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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十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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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雁回还想留宿,季清禾垮着脸直把他往外推。
“不行!真不行了!你…你能不能让我休息一天……?”
看着眼圈再次殷红的少年,楼雁回又好气又好笑。
“我不做旁的,就陪着你。你现在这样,我也做不了旁的。”
季清禾小鹿似的眼珠子眨了眨,就这般直勾勾瞅着他,又羞又怨。
手里还拽着他衣袖一角,俨然一副充满怀疑的态度。
楼雁回哭笑不得,只得点头答应。
与他一起用过晚饭,才依依惜别。
“国子监那边无须担心,我以自己名义替你请了三日假。外头多少知道我因仁恩公的事来找过你。借口你随便想想,借本书,讨手札都可以。”
有庆王作保,季清禾自然不担心。
他现在只是在想别的事。
楼雁回走后,季清禾门关好院门将帘帐仔细拉上,只燃了一盏灯又回了卧房。
外头监视的暗卫以为他身体不适再次歇下,没人疑心他此时打开了房中的密道!
墙上隐藏的朝臣势力图下,赫然出现了一道暗门。
身下钝痛使得两条腿绵软无力,季清禾扶着墙一步步艰难朝里走。
一众黑衣人见进来的是他,默默收起手中的寒芒,从暗处现身恭敬行礼。
季清禾步履缓慢似有异样,一个个不由满眼担忧。
他们这位主子十年如一日的八风不动,高洁清雅,可骨子里冷血无情、杀伐果决。
昨夜其实他们一直在暗门后,只等对方一声令下。
只是此时无人敢耻笑一句,只对季清禾佩服的五体投地。
这手以身饲虎玩得当真凶险。
“主子没事吧?”
“主子您当心!”
季清禾摆摆手,耳骨不由发热。“无事。”
众人搀着他在凳子下坐下,还贴心拿了软垫给他靠着。
这和亵裤被扒了有什么两样!
季清禾老脸一红,差点没端住。
这些人都是季清禾的人,不少为父母的旧部,可以说是他从未暴露在外的阴暗面。
在季清禾从与祖父的日常对话中察觉异样,开始查到自己父母的死并非意外后,他的棋局便一点点布下。
【奉安之乱】为今上的禁忌,所知之人每个都守口如瓶,无人敢向他提及。
季清禾抽丝剥茧,才将目标缩小在英王与恒王派系的人身上。
谁是主使?有谁参与?是否还有无漏网之鱼?
季清禾不确定。
不少人在这些年里故去,也有不少已经被他清理。
他不在意所谓的世道公允与正义,什么大白天下被人知晓。
因为除了他,没人在意。
季少将军与虎炎夫人已经是埋在地里的一坯黄土。
季清禾只在意因果。
双亲被杀是“因”,杀人者偿命则是必然的“果”。
前些年宫里一位妃嫔落子,牵扯出一件前朝后宫沆瀣的大案。
季清禾顺水推舟解决了好些人,其中甚至包括梁氏一族现任家族的两位嫡子。
本只是协同查案,刑部问话。好端端进去,也全须全尾出来,可扭脸在花楼睡一夜,结果死在了女人的肚子上!
梁家哪能善罢甘休,御前声泪俱下有人暗害。经仵作查验后,确定确定两人是死于“马上风”。
吃了过量助兴的药,召了一堆雏妓陪侍,居然还逼迫人家良家女狎亵。
如此,可怪不得旁人了。
梁家不但丢脸丢得满朝都是,更被陛下斥责不检点,沦为整个盛京的笑柄。
家主痛失两位爱子,差点没挺过来,养了大半年才能从床上下地。
那次出手太重,季慈嗅到了端倪。他将人喊到跟前,可季清禾只是淡淡与之对视,古井无波。
看着模样依旧却让他倍感陌生的孙子,他只能无奈摇摇头。
太晚了,他已经拉不住季清禾的缰绳了。
何况,自己也没什么资格指责。
没了嫡子继业,梁家几房内乱不断,自然也连累梁贵妃跟着遭殃。
英王派系借机打压恒王,也不断助长了英王在朝中的嚣张气焰。
父君尚在而皇子独大,光这一条就足够叫帝王猜忌了。
当然,也有季清禾的功劳。他悄无声息送到英王跟前谋士很得力,逐渐养大了他的野心与脾气。
季清禾从来不是好人。
也许在某些人眼里是很好很好的,但那只是因为对方被他剔除了算计名单。
至于庆王。
这人从一开始就不该出现在他的面前,而且意外的打乱了他所有计划。
黑衣人:“英王最近颇为急躁,应该已经按捺不住了。汪先生的规劝反而使他下定决心,密信以于昨日送出。汪先生请示,是否派人拦截?”
季清禾轻勾嘴角道,“用不着我们出手,把消息透露给金鳞卫,如果恒王的人追击,务必击杀,保证这份信落在陛下手中。切记,要快!”
黑衣人:“恒王去了【鹤烟观】上香,带的人多,探子不敢贸然靠近,但未见生人入内。夜里观中后门遛出来个杂役,他在地下钱庄取了不少银票,为【百花楼】一个叫洺柳的女子赎身。那女人偷偷进了恒王城郊的私宅,之后没再出来过。”
季清禾眉心略顿,沉吟后道。
“【鹤烟观】与【寒昭观】观主面上不对付,私下怕是关系不错。咱这位恒王也是个急不可耐的。去查查那女人的底细,或许还是老熟人,将消息递回她正主面前吧。”
最后一个是盯着东宫的人。
储位空悬多年,如今才迎来真正的主人。
旁人或许还在想怎么从内官侍女里下手,而季清禾已经先一步将自己的人安插进了太子的暗卫里。
黑衣人:“陛下意思是希望殿下尽快大婚,但太子已清修多年,无欲无求为由拒绝了。暗卫却瞧见他与一个被梁贵妃派来内官过分亲近,疑有断袖之癖。”
季清禾下意识又想去摸青檀串珠了,触手只有光滑的手腕。
思绪恍惚一瞬,脸上僵硬。
季清禾不说话,众人便垂着头等他思索,并未察觉到他的异样。
深吸一口气定了定心,他摇了摇头。
“太子能在【寒昭观】保命多年,心性远不是养尊处优的那两位可比的。但到底根基薄弱,陛下有心却在拔苗助长。让暗卫盯着,最近他必定大动作。”
“是!”
