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等待也离开》焰放

1、直到等待也离开

　　这是颜和与一失去联系的第二年整。即使颜和手中握着一那串错误的电话号码，她也不敢轻易提起电话机。
　　在这两年之中，发生过些什么，有什么事情值得怀想，颜和一概不知。她一个人独自走在落叶喀嚓作响的大街上，脑海中已不再将一的那部分记忆翻找出来。其实她什么都记得，虽然有些话语模糊了文字，她也还是记得一对自己说话时候的表情和他嘴角的那颗浅咖啡色的小圆痣。
　　多年的分别之后，每当颜和看到什么，总会牵动神经，烈烈地伤疼。她总会记得那一幕，一提着墨绿色的书包，扬着嘴角坐到她的身边。他穿深灰色的长袖外套，袖口是黑色的，那么浓郁的一片黑色，缀着两条短小的银色拉链。闪着光亮的袖口晃着颜和的眼睛。他把书本摆好，深深地朝她笑起来。
　　一的笑容，纵使时间飞离，经过雨打风吹，经过潮水浸泡，经过日光暴晒，依旧是如此清晰，像是用刀雕刻出来的深，被光阴忽视了的深，时刻存留在颜和的记忆中，混合着风的气息，充盈着分离的忧伤。
　　还是回到一坐在颜和身旁的四年前。颜和从不曾认为身边的男孩有多么好，也从不曾想到这个干净瘦弱的一在许多年之后，在自己心中的位置，是这样的不可替代。
　　那时候，有部叫做《新世纪福音战士》的动画片一度风靡了他们这座城市的电视台。一向喜欢看动画片的颜和早已深陷其中，她总是娓娓地对着一的耳朵说这部片子的情节和人物，她说一个个的使徒来袭和男主角碇真嗣。她说着“那个碇真嗣和你长得很像啊”，“我超喜欢碇真嗣的”，“这是我至今为止看过最好看的动画片了”之类的话，全然不顾一在她身旁无奈且无辜的笑容。
　　终于有一天，一告诉他：“其实我早看过这部动画片了。”
　　“啊，你怎么不早说啦，你说你看过，那结局呢，是怎么样的，你知道么？”
　　“最后啊，世界上的人全部都死了，就只剩下碇真嗣和明日香两个人，他们就是所谓的亚当和夏娃。”
　　“切，你乱讲”，颜和不屑地对一挥了挥手，“根本就不是你说的这样，我看到的可是大团圆结局哎，你不要胡说八道。”
　　那时侯的颜和总以为自己什么都知晓，对于动画片这方面，一更是根本不是她的对手。她总以为把电视台播出来的已经翻译成中文、改编了剧情、被弄得面目全非的所谓《新世纪福音战士》看过了两三遍就是全部了。她根本就不知道这部动画片还有一部剧场版，结局就与一说的一模一样。颜和从来都不懂，什么叫做，后知后觉。
　　“你不相信就算了”，一欠了欠身子，手挥过颜和的后脑勺，轻轻地拍了一巴掌，“反正你是最厉害的，谁比得过你。”
　　“可是，我，看了好多遍啊，真的就是大团圆，happy ending啊。”
　　“不要卖弄你过人的口语好不好，不是所有的事情都是你看到的那样啊。”
　　是的，颜和知道什么，她只不过是用眼睛去看过，根本就不用心去思考。她喜欢碇真嗣和明日香，也不过是他们长的比较符合她的标准而已。但在这些人物的背后，他们的内心，她却一点也不知道。
　　就像自己身旁的一，颜和也只不过是看着坐在教室里的他，看着走在校园里的他，看着骑单车在大街上狂飙的他。她从来不会知道，一的所思所想，一的内心究竟是什么模样。
　　“我知道了，我相信你。一。”
　　几个月过去了，颜和终于看到一在好学生背后的另一面。其实他是个厉害的无所不能的人。颜和发现，知道自己想要知道的东西，他都能轻松地替她解答。“以后你有不会的都来问我吧”这句话就成了他的口头禅。
　　体育课上，颜和与一帮女孩子站在操场旁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风总是凉的，偶尔有大朵棉花糖一样的云彩飘过。颜和也常在不经意的抬头间看见一跳跃的身影。
　　男生很喜欢打篮球吧，她这样想，自己的哥哥和一都是这样。她看见一瘦弱白皙的身影在球场上闪来闪去。他的汗水在阳光下跳耀不停，他起跑过人、带球条投，他一阵风般让人无法看定。
　　“颜和，体育课上看见我打比赛了没？我得分是最高的，厉害吧！”男孩的眉眼单薄，身后一群飞鸟倏忽飞过。他的脸上是得意的笑，灿烂却残忍，如同万丈光芒照耀的男孩大概就是这个样子的吧，可迟钝无比的颜和注定不会预见到这个男孩会在自己的心里扎下多深的根，扎得多么牢固，并且，会长成怎样葱茏的参天大树。
　　“恩，我看到了，你真的好厉害！”
