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华未燃 青春已烬》卡门的眼泪

11、十

　　追溯起来事情的开端是补课开始的第一天，周一，老师神速判卷，一早本学期红榜便张贴出来。卢巧嫣惊异的看着自己的名字竟写入文科三甲。她自然迷迷糊糊的异常兴奋，其实主要是想到老妈老爸激动的难得的笑脸。
　　不过巧嫣后来想，也许正是那张红榜上的字刺激了某些人的神经，才让自己被想起，如一始即未有，或也就相安。
　　她记得清楚那天上学忘了手机，回到家里，居然一并两个陌生号码的短信。意思基本雷同，都是希望得以认识交往。此类短信巧嫣也并不少收到，只是近一个月倒是疑似追求者也未见，此番突然一下冒出两人，也不禁让她多少惊诧又无措。
　　不过两条短信的语气甚不相同。
　　第一个不知名目，倒是恭谦而委婉：“请问...是卢巧嫣吗？...很久之前就想认识你，难得要到你的号码。不好意思这么冒失......可以认识你吗？”
　　而第二个，大为狂妄，巧嫣未读几字便生厌恶，“卢巧嫣是吧？好啊~我是丁鲲，看你钢琴弹得不错呀，没想到学习还真强，很想认识你~咱做个朋友吧~”

　　若说此类短信，平日里巧嫣心里自感激而暗喜，但也即刻不论何人的全部礼貌回绝。可偏这一次，也许一生里就只这么一个鬼使神差，正遇她满心的千千死结，直恍惚得日行颠倒处，她手指完全不听使唤了——或者说，其实是她的大脑根本就不听使唤。
　　此时她若可魂灵出窍，她定不认识这个眼前人。
　　她扫了一眼便把第二条删掉了，然后一样毫不犹豫的回了第一个号码：“我是卢巧嫣，很高兴认识，你是？”

　　于是而后渐知，男生叫吴鹏，是高三理科班的，成绩也是上数。未曾见过，不过仿佛记得红榜里确是年年有的。短信里说起话，倒是谦逊有礼。巧嫣想，岂不是和贺小峰一班的？倒可以问问他。他约她转天午休在网球场边见面，她应允。
　　第二天下了上午的课，巧嫣仍不愿出去吃饭，摆弄着肖遥的小餐盒嚼完面包看了会书，估计时间也不算早，想想便起了身。不大的网球场其实也是摆设，承接市里各种各样的学生球赛，本校的学生却不得入内打球，以免磨损。倒是环境很好，又有桌子座位，便常有人在这背书自习。巧嫣也拿了本书，人到不少，勉强寻个地方坐下。这竟是她第一次赴一个任何意义上的约会。

　　女孩往往如此，往往如此。其实，好多事，她们明明是认定极有些意义的，第一次约会，第一个恋人；但又不知怎么，却又那么容易，只为一点点小小期待，小小感动，甚至小小报复，便轻易交付了。是不知，到底是看得重还是看不重？

　　中午的阳光把球网的条格拓在书页上，不知是炙烤还是紧张，巧嫣有点头晕。思维里竟然神出鬼没的跳出了那天收到的第二条短信。丁鲲..女孩不禁暗笑，想那个语气该是觉得这名字必然如雷贯耳，然而记忆里虽确有点影绰，但怎么想不起，真是辜负了。不过说到弹钢琴，巧嫣倒猛地忆起一个身形。和自己差不多高的小个子男生，时时幽灵般现身于琴室及小礼堂各处，她们撞见过几次，瘦弱白面，架一付黑框眼镜，夸张而不甚高明，而巧嫣之所以有印象是因此人竟从不披挂狱服，穿着相当招摇——她猛地想起那个名字了。
　　丁鲲，也是这个学期新转进来的，同一年级，是非人物。关于其身家背景是众说纷纭，有人说是京城转来，老爸是政府要员；又有说是乡下进城，地主老财暴发户；更有说是某某□□魁首之子，藏身于小城躲避江湖锋芒——巧嫣只当笑话听。许是太多幻想总要释放，学校里向来喜欢传奇某个人，比如豪门少爷，比如风尘女子。不过这位是特权阶级是确实的，巧嫣亲眼看见人称“黑风煞”的教导主任一脸慈笑的轻拍其肩膀：“早升旗的时候好歹披个校服上衣嘛...要不，再给你拿大一码的？”
　　此人是日日自己驱车上下学，白色的陆地巡洋舰，就那么鲜亮的停在校车旁边。

