下没挣开,男人扶着他的手臂,将他往身侧按得更紧了。
但两人这般实在是…太亲密了!路过大统领时,他都不敢去瞧对方的表情。
樊郁并未抬头,只警戒的巡了一圈四周,便目不斜视的站在了一旁。
入了小院楼雁回便放开了他,季清禾不由松了口气,忙接过对方手中的伞晾在廊下。
楼雁回打量起周围,原只当是处简陋之所,不想却别有洞天。
院子很小,布局像是个小书斋,只有前后屋,打点的倒是十分雅致。墙边种了些墨竹,屋前还有一棵很大的红梅树。
楼雁回瞧着喜欢,指着梅树笃定道。
“你就是因为它,才选中这里吧?”
季清禾点点头。
是,也不全是,还有些别的原因。
不过屋后那棵藤萝树更大。
三年前来的时候是初夏,开得正艳。垂檐而下,映着晚霞甚美。
小院比外头温度高些,可院子里站着还是挺冷的。
季清禾赶紧迎王爷入内,还帮着将狐裘挂在衣架上晾着。这般好的东西,他可买不起,千万不能弄坏了。
后头的樊郁带人捧了几盒东西进来。素纸包着,盒子很是精美。
他们将东西放在一旁,人就出去了,只留下庆王一人。
“王爷您这是……?”季清禾还未说完便被对方打断。
庆王摆摆手,让他别管那些。
屋内果然暖和了许多,怪不得少年只穿了件寻常的圆领袍。
楼雁回朝着火炉边走去。躺椅只有一把,季清禾将书本拿起来,虚虚掸了掸,请王爷先落座。
楼雁回也不客气,不但坐下,还饶有兴趣的盯着炉子。
“清禾好雅兴,我还未吃过烤橘子呢。这煮着什么?似乎开了?”
季清禾“哎呀”了一声,忙拿帕子包着手把将壶拎开。
可能动作有些急,险些浪了自己一身。
吓得楼雁回帮忙接过,顺势替他俩一人倒了一杯。
“怎么每次见你都冒冒失失,可别再伤着。”
季清禾脸红,未愈的伤刚又被把手烫了下,掌心这会儿有些痒。
可他不敢表现出来,上次已经回了对方,说已经好全了。
“别站着,你也坐。在本王面前,你无需拘礼。”
男人边说还边将才杯子朝对面推了推。
今日的庆王穿着一件绣松竹纹的月白色常服,坐在躺椅上仿佛寻常富贵人家的公子。
见惯他穿深色衣服,陡然这般素净,季清禾还有些不适应。
但这人好像每次对他都刻意放低姿态,笑容似乎也多了许多的。
季清禾总感觉这人对他和旁人不一样。
抿了抿唇,他听话的又去拖了一只凳子坐到炉边。
庆王在品茶,少年捧着茶杯乖乖坐着,又像之前在亭子里一般惶然无措。
“前些日子得了清禾帮助十分挂怀,脚伤稍好些便想着过来一趟。贸然来访,清禾不会生本王的气吧?”
生气?他生庆王的气?
普天之下怕是无人敢吧?
季清禾都不知说什么了,扫了眼门边那堆东西,实在汗颜。
“举手之劳,当不得王爷这般谢礼。”
楼雁回也不接话,却从怀里掏出来一物。
锦帕小心包着,东西还贴身藏着,看的季清禾一阵狐疑。
啊,是他的小手炉!
外头的素锦套子似乎特地洗过,连白兔的风毛瞧着都干净了一个色,递给季清禾时候还是热的!
好香!
比他用的白碳好多了,应该是特制的香碳。
里面加了乳香、龙脑这些名贵的进贡香料,还配了庆王日常使用的沉水香。
用这种香碳取暖,身上不会有烟熏味儿,取而代之是一股清香与沉寂。
“本王是来还你东西的。”
可季清禾没有失而复得的喜悦,只觉得奇怪。
不过一个手炉,对方也太郑重其事了。
是不想欠我人情?所以上赶着加倍还了,怕我有所图谋?
季清禾不得不这么想。
楼雁回看着少年直勾勾盯着他,心事简直不要太好猜。
他着人查过对方。
国子监有名的大才子,为人圆滑,处事老道,知道他名字的老东西没有不赞一句的。
可他没看出半点小奸巨猾来,只瞧见一只傻傻的猫,将心事全写在了脸上。
他不由短促的笑出声,伸手捏了捏前面消瘦的脸颊。
“觉得本王对你别有所图?”