　　“颜和你看这个地好滑啊，我们来‘滑冰’怎么样？”这时是微机课，所有人都坐在机房里等待老师。
　　“滑冰？你要怎么玩？”
　　“过来，我教你”，一离开了座位，把颜和拉出来，他拖住颜和的双手拉着她向前奔跑。机房的地面真的很滑，颜和在地面上迅速地移动，她闭上双眼，有温柔的风在耳边呼啸而过。“喂，该换你拉我了”，一停下来，用期待的眼神望向颜和。
　　直到老师过来，这场“滑冰表演”才算结束。“以后我们再来玩吧”，一拍了女孩的肩膀。
　　老师在前面给大家讲人人都会的电脑初步操作，于是一躲在电脑宽大的屏幕后面问颜和“哎，快放假了，你准备怎么过？”男孩亮晶晶的眼睛晃着她，“要不，我来教你玩星际争霸把，怎么样？”
　　“那是什么？很好玩么？”
　　“当然，以后我告诉你的全部都要记住啊，知道么？”
　　“好吧。”看见男孩的坚定，她根本不忍心把“我对那个根本没兴趣”这句话说出来。
　　那是个让颜和至今也无法忘却的最兴奋也是最痛快的夏天。虽说是补课，可这次学校请了一群在美国留学放假回来的中国学生，他们只比颜和他们大几岁，就像哥哥姐姐一样带领他们一起。
　　在教室里，原本一个个的大组被合并成六个人一起的许多个小组，面对面坐着，他们每天上课的任务就是唱歌、玩耍、做游戏。颜和与一依然被编到一组，依然是肩并肩地坐在一起。
　　而一也总在空闲的时候告诉她联网游戏的名字后通关技巧。虽然颜和不会去玩这些男生喜欢的杀戮游戏，但她还是每天在一对她提问的时候一字不漏地回答，偶尔还会装腔作势地提几个显而易见的问题。
　　快要结束补课的时候外教要大家按照每个组的兴趣和特点，来制作各自的宣传海报，要想出各自的名称和口号，用英文做出一幅美妙华丽的海报来。
　　“叫什么叫什么呢……”全班上的同学都在细碎地议论着。
　　与颜和一组的几个成员也在拼命地想着。而最后的结果似乎是一想出来的，是什么名字颜和早已模糊了记忆，只隐约可以在脑海中搜寻出像是一道闪电般的图案。全组的人七手八脚地把图案画上去，有写好了题头，大家才安下心来。这些好象全部是身为组长的一想出来的，他在全组起着不可替代的作用。
　　可颜和又如何去发现，他的头顶笼罩了高而且厚重的光环，拥有刺眼的明亮，他身上散发让人难以接近的才华与能力。而她在这个时候，蠢到连今后回抱着怎样的心情去怀想这个男孩都不会知道，她甚至没有发现，在自己的心里，一已经渐渐有了不可替代的地位。
　　“喂，颜和”，放学的时候一叫住她，“我飙车很厉害的，你要不要看？我绝对比你坐的那个破电车快！”
　　“你？不要勉强啊，到时候比不过可别哭哦……”
　　“你不信？好，你在车站等我，我们来比比看！”男生的脸坚定不容置疑，苍白没有血色的脸庞上闪烁夕阳西下的辉光，他拨开汹涌的人群，没入人海，离开她的视线，就是这样的一瞬间。他离开她的身旁要不了三秒钟，像一首旋律悠扬的乐曲在中间有预谋地戛然而止。可是一的声音还回荡在她的头顶，盘旋。他说：“你到车站去等我，我们比比，你可不准跑走啊！”
　　——你去等我。你等我。
　　永远是颜和来等一，他坚决地叫她等待他，殊不知他早已不知去向，散落他方，他们怎能相间，她又要怎样等他？
　　颜和笑笑，只把他的话当成了耳旁风，独自走出校园，在旁边的小店买了一瓶可乐。握着铝制的罐子，驱赶四周的热风。她慢慢地喝着深褐色的液体，低头走在路上。快到车站的时候，她抬头准备过马路，却意外四看见一已经等在单车上。颜和瞪大了眼睛，手里的东西像是滚烫的火焰灼痛手心。
　　“你怎么在这里？”女孩穿越喧嚣的人群，在他面前站定。
　　“我不是说了要和你比赛的么？你不会就忘记了吧？”
　　“可是，我以为你只不过是随便说说而已啊。那个，你在这等了很久了啊？”
　　“是啊，你在干什么，慢慢吞吞的！”
　　“要是我很久以后才来呢？又或者我已经走了怎么办？”
　　“那我就等等看喽，不过还好，我没等多久。”
　　电车摇晃它巨大的身体缓缓驶来，颜和站在车厢里面看着下面的一。他的头发飞扬在燥热的风里，他飞快地骑着车，偶尔会抬头用骄傲的眼神看看她。在电车等红灯时，一迅速地穿越闪灯的瞬间冲了过去，转眼就消失不见。
　　——你要是总不来，我就要先走了。
　　是的，颜和没有办法紧跟上一的速度。她永远不可能跟上他，她永远都落在他的身后，她永远会被他遗弃在缓慢的时光背面。而数年后的他，已经不会再等她，他走了，不再理会她的心不在焉和动作迟缓，先走了，离开她。
　　第二天的课上。
