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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六)物是人非事事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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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谁……
是谁在哭?
黑暗里我不由自主的摸索着往前走,忽地前方一个亮光,刺得我睁不开眼。
阿枣!
我惊得大叫起来。的确是印象中阿枣熟悉的身形,但只见她半个身子都浸在血水里,浑身道道血痕,触目惊心。却还不停的小声啜泣,如困兽般蜷缩在那儿,哭得好凄惨。
我飞快往前跑去,扶住她无力的脑袋,拨开黏着不知道是血还是汗的发丝。可哭声越来越大,令我不由得心慌不止。
“娘娘,您终于回来了……阿枣一直等着您啊……”
我才睁大眼赫然发现,她没有了眼珠!
哭得干涸的眼窝衬着苍白无色的脸,空洞无神,诡异得紧。忽然扑过来紧紧抓住我,我吓得差点魂都丢了,耳畔还回响着她凄厉的哭诉。
“娘娘,你怎么不回来呢……娘娘……阿枣一直等着你啊……”
“你放开,阿枣,不要吓我……”
任我再怎么镇静,也会被这凄厉哭诉吓得手脚打颤,慌忙闭上眼想要躲开,才瞥眼间却见了茗泽,直直站在我面前,也是飘飘白衣披头散发,俨然冥界幽灵。
茗泽幽幽地道:“初音……你这个叛徒……你背叛不周师门……你还做了天后……”
我急得慌忙摆手,大步向前与他解释:“没有,我没有,我只是什么都不记得了……你信我,你信我呀,茗泽!”
“呵呵……”
还未等茗泽答我一句,冷不丁就又听人一笑。我哆嗦着转过身,就对上了菡江那荷放冰霜的笑靥。
随即四周瞬即千变万化,从无边的黑暗转换到眼前的苍黄天际,一抹斜阳,青丘境内,战火连天。
我不知以前的菡江是不是也这般面若冰霜,于我,是何其陌生。此刻他身披铠甲,悠然将凤眼眯起,慢慢拿起手中的太阿剑用力扔到我脚下。
“哐当——”一声,清脆,急促,措手不及。
“要我信你不难,只要你杀了他。”
我诧异的张着嘴,还未缓过神,再偏头一身戎装的白隙就站在我身旁。那温润的眉眼揪在一块去,哀怨的望着我。
“初音。”
“初音,你为什么总是要离开我。”
“初音,司渊都死了这么多年,为何你还是不原谅我。”
我急忙问道:“你真的杀了阿枣么?”
白隙没有说话,仅仅是淡淡的,毫不回避的看着我。殊不知我最恨他这样的眼神,心中无愧的样子,却又一脸委屈。
我喃喃地大退几步,这情状犹如阳春三月倒置冰窟。
白隙啊白隙,你究竟为何,除了你自己,别的人都是无所谓的么?就算你是天阙之上独一无二的帝君,也可以这样草菅人命,无理天道么?
菡江还在那边凤眼长狭的冷笑,“初音,要我信你不难,只要你杀了他。司渊都已经死了,一切太迟了……来,捡起太阿剑,就像八百年前那样,杀了白隙,为不周雪恨,为司渊报仇,我就相信你。”
终于在最后一刻,我眼睁睁看着那太阿剑插到了鲜活血肉里,片刻滞缓也不留。呵……我就说怎么那么疼,原来是生生插到我自己的肋下。
那血色映着青丘的夕阳灿若红莲,花开荼靡。
我只觉得快要干涸的眼中忽然又滑出了一行泪,眼前是紧紧抱住我的菡江。
“初音!”
白隙急道便想要冲过来,菡江对着他大吼一声,“你别过来!”
我望着那个等我五百年,温朗端方的夫君,忽然嫣然又笑,笑得痛彻心扉。
我觉得好累。
“我不过,是什么都不记得了。司渊也好,白隙也罢……左右你们也不信我,这样,也算是我的错么——
“呵,若有来世,我再不做初音。”
猛的睁开眼,才发现自己还在床榻上,垂死惊坐起。
窗外亦是浓浓的恬静夜色,静谧得不像话,与刚才梦中境况一点不同。万籁俱寂,只有我大口大口喘着气的声音。
“又,做梦了么?”
我自问道,又自嘲的笑笑。慢慢挪了步子走到窗台前,那蟾宫依旧如白玉盘高悬于夜空。
我若举杯,当下正好“对影成三人。”
长长嘘了一口气,这样的安逸,真真是许久没有了。
距离那一次青丘之战,眨眼间又是一百年。
天阙无胜,青丘无败,结局仅仅是各自收兵,从今往后井河不犯。
初音也已死了整整一百年。
而我,不过是苟且偷活于浮生乱世的寻常人。
以往是那些我不再记得的灭门之恨,就如过眼云烟。再是那些我记得的日日夜夜粉饰太平,不过蹉跎天涯。
记得人间有位叫孔子的圣人有句话说得极好。
“成事不说,遂事不谏,既往不咎。”
我无忧,无妄,没有欲念,再不想回到上界伤心地。
我只求在这凡世里如寻常人一般生活,每日里柴米油盐酱醋茶,清清淡淡了余生。
虽然余生明明还很长很长,我是一只青鸾凤,拥有着令凡人称羡,万余年载的涅槃命数。
可我真的再不是初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