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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4、心漪难平 ...

  •   冰冷的金属门框硌着叶凡的后腰,一股混合着消毒水、旧皮革和汗味的浑浊空气扑面而来,瞬间塞满了他的鼻腔。他被一股蛮力推搡着,踉跄地向拘留室那片更深沉的阴影里跌去。
      “拘留吧!拘留吧!拘留了就水落石出了!我他妈受不了了!”叶凡嘶吼着,声音在狭窄的走廊里撞出回响,带着一种近乎崩溃的绝望。几个年轻警察的手臂像铁钳一样箍着他,那股不容抗拒的拉力,粗暴地将他拖拽向前。这感觉,这蛮横的拖拽感,像一道闪电劈开记忆的迷雾,瞬间将他拉回多年前那个油腻腻的饺子馆后厨——涟漪的父亲,那个同样铁青着脸的男人,也是这样不容分说地将他从涟漪那黑漆漆的卧室里硬生生拖出来,甩在那辆冰冷的商务车里。那时是拖出黑暗,如今却是被强行塞入更深的、象征着耻辱与失控的铁笼。巨大的屈辱和失控感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仅存的理智。
      “你他妈给我冷静点!”一个带着浓重烟嗓的吼声炸雷般响起,压过了叶凡的嘶吼和年轻警察的呵斥。紧接着,一股更大的、带着沉稳力量的拉扯介入进来。是老警察!他像一头护崽的老熊,猛地挤开那几个年轻同事,粗糙的大手死死攥住叶凡的胳膊,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硬生生将他从通向铁门的过道上拽了回来。“你还有孩子呢!眼瞅着上小学了!房贷!车贷!哪一样不是悬在头上的刀?啊?!”老警察几乎是贴着叶凡的耳朵吼,唾沫星子带着浓烈的廉价茶叶味溅到叶凡脸上,“你真进去了,工作还要不要?饭碗砸了,你拿什么养家糊口?拿什么还银行的钱?!你老婆孩子怎么办?喝西北风去?!”
      “工作…孩子…贷款…”这几个沉甸甸的词,像冰锥一样狠狠刺进叶凡被怒火烧得滚烫的脑髓里。那沸腾的、不顾一切的岩浆瞬间冷却、凝固。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头顶,让他激灵灵打了个冷战。刚才那股要同归于尽的蛮劲,像被戳破的气球,嗤地一声泄了个干净。他像被抽掉了脊梁骨,身体软了下来,任由老警察将他半推半架地拖离那扇象征着深渊的铁门,带回了刚才那间弥漫着劣质茶叶和旧文件气味的简单问询室。
      “砰!”老警察反手带上门,隔绝了外面好奇或冷漠的目光。他靠在门板上,长长地、重重地吁出一口浊气,仿佛要把肺里的惊惧都吐出来。他抬起袖子,胡乱地在布满细密汗珠的额头上抹了一把,留下几道湿痕。走到那张漆皮斑驳的旧办公桌前,他抄起那个印着褪色红字“先进工作者”、磕碰得坑坑洼洼的大搪瓷缸子,仰起脖子,“咕咚咕咚”灌了几大口浓得发黑的茶水。茶水顺着他的嘴角淌下,滴在洗得发白的警服前襟上。
      “哎呀妈呀,真险!”他放下缸子,心有余悸地拍着胸口,胸腔里像拉风箱一样起伏,“就差那么一点儿…你小子,劲儿还挺大!”他喘匀了气,布满血丝的眼睛看向垂着头、像霜打茄子一样的叶凡,眼神里没有责备,反而透着一股过来人的疲惫和…理解。“唉……”他长长地叹了口气,拖过一把椅子重重坐下,椅腿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音,“我理解你,真理解你……遇上这种爹妈,搁谁都得炸。老年逆反期?操!真他妈比青春期还厉害!邪了门了!”