　　卢巧嫣惊讶自己居然把零碎的线索就这么拼接齐全了，只是眼见着书上的横纵格渐成斜纹，她越发晕眩了起来，只觉得眼前不断有人影往来过去，竟像都看着自己似的。猛地把思维拉回原地，只听得教学楼里铃声响起。这意味着午休结束了。
　　没有人来。
　　这是她第一次约会，约她的人竟没有来！
　　巧嫣检查了下手机，没有任何异常。又倒回去重看了一次昨天的短信，今日中午，网球场。
　　一瞬间她感到了强烈的受辱感。她想过以对方的语气态度怎么都不会是故意耍玩自己，但真的一个人等了一个约，哪怕只不到半个时辰，也是种无法平复的失落，让她心烦意乱。甚至连个短信都没有？她只觉得不可思议。气闷着快步走回教学楼，刻意绕开高三1班。手机在手里翻来覆去，但还是不要自己先发短信去问。
　　接下来的一节课自然没法专注。自己假设否定立论反驳熬到下课，她起身一定要出去透透气，却只听口门的同学转身回过头冲自己喊道：“卢巧嫣，门外有人找！”
　　巧嫣一瞬间心又狂跳起来，连定神的时间都没有，探身出门，眼前立现一个身材高大清瘦的男生，谦和的站在门边，手里提着一个半大的袋子。看见自己走出来，连忙走近几步，直点头磕绊的说：...你好..那个..我就是，吴鹏，高三一班的..那个..今天实在太不好意思了！！..期末考的不好，中午就给老师叫去了..连个短信都发不了..刚才也不知说什么..就干脆过来找你了......”
　　卢巧嫣见面前男孩紧张而万分歉意的样子，刚才的失落自忘了一半，但发现自己更不知怎么应对，只看着他磕磕绊绊的讲，待停下了，轻声说了句“没事儿..不要紧。”便又低下头。
　　虽然晚了个把小时，但这终究是她，第一次，这样接触一个男生，第一次面对面地，疑似被追求。
　　男生显僵硬的笑容渐渐自然起来，他伸手把袋子递给卢巧嫣，边轻声道：“这个..我买了点吃的..中午是不是没吃好饭....就当我赔罪了！那个..那我先上去了..还有..我保证下次一定不会！”
　　巧嫣愣着神手里就接过袋子，十分钟的下课时间到，铃声响处男孩已经上了楼。卢巧嫣也赶紧随人流进了屋，坐定时才渐渐回过神来，她简直气死自己如此没用竟都不自知刚才怎么说的再见，猛地反应过来手里还拿了人家东西><。
　　她手指撩开袋子看着，也无非是些饮料零食，侧面塞着一个小纸夹。巧嫣俯身捡起，作业纸折成的纸夹里藏着一张浅蓝色的卡片，巧嫣轻抽出来，一张电影票。
　　那其实，也是她第一次见过真的电影票。全校手牵手看电影的时候是从来不用票的。
　　手机极应景的闪起，歉意和恭谦仍未散去：“今天真是罪该万死。。这点东西实在不足以致歉。。周六一起看场电影吧，是首映呢，也不知你喜不喜欢。。一定再给个机会，可以吗？”
　　卢巧嫣就那么看着短信，手机屏幕由闪亮到自动暗下。
　　她完全不了解的这个人。印象还好，言语温和，外观尚可。第一次就给了自己次空头约会。这将是她第一次和一个男生，单独看电影。
　　以上，已经是混乱不堪的逻辑。然而，在卢巧嫣心里，连这样的思路都理不齐。之前她是多么有主张的女孩子，不适合的时间不触碰，什么不适合的人不暧昧...早就，全寻不见了踪影。当我们满心藤蔓绕生，解不开扣，又依不了枝，若再眼见了极大的新鲜故事，恐怕再定心的人，也有那么一秒，中了迷魂散般，双脚便不由自主，任性孤行。
　　而几小时之内，更经过了这样一段先悬空再填满的心理落差。
　　于是，女孩彻底无法思考。
　　自尊肆意作祟，她心思陷在深灰色的海洋，手里的短信便越看越像，手边身边唯一浮木。

　　周六，翘掉本来就索然寡味的考后自习，再赶个青春年少的首映——自然是顺利成章的事了。
　　卢巧嫣早上出门的时候，似无意多照了会镜子，只把一直紧紧扎起的黑发换作发髻轻挽，黄色校服外依旧是穿了两年的白色羽绒服，腰间带子束紧。
　　才不会让对方，看到自己，还悉心打扮。

