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痴缠》繁伒

2、第二章

　　裴玉生和同学向另一栋教学楼走去，他们医学院出了名的课业多。哪怕现在已经中午，他们还有一节课需要上。
　　这实在是天气不错的一天，他们一群人讨论着上节课的实验结果。阳光在头顶照耀着他们，影子则跟在他们脚下随着他们移动。没有人会无缘无故盯着地面，所以也没有人发现，裴玉生的影子比任何人的影子都要深。
　　“对了，玉生，听说你接受了Lee的邀约？”
　　面对同学的好奇心，裴玉生点点头：“对。搭他父亲的星舰会方便很多，赶得上月见香盛开的时候。”
　　“啊，你真是眼睛里只有实验。”
　　裴玉生赞同道：“人的寿命有限，不应该把时间花在无意义的事情上。”
　　同行的学生竖起大拇指，不愧是专业第一，这份思想觉悟实在不是凡人能受的。
　　一天的课程结束后，裴玉生回到了自己的寝室。他不喜欢被打扰，所以申请了一人宿舍。这里于他而言只是一个落脚的地方，因此宿舍里东西少得可怜。他脱下白大褂，挂在衣架上，随后去浴室里洗了个澡。
　　奇怪，裴玉生抬头看向天花板的灯，这灯能把影子照这么黑吗？
　　疑惑了一下，裴玉生也就不多在意了。他很累，现在急需好好睡一觉。关了浴室的灯，脚下的影子便彻底消失，融于整个房间的灰寂。裴玉生躺在床上，拢好被子，闭上眼，一天便算是结束了。
　　呼吸逐渐变得均匀，他习惯这样睡觉。哪怕被子的颜色变化，床的朝向发生改变，他的睡颜也随着时光染上成熟气息。房间里铺天盖地的黑暗慢慢流动着，如同无声的暗河流汇于裴玉生的身旁。那流动的黑色逐渐汇聚，越来越浓，不再依附于棉被与墙壁，而是如同塑像一般，躺在裴玉生的身边。
　　裴玉生睡不安生，他睁开眼，对上严启庭痴痴看着他的眼睛。
　　“你回来了？”裴玉生问道，还带着梦境般的绵软。
　　“嗯。玉生，你想我吗？”
　　裴玉生点头，自然地钻进了严启庭的怀里。
　　“可是你都不为我流泪。”严启庭语调很奇怪，不过向来如此，裴玉生已经听习惯了。
　　“为什么我要流泪？”
　　裴玉生依旧埋在严启庭的怀里，听着他强劲有力的心跳声。严启庭不作解答，抚摸着裴玉生的头发。他炽热的气息喷在裴玉生的头顶，整个人仿佛在忍耐着什么酷刑。
　　“我很想你，玉生。”严启庭亲吻着他的发顶，一点点向下游移，额头、眼睛、鼻梁、停在那张柔嫩的嘴唇前。他那双漠然的眼此刻沉溺于名为裴玉生的泥潭里，再也压不住□□，棉被下的手不轻不重地揉着裴玉生的后腰。
　　“我想要你。”
　　裴玉生主动将唇瓣贴了上去，彼此默契地张口深吻。严启庭着迷地亲吻着他身上每一寸肌肤，如同血红的梅花一片片落在雪地。
　　严启庭沿着骨骼的排列抚摸着他，低声开口：“你又瘦了。”
　　“一天，没见而已，我能瘦到哪里去。”裴玉话语零碎。
　　“才一天。可我感觉我已经很久没有触碰你了。”
　　“所以你这么用力吗？混蛋。”
　　“玉生，不要那样瞪着我，我好兴奋。”
　　“呜……混蛋……”
　　房间内不再有交谈的声音，只有那些溶于夜色之中暧昧不清的声音，时而激烈，时而柔缓。
　　一次又一次，直至裴玉生浑身再也榨不出一丝力气。严启庭如餍足的怪物，将他搂在怀里，把玩着他的发丝，抚摸着他的脸颊。
　　裴玉生很累，连一根手指头都动弹不了。他的视线逐渐变得狭窄，困倦重重地压在他身上，可他却在这份困倦中挣扎着清醒。
　　“睡吧，做个好梦。”
　　严启庭的声音传入耳中，裴玉生放弃挣扎，在他怀里调整了一下更舒服的姿势。
　　如同警告一般，裴玉生在入睡前开口道：“明天……我也要见你。”说完，便放心地沉入梦乡。
　　严启庭亲吻着他的额头，长长的睫毛遮盖住眼里浓烈的欲望。
　　“玉生，晚安。”

　　裴玉生醒时，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他看向旁边的枕头，本应躺在这里的人早已在战乱中殒命。