      叶凡抬起头,眼神空洞,嘴唇翕动了一下,却没发出声音。老警察摆摆手,示意他不用辩解:“先甭说别的,你现在,就给我坐这儿!”他用粗壮的手指,用力地、几乎是指令性地戳着墙角那把磨得油亮的旧木凳子,“哪儿也别去!天塌下来,你也给我钉在这凳子上!听见没?有什么气,有什么话,就在这屋里消化,消化不了就憋着!绝对不能出这个门!再闹,天王老子也保不住你!”他的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时间在压抑的沉默和劣质茶叶的苦涩气味中缓慢流淌。叶凡盯着地上一个模糊的污渍,脑子里嗡嗡作响,一会儿是父亲那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一会儿是涟漪带着泪光的眼睛,一会儿又是刚才那扇冰冷的铁门。几分钟后,门外传来脚步声和低低的交谈声。门开了,老警察探进头,朝叶凡使了个眼色,然后侧身让开。
      叶凡的父母走了进来。父亲板着脸,眉头拧成一个疙瘩,眼神扫过叶凡时带着毫不掩饰的嫌恶和怒气。母亲则是一脸惶恐和担忧,眼圈红红的,手里还无意识地攥着一个超市购物袋的提手。
      “那个,小叶是吧?”老警察清了清嗓子,脸上堆起职业性的、带着调解意味的笑容,声音也刻意放柔和了些。他走到叶凡身边,用胳膊肘不轻不重地碰了他一下,同时,那双小眼睛飞快地、用力地朝叶凡眨巴了好几下,眼皮几乎要抽筋,传递着无比清晰的信号——‘识相点,快低头!’“给你爸妈,认个错!这事儿就算翻篇了!赶紧的!”
      叶凡感觉喉咙像是被砂纸堵住了。他看着父母,尤其是父亲那张写满“你让我丢尽了脸”的表情,一股巨大的委屈和荒谬感涌上来。他张了张嘴,声音干涩得像砂石摩擦:“嗯,对不起!”这几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生硬的尴尬和无法言说的憋屈。
      “好了好了!”老警察立刻像打了胜仗一样,声音洪亮地接过话茬,双手在空气中虚按,仿佛在平息一场无形的风波,“听听!孩子认错了!这就对了嘛!一家人,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家和万事兴,家和万事兴啊!老叶,嫂子,孩子也认错了,咱就都消消气,回家吧!啊?回去好好说,没什么大不了的!”他一边说,一边巧妙地隔在叶凡和他父亲之间,半推半送地将三人往门外引,用圆滑世故的“和事佬”技巧,将叶凡从一场眼看就要爆发的家庭风暴边缘拽了回来。
      走出派出所大门,午后刺眼的阳光让叶凡一阵眩晕。刚才那惊险的一幕幕还在脑海里回放,像一场荒诞的噩梦。然而,比这更沉重地压在他心头的,是另一种持续的、细密的疲惫和空洞——来自涟漪。
      最近一段时间,涟漪似乎被无形的东西压得喘不过气。工作的不顺、人际的复杂、对未来的迷茫,像一层层厚重的阴云笼罩着她。她时常在电话里,在微信语音里,带着浓重的鼻音向叶凡倾倒她的烦恼、焦虑和委屈。叶凡总是耐心听着,努力安慰,试图用自己的肩膀分担她的重量。然而,他自己的生活又何尝不是一地鸡毛?父亲的固执、工作的压力、经济的负担、育儿的琐碎……桩桩件件,都像沉重的石头压在他心上。他也渴望一个出口,渴望被倾听,被理解,被温柔地接纳。他想把自己那些不堪的、脆弱的、甚至有些狼狈的角落,也袒露给涟漪,不是为了比较谁的苦难更深重,而是为了在彼此的脆弱中找到共鸣和支撑,让两颗心在倾诉中靠得更近。
      倾诉的地点,他自然而然地想到了北海公园。那里远离喧嚣的市中心,尤其清晨时分,游人稀少,湖面开阔,水波澹澹。时而有不知名的水鸟轻盈地掠过水面,留下圈圈涟漪;时而一阵带着水汽的凉风吹过岸边的垂柳,拂过脸颊,带来一丝清爽。最重要的是,那份笼罩在晨光中的静谧,仿佛天然的屏障,隔绝了外界的纷扰,最适合安放那些不欲人知的私语和心事。
      几天后,一个同样静谧的清晨,叶凡和涟漪并肩站在了北海公园开阔的湖边。远处琼华岛的白塔在薄雾中若隐若现。叶凡背靠着一根冰凉光滑的汉白玉围栏柱,目光投向水天相接处,酝酿着情绪。
      “涟漪,你知道么?”他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涟漪正望着湖心一只振翅欲飞的鸥鸟,闻言转过头,清澈的眼睛里带着询问:“我不知道!你还没说呢?我哪知道。”她的语气很自然,甚至有点俏皮。