这也太直白了,但季清禾没法违心说一句“不是”。
他摸了摸还残留着触感的脸颊,“学生…只想知道为什么。”
“因为清禾很好。和你待在一起很舒服,本王想要亲近你。”说罢,楼雁回还将地上一张写有“自省”二字的宣纸捡起来递给对方。
“清禾很好,无需自省。”
这番话说了等于没说,还把季清禾听得耳热。
楼雁回朝他缓缓笑开,目光格外真挚。
王爷驾临,小院蓬荜生辉。
可季清禾日常看书看账都在这里,书斋有些乱。
楼雁回饶有兴趣打量起屋内的陈设,还把玩起多宝格上的摆件。
在季清禾看来,不过是些乱七八糟的小玩意儿,庆王却觉得很有意思。
各门各类的书籍都有罗列,还有舆图和《水经注》。
这东西可不好找,还属于管禁一类,瞧着有些年头,应该是首辅的藏书,倒也说得过去。
楼雁回只当没看见,又拿起了架子最上头的一对宝剑。
整个书斋就这东西与之格格不入,他感觉季清禾不大会武。
“这是爹娘留下的,从老宅带过来做个念想。”
少年规规矩矩站在一旁,庆王目光落在哪一样他就答两句。
唯这一件,他只提了一嘴。
可楼雁回却看的最久,摩挲,擦拭,还不忘试试手感。
直到最后理了理宝剑上的穗子,他才小心的将东西放回去。
“抱歉。”
庆王如是说着,眼里没有丝毫抱歉。
只是不似之前那边充满笑意,满布认真与惋惜。
季清禾有些不敢看了。
当初父母噩耗传来,无数人就以这种悲悯的眼神看着他,好像他很可怜似的。
这么多年过去,他也终于理解。没爹没妈的孩子的确很可怜。
但……他已经习惯了。
“没关系,都过去了。”
季清禾朝他笑笑,递上帕子给他擦手。
为了一些死物并不值得伤情,人总得活着。
两人坐在廊下喝茶品果,似乎只要甜食入口,少年就会很开心,人也放松许多。
楼雁回不由和他聊起各地美食,聊起江南风光。很意外,
少年身子骨看着弱了些,竟还去了好几次。房间里摆放的小玩意儿不少是他从江南带回来的。
季清禾借着商船的便利,去江南,跟漕运,甚至还出过海。
有幸见过渔民捕鲛,居然还见过海䲡吐涎。
当真奇妙!
说到这些,季清禾的话匣子打开,整个人灵动了许多。
看着这般鲜活的少年,楼雁回安静的听着,目光里全是欣赏。
听到樊郁的调查,他以为少年的生活过得清苦,但并不是。
这家伙对生活充满了热情!
即使没有爹娘在身边,少年也把自己养得很好。
他在努力的活着。
真的很好……
手炉不知什么时候又到了楼雁回怀里,他抱着手炉和少年聊天说话,像是那日凉亭时光的延续。
似乎在交谈中,两人成了多年不见的好友。平日里只能书信来往,相见恨晚,有说不完的话,连晚饭都是两人守着一方小桌一起吃的。
天色渐晚,雪却越来越大,没有丝毫停歇意思,连院里几排脚印都被重新盖住。
该走了。
楼雁回披上狐裘,季清禾帮他系好带子,陪着他在红梅树下站了站。
男人折了几枝说想插瓶,少年还帮着选了最艳的几处。
末了,似不放心一般这人又指了指门角的礼物道。
“手炉的碳我有多带,别再用之前的,呛人。里面有太医院的金疮药,治外伤最好了,掌心你再涂一涂……”
季清禾不知该说什么,只没再提让带回去的话。
他转头将自己的斗篷也拿上,这回是他绝对要目送人走远的。
似乎被雪风激了嗓子,楼雁回咳了两声,季清禾赶紧帮他拢好衣衫。
再耽搁下去怕是看不见路了,可朝门走了两步的楼雁回突然站定,抬头看向渐黑的夜空。
季清禾跟着抬头,可除了落雪他什么也没发现。
再低头,男人已经转头望向他了。“雪好像太大了。”
季清禾点头附和,“是挺大的。”
就听对方话锋一转,“清禾,本王可以借宿一宿吗?”
季清禾眼眸震颤,一瞬间脑子里把许多的事都过了一遍。
庆王回府,其实马车只需要一盏茶的时间。
他只有一张床,没有地方可以招待客人。
王爷身份尊贵,怎可屈尊在他这样的破落小院?
王爷就寝应该有不少规矩,可他不太知道。
他是不是还得安排人……侍寝?
……
问题很多,可季清禾只用了一个呼吸的时间。
他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