　　他起床，收拾妥当后便去了第三区研究所。
　　研究所里的人看见他，不免惊讶。
　　“你怎么来了？”林夕手里的记录册差点掉下来：“你不是应该在家守灵吗？”
　　“新一批试剂过两天要出成果了，我不放心，过来看看。”
　　林夕目光复杂地看着眼前这名副其实的工作狂，真狠呐，曾经那么相爱的人去世，今天居然就能来工作了。
　　难道这么快就走出来了？
　　秉持着人际交往的基本礼貌，林夕也不多问了，跟裴玉生一同刷卡进了电梯。电梯停了一下，又进来几个人，穿着物资储备部的制服。
　　“哟，老张，要出差啊？”林夕拍拍其中一个人的肩膀，显然与他是熟人。
　　老张无奈点头：“我们部门不就是干这活的嘛。”
　　“辛苦辛苦，这次又是去哪啊？”
　　“去171荒星。四部的领导说他们月见香不够用了，拜托我们去采五箱回来。其实也没什么大问题，不过专门对接四部的老李这两天休假，根本联系不上。我们又不知道那月见香具体长在哪里，估计得花点时间找找。”
　　月见香……
　　“我和你们一起去吧，我知道哪里有。”
　　裴玉生难得出声，一时间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
　　“不会耽误裴部长的时间吗？”老张不确定地开口，唯恐自己幻听。
　　裴玉生道：“不会。我去实验室确认一遍数据，麻烦你们等我一会儿。”
　　“不麻烦，不麻烦。” 物资储备部的人纷纷出声。等到裴玉生确认数据无误后，便启程去171荒星。
　　171荒星，顾名思义，荒无人烟的景色会让人打心底里生出一种孤寂。这颗星球是为数不多地表存在氧气与重力的星球，不过资源贫瘠，没有开发的价值。
　　星舰停稳后，Lee第一个跳下来，他转过身想要扶裴玉生，然而对方直接跳了下来，并没有给他机会。
　　他讪讪收回手，转移话题道：“我们接下来干什么？直接去找那什么花？”
　　裴玉生点点头，“我得在它开花之前找到它。我看你们好像带了露营装备？你们可以玩自己的，不用管我。”
　　要娱乐自然有更好的地方，来这破地方还不刷裴玉生的好感，不就白来一趟了？
　　Lee拒绝，其他两人也跟着拒绝，要陪裴玉生一起去寻找。
　　裴玉生看向最后面的人，那人存在感实在是强烈。见自己看着他，他也不避开视线，就那么直勾勾地回望着裴玉生。
　　还是裴玉生先移开视线：“既然如此，那走吧。我们得去那座山的山顶。”
　　一行人朝他指着的方向前进。
　　“为什么不直接把星舰停在那上面？”他们此时还在山脚，曾经嘲讽过裴玉生的男生问道。
　　裴玉生走在最前面，头也不回道：“这里的土质疏松，星舰会直接压塌上面的。你们多注意脚下。”
　　除了Lee偶尔向裴玉生搭讪两句，没有人再说过话。
　　走在最后面的两个男生对视一眼，明白了对方心中所想：Lee要追求裴玉生，他们何苦跟着爬山，白费力气。
　　于是两人配合着演戏，一个假装东西掉了，一个提出陪着找，就这么脱离了队伍。
　　剩下的三人到山腰时，裴玉生建议休息一会。171荒星氧气浓度不够，且多集中在地表处。他们现在呼吸已经开始困难，再往上爬，就得带氧气罩了。
　　比起两个军学院出身的人，裴玉生是最狼狈的。他体力不够，全靠毅力撑着。休息了一会后，便从包里翻出便携氧气罩，要继续往上爬。
　　Lee抬头看那遥不可及的山顶，隐隐有些泄气了。他倒不是体力不够，只是觉得不值得——他累死累活爬到山顶，裴玉生大概还是那副冷淡样。明明他可以用更轻松的方法去刷好感，为什么要费这种大力气。
　　越想越觉得不值得，短暂的休息也增长了怠惰心。他拿出氧气罩，配合着又爬了一段后，找机会扭伤了脚踝。裴玉生是学医的，假的骗不了他。而Lee也拒绝了裴玉生的治疗，说着不能耽误他拿到实验材料的话，顺带买了个惨。
　　“他现在不好走动，让那两个把他接回星舰更好。”
　　一直沉默的男人开了口，Lee在心里默默向他道谢。没错，他更想回星舰躺着。