      叶凡深吸了一口带着水腥味的空气,试图驱散心中那点莫名的忐忑。“哎呀!我这只是开场词,”他无奈地笑了笑,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汉白玉栏杆上细微的纹路,“我在总结语言,你听我说。”他顿了顿,组织着词句,想把积压的情绪清晰地表达出来。“你知道么?平日里你看我好像挺闲,有时候还能帮你做点事。但其实,我平日里的工作,压力比你想象的要大得多,时间也排得很满。”他想表达的是,他并非无所事事,他的疲惫是真实的,他也有需要被看见的付出和挣扎。
      涟漪微微歪着头,认真地想了想,长长的睫毛眨了眨,然后迅速回应道:“嗯,那我以后不让你帮我做PPT了。”她的反应干脆利落,眼神坦率,仿佛找到了一个直接的解决方案。
      叶凡的心猛地往下一沉。又是这样!就像无数次发生过的场景一样。他清晰地记得有一次,他无意中提起为了接她清晨的电话,每天需要提前一个多小时出门准备。他的本意是分享这份“甜蜜的负担”,甚至带着点表功的意味。然而涟漪的反应呢?她的“日常电话”在得知此事的第二天,就毫无征兆地、断崖式地停止了。在她的逻辑里,这叫“为叶凡好”,是“不想他太辛苦”。可她从未问过,这种单方面的、突然的“断联”,对叶凡意味着什么?是解脱吗?不,那是一种更深的折磨。它像一根无形的刺,扎在叶凡心里,引发了一连串无休止的自我怀疑和内耗:是我说错话了?她生气了?她不在乎我了?还是……她找到了更愿意倾听她的人?这种悬而未决的猜测和自我否定,远比早起一个小时更消耗心神。
      “哦,我不是那意思!”叶凡立刻紧张起来,身体也不自觉地站直了,语气带着一种急于澄清的迫切,“你该让我做PPT时我会抽时间做,再忙也能挤出时间帮你。”他不想因为自己的倾诉而让涟漪产生负担感,这违背了他的初衷。“我的意思是,”他努力把话题拉回来,声音里带着一丝恳求,“你平时经常跟我发牢骚,倾诉你的压力和烦恼,这很好,我愿意听。可是,涟漪,”他转过头,深深地看着她的眼睛,“我的生活中也存在着一地鸡毛,我也很累,我也……我也想跟你发发牢骚,说说我遇到的糟心事。我想让你知道,我的世界也不是只有阳光。”
      湖风吹拂着涟漪额前的碎发,她安静地听着,眼神有些闪烁,似乎在消化叶凡的话。片刻后,她轻轻“嗯”了一声,算作回应。
      叶凡稍微松了口气,觉得铺垫得差不多了,决定切入正题。他需要分享一件具体的事情,来验证涟漪是否真的愿意倾听他,理解他。“其实上周,上周咱俩也是在吵架对吧?”他提起这个话头,试图连接起那个未能完成的倾诉时刻。
      “嗯。”涟漪轻轻地点了点头,表情没什么波澜,仿佛那只是一件寻常小事。
      “那一周里发生了一件事情,”叶凡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回忆的沉重,“我当时特别头疼,特别想找人说说,憋在心里难受得要命。但是,”他苦笑了一下,摊了摊手,“当时你跟我吵架,然后……你把我屏蔽了。”他尽量让语气显得平静,但“屏蔽”两个字还是像小石子一样硌在话语里。那是他最需要情感支持的时候,得到的却是冰冷的数字壁垒。
      这句话仿佛瞬间点燃了涟漪的某根神经。她的眉头立刻蹙了起来,眼神也锐利了几分,身体微微前倾,语速明显加快:“那是你跟我吵架!我当时……”她的声音拔高,带着急于辩解的冲动,似乎要立刻翻出旧账,重新厘清那场争执的是非曲直,证明自己屏蔽行为的“正当性”。
      叶凡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熟悉的无力感像冰冷的湖水漫过脚踝。他敏锐地捕捉到了危险的信号——话题即将滑向无休止的、关于“谁先吵”、“谁更有理”的陈年旧账的泥潭。他立刻抬手,做了一个强硬的制止手势,声音也提高了几分,带着一种近乎哀求的急切:“唉!等等!涟漪,等等!我要跟你说的重点,不是我们吵架的事本身!”他必须立刻掐断这个苗头。“我是要给你讲另一件事,是我那个大学同学的事儿,他把我送进派出所的事儿!”情急之下,他临时篡改了故事主角。他不敢讲上周那场激烈的争端是源于他和父亲之间积蓄已久的矛盾爆发,那太复杂,也太容易再次引火烧身。于是,他把另一个真实存在的、令人愤懑的事件——大学同学借钱不还——与这次派出所的经历巧妙地嫁接融合,虚构了一个“大同小异”的、指向外部矛盾的故事。