　　“怎么样，我昨天快吧，我可是放慢了速度在等你的哦，但谁叫你那个破车开那么慢，所以我就先走了。嘿嘿，厉害吧？”
　　“……哦。你知道彭扬要转学的事情吗？大家是这么好的朋友为什么要转呢？”
　　“应该是他家里的意思吧，这种事情我们怎么能知道啦。要转就转呗，有没有办法把他留下来。”
　　“……”
　　“哦对了，我特意帮你带了这张专辑，我很喜欢的，你要不要听？反正明天就放假了，拿去听吧，等开学的时候再还给我好了。”
　　“恩，好啊。是谁的？”
　　“《谜》，你没听过对不对？虽然有点诡异，但是真的很好听。”
　　“那，谢谢你。”
　　其实在假期里的颜和哪里会听什么音乐，那张ENIGMA的专辑被她放进了抽屉里，总想着在开学的前一天晚上听也不迟。可是，可是。
　　她忘记了这些，等到再开学时，班上已不再有一的身影。以为是他迟到的习惯，却左等右等都还是看不见他，没有一点他的气息。没有，什么都没有。
　　“那个，沈一呢？你看到他了吗？”
　　“哦，他和彭扬一起转走了，你不知道吗？”后座的女生看了她一眼，又低下头继续做自己的功课了。
　　转走了？为什么呢？不是说好要教女孩题目的么？不是说好下次到机房还要拖着女孩的手一起“滑冰”的么？不是说好开学的时候还要一起去打游戏的么？不是说好要唱歌给女孩听的么？这些，你都忘记了么？还是，你已经厌烦了女孩这样迟缓的速度而等不及先走了？
　　颜和的手中还攥着昨天翻抽屉时才记起来一的那张ENIGMA的专辑。她放进机器里面去听的时候，那诡异却绮丽的旋律围绕在她的头顶，今天准备拿来还给他顺便赞叹一下他的品味，可为什么却这样的不辞而别呢？
　　男骇已经长大了，不会再继续等她，不会再故意放慢自己的速度只为了等她。他不会再等她。不会再站在她的身边和她说话。不会再告诉她任何事情。他的生活与世界不再与她有关。他不在了，不在她的身旁，亦或者，不在任何人身旁。这些，再与她无关。
　　在一过生日的那一天，颜和鼓起所有的勇气去拨打电话本上的那个号码。她的手指冰凉，全身发颤。她逐渐开始意识到这个名字曾在自己的生活中扮演了多么重要并且不可替代的角色，然而这些都已不再，因为他离开了。
　　可就连想对他说一句“祝你生日快乐”这样如此简单的希望都被电话那头穿来的无情残酷的声音打断。
　　“您所拨打的电话是空号，请核对后再拨。”
　　他，原来从没有想要颜和进入他的世界，他从没想要与颜和有什么联系。在他的心里，她只不过是一个同桌，仅此而已。她不是重要的人，更不可能是无可替代。她不过是个被老师安排在自己身边要一起听课的同学而已。所以，就连现在颜和想听听他的声音都成了奢望。她只有自嘲地对着闪烁深蓝光芒的电话机说：“祝你生日快乐”。
　　颜和再也没有去打听关于一的任何消息，他或许已经忘记了她，亦或是根本没有意识到她的存在。他永远不会知道那些不经意的言语和行为在女孩的心中占据了多大多深的地方。他也永远不会知道，在自己离开以后迟钝的女孩才渐渐意识到的关于他的一切。包括付出，索需，得到，和遗忘。
　　这些年以后，颜和在一次无意的电视扫台中发现一个频道在放那部古老的《新世纪福音战士》。
　　碇真嗣溢满悲伤疼痛的白皙脸庞。碇真嗣在拉大提琴时专注的神情和微颤的睫毛。碇真嗣在驾驶一号机时坚决的模样和好看的手指。
　　颜和不禁潸然泪下。
　　“那个碇真嗣和你长得很像啊”，“我超喜欢碇真嗣的”，“这是我至今为止看过最好看的动画片了”，还有那句“其实我早看过这部动画片了”。
　　一其实早就知道结局。虽然现在颜和也明白他不是在骗自己，可那些年里，她就像是在等着电视台永远不可能防除结尾的剧场版一样，一直期盼着真正的结局出现。而即使看到了结局，也不会是在等待中产生的。这需要自己去寻找，然后才可以看到。
　　如同他们一样，他不可能一直等她，她也不会一直去追寻他。结局是顺其自然的，让它放任自由很好。
　　只不过还是会有时候把全部收集到的ENIGMA的专辑和好不容易找到的《新世纪福音战士》的碟片拿出来看看，在等待中的颜和长出了两颗浅咖啡色的眼泪痣，清晰而淡漠。她相信自己会一直喜欢着那个叫做碇真嗣的寂寞男孩，并不时地希望能和他说说话，碰碰他苍白的脸庞和手臂。
　　当然，这些都如同她和他一样是不可能。所以。她也无需再等待什么结局。这样很好，她已经满足，她当然满足。

作者有话说

　　有很多是我自己的事情。不曾虚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