　　裴玉生看看时间，赞同了这个方案，加快脚步朝山顶爬去。那个男人仍然跟在他后面，脚步不徐不急，游刃有余。两人逐渐从裴玉生走在前面变成那个男人走在前面，裴玉生跟在后面，体力快耗得一干二净。
　　前面的人突然停下，裴玉生差点撞到他宽阔的后背上。
　　“怎么了？”
　　男人伸出手：“包给我。”
　　看他大气不喘的样子，裴玉生也不矫情，将背包递给了他。
　　“谢谢你。”
　　男人将包背在前面，在裴玉生面前矮了一下身，竟直接将他背了起来。
　　！！
　　裴玉生下意识挣扎，男人将手臂收得更紧。离地的双腿感到难言的放松，毕竟是男人主动背他的，裴玉生也没不好意思，干脆调整了一下姿势，让男人能省点力气。在崎岖的山路上，身下的人依旧走得很稳，甚至步伐比此前快了不少。
　　原来是我拖后腿了，裴玉生想。
　　“你叫什么名字？”
　　男人动作迟疑了一下，低声道：“严启庭。”
　　裴玉生看不见男人说完话后滚动的喉结，也看不见他那狭长眼眸里流露出的紧张。
　　“严启庭……你名字很好听，我叫裴玉生。”
　　“我知道，我认识你。”
　　嗯？什么时候？裴玉生转念一想，自己勉强也算是个校内名人，他知道自己也很正常。不过这人说话好奇怪，不是母语者吗？不，与其这么说，他更像是刚接触人类的语言一样。
　　“不好意思啊，还要你来背我。”
　　“你很轻。”
　　“再轻也有那么重吧，你累的话，直接把我放下来就好。”
　　严启庭没有答复，只默默往上走。裴玉生尽量贴着他，免得他一个脱力，两人都摔倒。贴得可能太近了，裴玉生感受到了对方蓬勃的心跳，一下一下，简直像要蹦到他的身体里一样。
　　可严启庭看起来丝毫没有疲累的样子，裴玉生咂舌，军学院真可怕。直到登上山顶，严启庭才将他放下来。裴玉生看看时间，原本计划刚好赶上，现在居然还提前到了，心里一时对严启庭充满了敬佩与感激。
　　山顶的风景好极了，大片未盛开的月见香随风摇曳，如同绿潮荡漾，上面浮着一层银白色的浪花。
　　裴玉生拉着严启庭到附近坐下：“我们来得早，可以看它们盛开的样子。”
　　两人肩并肩地坐在沙土上，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长，如同一对亲密的伴侣融合在一起。这么纯粹地和别人一起看风景，好像还从来没有过。裴玉生想着，却并不排斥这种感觉。
　　“裴玉生，我可以接近你吗？”
　　严启庭突然开口，裴玉生心里泛起一丝涟漪。自己的名字被他以奇异的语调念出，如同一颗咖啡果被不断研磨，在唇齿间研磨出醇香来。好奇怪，居然还想再听他念一遍。
　　“什么意思？是要和我成为朋友吗？”裴玉生看向身边的人，却撞上对方炽热的视线。
　　他一直在看着我吗？
　　“嗯，想要和你更亲近。”
　　“好啊。”裴玉生的话带着笑意。这人冷沉沉的，居然还和小朋友一样喜欢交朋友。
　　“你同意了？”严启庭愣了一下：“我知道了。”
　　又知道什么了？裴玉生想问，天色却渐渐暗下来，月亮出现在并不遥远的天际。月见香受到月光的照耀，花瓣震颤，一片一片舒展开。一朵接一朵，很快成为盛开的海浪。绽放的花朵内，孢子四散开来，如同洒落的月辉。
　　虽然已经知晓月见香的奇特之处，但亲眼看见时，裴玉生的内心还是受到了触动。他戳了戳旁边的人，临时提问道：“你知道月见香的花语吗？”
　　他随口一问，毕竟自己也只是在课上听老师提到过。
　　“永恒的守望。”
　　“你怎么知道？”
　　严启庭从包里拿出便捷冷冻仓，帮裴玉生收集着盛放中的月见香。
　　“守望的滋味，很孤独，很幸福。”
　　好有艺术气息的话，裴玉生想，他这位新朋友看起来很有故事，但这个故事让他有一丝莫名的焦躁。
　　“你这么说，难不成还有守望的人？”他不经意般，以玩笑的语气问道。
　　严启庭似乎不能领悟这种试探，他理所当然地看向提问的人。
　　“有。他叫裴玉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