      “我爸生病住院那会儿,我一个大学同学,关系以前挺好的,找我借了8000块钱……”叶凡开始讲述这个半真半假的故事。他描述了父亲病床前的焦虑,同学信誓旦旦承诺“周转几天就还”时的恳切,以及事后无数次催讨时对方的推诿、借口乃至最后恼羞成怒的嘴脸。讲到对方如何反咬一口,污蔑他骚扰、威胁,甚至报警,害得他差点被当成寻衅滋事者抓起来时,叶凡的情绪也带入了真实的愤怒和委屈,声音有些发颤。他讲在派出所冰冷的凳子上等待时的惶恐,讲那个同学颠倒黑白时令人作呕的嘴脸,讲自己有理说不清的憋闷。“……要不是最后警察看了我们的聊天记录和转账记录,加上他前言不搭后语自己露了馅,我可能就真被……唉!”他重重叹了口气,仿佛重新经历了一遍那场憋屈的闹剧。
      他一边讲,一边观察着涟漪的反应。她似乎在听,目光落在湖面上某个漂浮的落叶上,偶尔“嗯”一声,或者点点头。但当叶凡讲完最关键的部分,带着期待看向她,希望能得到一些共鸣、安慰,哪怕只是一句“这人太坏了”或者“你真不容易”时,涟漪开口了。
      “上周我们吵架那天,我记得你好像说了……”她的话题,毫无征兆地、精准地跳回到了叶凡极力想要避开的那场关于“屏蔽”起因的争论上。她开始复述当时叶凡说过的某句话,分析他的语气,试图证明自己当时情绪爆发的“合理性”。她的逻辑清晰,表达流畅,但内容与叶凡刚刚讲述的、充满憋屈和惊险的故事,如同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
      叶凡的心彻底凉了。像被兜头浇了一盆冰水,从头顶一直冷到脚心。他后面又试着说了几句,试图把话题拉回来,或者询问涟漪对他遭遇的看法。但涟漪的回答,始终如同隔靴搔痒,或者干脆就是自说自话。你说A(同学赖账诬陷),她回答的是B(上周吵架细节);你倾诉C(派出所的恐惧和委屈),她联想到的可能是D(叶凡某次约会迟到)。她的思维仿佛在一个叶凡无法触及的频道上独自运行。精心准备的倾诉,渴望得到的理解,最终像投入深潭的石子,连一丝像样的涟漪都未能激起,就无声无息地沉没了。
      一种巨大的失望和难以言喻的孤独感攫住了叶凡。湖边的风似乎也变得格外寒冷。他看着涟漪姣好的侧脸,第一次感到如此陌生。那些她曾经说过的滚烫的情话——“叶凡,没有你我不知道怎么活”、“我会永远陪着你”、“你是我生命里的光”——此刻回想起来,都蒙上了一层虚幻的、令人怀疑的阴影。她似乎只沉浸在自己需要被安慰、被关注的世界里,当他试图袒露脆弱、寻求她的情感支持时,那扇门却总是关闭的,或者通向另一个无关的房间。她的爱,仿佛只在她需要汲取温暖时才存在;当叶凡需要依靠时,那温暖的源头却悄然干涸了。
      一个冰冷而尖锐的念头,不受控制地、清晰地浮现在叶凡混乱的脑海中,带着自我否定的刺痛:“我天!我是不是……碰到渣女了?”这个念头让他自己都打了个寒颤。他不愿相信,但眼前这沟壑分明的“情感单向道”,又让他无法忽视这个可怕的猜测。她保存着过去的信物(镯子、信件),深情是真的吗?还是仅仅因为那是属于“她”的回忆?她当初的眼泪和深情,难道只是为了获取他此刻的付出?一种被利用、被情感勒索的感觉,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越收越紧。
      当天,带着满身的疲惫和一颗更加沉重的心,叶凡乘上了返回内海市的高铁。窗外的风景飞速倒退,他却无心欣赏。派出所的冲突、父亲的怒火、尤其是湖边那场彻底失败的倾诉,像走马灯一样在他脑海里轮番上演。一种巨大的、无处宣泄的憋闷感堵在胸口。
      回到家中,已是华灯初上。妻儿已经睡下。家里一片寂静,只有鱼缸里氧气泵发出的单调的“咕噜”声。他没有开灯,径直走进书房,打开电脑。屏幕的冷光映亮了他写满倦意和困惑的脸。他需要记录,需要梳理,更需要一个出口。
      他打开文档,手指在键盘上敲击,开始记录下这一天戏剧性的遭遇——从派出所的惊魂一刻,到湖边冰冷的失望。文字成了他宣泄的渠道,每一个字落下,都像是在心头搬走一小块石头。写着写着,他感到一种更深的孤独。他需要交流,需要一个能理解他此刻混乱心境的人。他点开了微信,找到了那个熟悉的头像——田嘉,他大学时代的一个红颜知己,如今在内海新区工作。田嘉见证了他和涟漪太多分分合合、纠缠不清的过往。
      叶凡:在么?(他敲下这两个字,带着一丝犹豫和期待)
      信息几乎是秒回。
      田嘉:怎么?叶大作家深夜造访,是故事又有新进展了?(后面跟着一个挑眉坏笑的表情)
      叶凡对着屏幕苦笑了一下。
      叶凡:什么新进展?