　　周六老师只义务耕耘到下午四点，之后的时间是优秀弟子们自觉打坐的时间。当然有个别坐不住的思凡者，但通常此类人已在门岗处留了“脸证”——此等容貌不得放行。
　　卢巧嫣自然不是。安稳文静的女孩子，要说有些急事，周末提前出个校门，门岗叔叔自须笑脸相迎。于是她就这么也和悦微笑着，走出那括高大的青石板门，绕过两根立柱，走两百米小路，再转过一排住宅房，眼前即是宽阔的柏油马路繁华街道，公车站旁高个子男孩一身褐色长衣，安静伫立。
　　巧嫣加快步子，男生抬头望见，便惊喜着迎上前来。女孩只觉得思维麻痹，竟一下想不出来第一句该说点什么。正低头语塞，只听男孩轻声问：“穿这么少....冷不冷啊？”
　　巧嫣的思维忙跳转到第二句，但又未及应答，男孩挥手叫了辆出租车，已为她拉开门。
　　女孩只得笑了一下，倒不如，不说话。
　　快步走上车，侧身而过时轻抬头，左上方谦和善意的微笑依旧。
　　上了车，两人终肩并肩坐着。卢巧嫣此时的紧张倒消散了大半。至少，她恢复语言能力了。
　　她故作自如地把头转向对方，却只看着风衣的领角，声音倒是平和轻松：“高三也能潜逃出来的？”
　　男孩不禁笑出声，瞬时气氛越发舒展，“可不，特地换了校服，省得跑到车站再被抓回去..哈哈..”
　　如此搭上话头，一言一语。直到卢巧嫣竟可浅笑着，目光自然地掠过男孩的银框眼镜。她却未看清，那双眼睛想必是温和融情。
　　这原来，是她第一次的约会。

　　未过半程，且听那个叫吴鹏的男孩说着一件件有趣故事，巧嫣微笑盈满，却只转头向窗外，她咬紧嘴唇，她又想起了那个陈浩川。

　　他可曾也与某个，或某些个女孩子这样逃了课，谈笑着去赶一场电影...身旁的男生说的越发幽默认真，卢巧嫣站在未来看着那时迷了心窍的灵魂向着绝境越走越深。

　　半小时后，到达目标影城。但卢巧嫣发现事情和想象中有点不一样。
　　吴鹏的观影之约不止他她二人，简直似一个小队，其同伴兄弟带着许是女友许是女性朋友的足有十个人。刚刚走进大厅的卢巧嫣方才得知，远远地看着无数不速的面孔冲着旁边人指点招手——甚至高喊，不禁惊得双目圆睁，继而出离地怒视了。
　　吴鹏忙不迭解释，已近语无伦次：“这....都是我们班同学....咱自己看自己的..别理他们..都是高三的..压力太大..真对不起对不起....本来说好的不打招呼了..我也管不了他们..就爱起哄..可是你可千万千万别生气！”说着，含笑向远处围观者们摆摆手，转身拉着巧嫣快速绕开上了楼。
　　“你怎么不事先告诉我呢...？！”卢巧嫣也不知是生气好，还是消气好。而她猛地发现，似乎恰是这种感觉，就一直就绕在她与此人相处的每一刻。
　　“我..”男生已深深弯下腰，恨不能看着女孩已低下的双眼，“..其实..我..他们答应好好地不打扰..而我怕我说了你就不来了....”
　　想不清那么多，只是男生的神情让卢巧嫣也不得再怒视下去，便也算按下情绪。2小时的电影，音乐剧一样的《如果·爱》，倒也相安无话。

　　只是卢巧嫣仍不禁溜了几次号。光影流转处，她心绪却一时沉醉一时不宁。她不知为什么，只觉得此间感觉，多少总有些不对劲。她虽没恋过爱，但惶惶只觉得这并不似恋爱，又举不出缘由。暗转头看身边温良的男孩，正专注的盯着巨幕。

　　散场时已近傍晚，巧嫣说送到车站就好。
　　抬头却见吴鹏正紧张的看着自己，左手拿着不是何时解下的围巾，刚递到一半，似几欲言又止状，竟僵在那里。女孩不禁失笑，几刻前情绪确曾一度随忧郁浪漫，张学友的声音尚未彻底忘情，“怎么了...你？”
　　“没..你没....没、没事，”伸手把围巾举起，似要为女孩戴上，一瞬又放下，只塞到巧嫣手里，“这里热，外头冷，你把这个先围了，咱们再出去。”
　　卢巧嫣刚安然的心跳又乱响起来；她刚还在想，只这一次，以后，便怎么也不再这么莽撞出来。
　　而围巾上暗红色的格子，却又似划伤她双眼。
　　男孩问她明天做什么，可去学校。巧嫣只是摇头——她要去哪，才不会说他，不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