剩下又报了些京城高门的动向,季清禾很快处理完了。
走了一部分,余下几人是季清禾的亲信。
他突然想起,“谢今怎么没来?”
刚才人多,这会儿他才觉少了什么:有关今上的消息无人汇报。
暗卫首领道,“昨夜我在密道前见过谢统领。后头说是有事,临时折返离开了。主子有事吩咐他?需让他来一趟还是着人传话过去?”
不错,现任金鳞卫统领是季清禾的人!
几人也不知季清禾是怎么收服对方,但谢今是最早一批跟在他身侧的。
季清禾摇摇头。
谢今身份特殊,昨夜没来肯定遇到了情况。等处理好了,自会前来。
既然说到宫闱秘闻,首领春雪想得季清禾一句准话。
“庆王最近频繁进宫,被陛下召与御前商议要事。前日,城外五十里的驻军也朝京前行直四十。属下等斗胆请示,如若我等遇上庆王的人马阻拦,是杀是留?”
好问题。
季清禾也想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自从那日在【百花楼】偶遇庆王,他敏锐的感觉到这个人是自己招惹不起的。
趋利避害是物种天性,何况还是洞察万千的季清禾?
他逃了,逃得没有一丝犹豫,从二楼翻窗狗吃屎一般跌落在地的狼狈都可忽略不计,他只想离这人远一些。
谁知那人踏雪而来,目标明确的站在自己面前。
季清禾想躲都没法躲,只能盈盈一拜,唤了一声“王爷安好”。
之后那些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勿需多提。
就像楼雁回说的那样,对方在试探他,他也在试探对方的心意。
看似是枝头的红梅与窗花般暧昧,可无声无息间,他们已交手了无数招。
招招致命。
楼雁回靠近一步,季清禾便后退一步。
只保持着一步之遥,触手可及。
他主动提及父母的死,想要知道对方的反应。故意钓着他,让他等在一旁却吃不着。投其所好谈论兵甲诡术,也故意受伤引他担忧。
楼雁回有些猜对,有些猜错。
当初那只手炉并非故意;留宿邀请同床也非试探;贴在他手心取暖是以为梦见了他;伏在他肩头哭是真的扛不住。
真心混着假意才是最致命的。
他很清醒的知道自己在沉沦,清醒的知道眼前有个坑,而自己正一步步迈入还甘之如饴。
演着演着,季清禾自己也陷了下去。
在知道楼雁回被赐婚那刻,他才意识到自己的心态不对。
或许有赌的成分,醉酒是季清禾最后一次试探。
如果楼雁回的回答不能令他满意,庆王的名字也将出现季清禾的死亡名单上。
这人昨夜不可能走不出他的小院。
楼雁回觉得季清禾是“水”。
可他忘了水是有温度的。滚烫如火,深寒化冰。无论哪一种,都能杀人无形。
那句“杀人都会替你善后”令季清禾颇为动容。
似乎那人早看穿了他所有的伪装,知道了他最丑陋的模样,却依旧坚定的选择爱他。
一个人在吃人的盛京能平安无事的长大,本身就是种了不得的本事。
可以说季清禾会的东西,远比楼雁回见过的手段都要脏多了。
他清醒的知道眼泪在死人面前无用,也清醒的知道他的眼泪在楼雁回的面前可当千军万马!
他赌赢了,所以给了楼雁回他的身体。
明日事,明日说。但昨夜他真放下一切,与之欢好一场来填满内心的喜悦。
楼雁回喜欢他,他也喜欢楼雁回,但仅此而已。
那人阻拦不了他复仇的脚步。如果真挡在了他前面,那彼此就是敌人。
季清禾会毫不犹豫将对方推到自己的对立面。
他是脆弱不堪又无坚不摧的。
“杀!”
几人猛然抬头,却见少年眼中冰冷的污浊。
比碧潭凌水、飞山洌雪更深的寒意!
“若有人阻拦,杀。若是他来拦,杀无赦!”
几人走后季清禾步出密道,原样关好了暗门。
画着朝臣势力图的卷轴被他放下,上面他与楼雁回之间的一笔连线清晰可见。
季清禾什么也没说,只是用衣袖将角落上一点不太清晰的指印狠狠擦了擦。
楼雁回什么时候发现这张图的?他不知道。
近些天才无意看到对方不小心落下的痕迹,里面的暗门倒是没有打开过。
桂花油淡淡的香味落在上面,许是无意发现,又或者是故意留下的。
但那人从未提及,就好像从未有过一般。
季清禾的心已然偏了,他想试着相信对方一次。
当然,那人最好是可信的。否则他一定会在自己死之前,拖着那家伙一起下地狱。
余光瞄见一抹苍绿,季清禾抿唇忍了忍,还是将青檀手串戴了回去。
熄灯躺回被子里,床畔莫名有些空也有些冷。
明明才分开几个时辰,他竟莫名开始想念。
哼!他叫滚就滚?这人可真讨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