      田嘉:还能有啥?你和漪姐的‘大型长篇连续剧’呗!分分合合,爱恨情仇,比八点档还精彩。快说,现在是演到‘破镜重圆’第几集了?还是‘劳燕分飞’进行时?
      叶凡盯着“漪姐”这个称呼,心头百味杂陈。
      叶凡:合的阶段吧。(他打下这几个字,自己都觉得有些底气不足)
      田嘉:哟?合了?(一个惊讶的表情)那就不对了啊!按照你老兄的剧本套路,通常都是你们吵得天崩地裂、你觉得全世界都辜负了你的时候,才会深更半夜跑来跟我这儿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但凡你俩蜜里调油、你侬我侬的时候,谁还想得起我这个‘树洞’?早把我抛到九霄云外去了!说吧,这次是‘合’的表面现象,还是‘分’的前奏预警?
      叶凡看着田嘉一针见血的调侃,有些尴尬,又有些被看透的释然。
      叶凡:唉!我在你心里就是这么一个重色轻友没人性的人啊?
      田嘉:嘿!你还真别不服气!(一个抠鼻的表情)你自己摸着良心想想,哪次不是这样?上次你俩冷战三个月,我陪你聊了一个月?结果呢?人家一个电话,说‘叶凡我胃疼’,你丫的立马屁颠屁颠打车跨了半个城送粥去了!你自己说,是不是这么个理儿?
      叶凡被噎得说不出话,田嘉描述的,确实是他的“黑历史”。
      叶凡:……(发了个流汗的表情)好吧,我承认,是有那么点…倾向。不过,现在真的是合的状态,而且…表面上看,还挺好的。
      田嘉:表面挺好?(一个怀疑的眼神)那你这大半夜不睡觉,跟我这儿磨叽啥?焦虑啥?你叶大作家灵感枯竭了?还是又遇到啥‘人生哲理’想不通了?
      叶凡的手指悬在键盘上,那个困扰他一下午的问题,终于找到了倾吐的对象。
      叶凡:有一件事情,我弄不明白。(他打下这句话,感觉心头的重量稍微轻了一点点)
      田嘉:什么事情?能让你这‘情圣’困惑的,肯定又是漪姐相关呗!说吧,我洗耳恭听,自带瓜子花生。(一个搬小板凳坐好的表情)
      叶凡:就是…我不确定涟漪是否真的爱我?
      这条信息发出去后,对话框顶端显示“对方正在输入…”持续了好一会儿。
      田嘉:???(三个巨大的问号)大哥!你这个问题问得我有点懵啊!(一个捂脸的表情)你俩这都纠缠多少年了?生离死别都演过好几轮了吧?你怀疑这个?当初你出国前,她分别前的表情!那能是假的?还有那个翡翠镯子,你留给她的唯一念想吧?她当宝贝似的藏着掖着多少年?还有那三封从马来西亚漂洋过海寄回来的信,皱巴巴的,边角都磨毛了,她还用个丝绒盒子装着,保存得比你的游戏手办还金贵!这不叫真爱?这不比你专情?你出国前她送你的那支派克钢笔呢?你不是说那是‘定情信物’要珍藏一辈子吗?结果呢?这才几年?早他妈不知道被你丢哪个犄角旮旯去了吧!
      田嘉连珠炮似的回复,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列举着涟漪深情的“铁证”。
      叶凡被戳中了某个痛点,立刻反驳。
      叶凡:那钢笔不是我弄丢的!是我爸!(他急切地打字)我当时放在写字台抽屉最里面,我爸收拾屋子,以为是什么旧笔,顺手就……唉!
      他刚想详细解释那次钢笔丢失引发的家庭小风波,田嘉立刻打断了他。
      田嘉:停停停!(一个暂停的手势)大叶!(田嘉故意用叶凡对他的称呼调侃回来)你这车轱辘话又跑偏了十万八千里!打住!打住行么?你不是要跟我说你和漪姐在北海公园发生的事吗?重点!抓重点!我这小板凳都快坐穿了!
      叶凡深吸一口气,甩了甩头,强迫自己从钢笔的遗憾中抽离出来。他开始在聊天框里,用尽可能清晰、有条理,但又不失细节和情绪的文字,将今天在北海公园湖边发生的一切——他鼓起勇气的倾诉铺垫,涟漪“不解决问题解决人”式的干脆断联(PPT事件),他试图表达“我也想被倾听”的核心诉求,提及上周被屏蔽导致无法倾诉的遗憾,涟漪立刻转移话题到吵架细节,他临时虚构的“同学赖账诬陷进派出所”故事,以及涟漪全程“驴唇不对马嘴”、心不在焉、最终完全无视他情感需求的反应——如同竹筒倒豆子般,一五一十、冗长但详尽地传递给了屏幕那头的田嘉。他描述了那种巨大的失落感,那种被忽视的冰冷,以及那个可怕的“渣女”念头是如何不受控制地冒出来的。
      信息发送出去,足足过了两三分钟,田嘉那边才发来回复,显然是在消化这巨大的信息量。
      田嘉:……(一串省略号)看完了。信息量有点大。总结一下:你想跟她倾诉你的压力(包括差点进局子的糟心事),但她要么直接堵死你的诉求源头(PPT),要么根本不接你的话茬(讲同学她扯吵架),要么干脆听而不闻(你讲派出所她神游天外)。简而言之,她只负责输出她的情绪垃圾,但拒绝接收你的,或者说,她根本就没意识到你需要输出?用你自己的话说,她这又是在“不解决问题解决人”?(田嘉特意用了叶凡的原话)
      叶凡看着田嘉精准的总结,心头一阵苦涩。
      叶凡:对,就是这种感觉!特别憋屈!好像我的情绪、我的烦恼,在她那里完全不重要,或者根本不值得关注。只有她的烦恼才是烦恼。
      田嘉:那你打算怎么办?(一个严肃的表情)总不能一直这么憋着吧?憋出内伤来。
      叶凡盯着屏幕上“怎么办”三个字。北海的风,派出所的冰冷,父亲嫌恶的眼神,涟漪飘忽的目光……种种画面交织。一股强烈的、带着自毁倾向的冲动涌上心头。既然温柔的倾诉换来的是漠视,既然渴望理解得到的只有敷衍,那么,或许只有用她对待自己的方式,才能让她真正感受到那份被忽视的痛苦?才能……打破这种单向的情感掠夺?一种冰冷的、带着报复意味的决绝在他心底成形。
      叶凡:我目前没有任何好的办法。(他打下这行字,手指有些僵硬)我只能……以夷治夷了。
      田嘉那边显然愣了一下。
      田嘉:以‘夷’治‘夷’?等等,你是想说……以‘漪’治‘漪’吧?(一个哭笑不得的表情)
      叶凡:嗯。(一个简单的确认,却重若千钧)
      田嘉:……(沉默了几秒)你打算怎么做?
      叶凡的目光落在微信界面,涟漪那个带着温柔笑意的头像上。此刻这笑容在他眼中,充满了讽刺。他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冰冷的决断。手指移动,点开涟漪的头像,滑向那个醒目的、代表着屏蔽和拒绝的选项。指尖悬停,微微颤抖,最终,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重重地按了下去。
      屏幕上,那个曾经无比熟悉的头像,瞬间被一片无情的灰色覆盖。
      叶凡:屏蔽!(他敲下这两个字,发送出去。)
      书房里,只剩下电脑风扇低沉的嗡鸣,和一片死寂的灰暗。窗外的城市灯火依旧璀璨,却再也照不进叶凡此刻冰冷而空洞的心房。涟漪,在他主动筑起的高墙之外,暂时消失了。而心湖之上,因她而起的惊涛骇浪,却远未平息。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74章 心漪难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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