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惟恐青鸾信杳》若谙臻

121、番外——西宫（中)

　　当夜模模糊糊正守着，忽听外边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小顺子遥眼相看，只见一个风风火火的人影三两步踏上阶梯，对着刘总管知会一眼，闪身就进了上书房。
　　刘总管见小顺子一脸疑惑，便颔首道，“那是叶大人。”
　　小顺子忙点了头，心道原是深得青帝信任的禁卫军统领叶泊大人，可是这么晚急匆匆赶来，不知是为何要事。
　　须臾后隔着薄薄的门帘就复听脚步杂沓往殿外走来，青帝面色十分凝重，一撩门帘，又看到殿外的小顺子，略略一愣，似笑非笑，“不是想练习掌灯么？今夜你便给朕掌灯罢。”

　　“皇上……”叶泊淡淡催促一声。
　　青帝扬唇，“调一千精兵，朕要看看，是谁有胆子从朕手里救他出来。”

　　小顺子不敢多问，只惶然觉着兴奋，好似从前自己平凡得无一点波澜的生活一去不复返，从今日起每分每刻都充满着变数，难以揣测。
　　自当取了灯笼来妥妥地点亮，为青帝掌灯。但走出泰殿宫门时，小顺子茫然了起来，低声下气试探道，“皇上，是去鳞凤殿，还是……”
　　青帝微蹙眉间，英挺的鼻梁在火光中勾勒如画，一听就听出了愠怒，“谁说朕要去鳞凤殿？
　　——去西宫。”

　　小顺子心猛地一跳。
　　渐渐思量了又思量，他终于想清楚今日命数多变左右都离不了那神秘的“西宫”二字。
　　这便是要去了？
　　心里茫茫然又起莫名的澎湃之情。况且是由皇帝亲自带着自己去，任是哪位阴人不怕死的就敢来触犯一番？

　　于是乎举着灯笼一路往西宫来，银月长空，却远远就看到原本门户紧闭的西宫此刻堂而皇之敞开着。青帝越发沉了脸，正欲往前走，叶泊却蓦然止住他的脚步，又挥手间灭了小顺子手里的灯笼。
　　“皇上，有人！”
　　于是乎他三个屏住呼吸站在阴暗处，凝神观望。果不然闪出了两个人影，似是个较弱女儿家，蹒蹒跚跚背着个男子，眼看就要一步一步离开西宫。
　　青帝再忍不住，上前几步，“站住！”

　　那两个人皆怔住，缓缓转过身来。
　　饶是月色弥漫，也看清了那女子穿一身夜行衣，容貌甜美却冷气逼人。而她背着的男子看上去格外瘦弱，衣衫也只穿了薄薄一层，淡淡望着青帝笑靥如花，眼里却闪烁着冰冻三尺的寒光。
　　小顺子呆住，喃喃摸上自己的脸，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

　　“你要把朕的人带到哪里去？恩？”

　　青帝还在继续发问，周围的温度骤减，沉闷的气场压得人动弹不得。
　　那男子忽然噗哧一笑，娇态毕露，“茜茜，我早与你说莫带我走，如今不又招来了麻烦？也罢，你放下我走罢，左右我在这西宫住得惯，他年你练好武艺计划周全再来接我。”
　　小顺子俨然更出神了，明明是个男人，却能笑得那般好看，仿佛桃花开尽，叫人移不开眼。但这等佳人，怎会住在神秘的西宫？

　　背着他的女子蓦然眼眶红了一圈，毅然道，“谢公子，我不会留你一个人在这的。”
　　青帝冷冷笑道，“你当皇宫是你想来就来，你想走就走？叶泊！”
　　叶大人忽就一声号令，小顺子惊呼一声，周围立即明亮火光四起，千百个禁卫精兵将此地重重包围。

　　“朕不会允许任何人想带他走……想带他走的人，只有死路一条。”

　　小顺子听罢浑觉一个寒颤，这声音听出了响自发狂的绝望。而青帝怔怔瞪着眼，望穿秋水，只恨不得将那个人的影子嵌到心里去。
　　月夜下争斗不止，茜茜哪里敌得过精壮的兵士，况且一手还护着一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羸弱公子。终于被人一个反手打到在地，她却不死心，拼了命起身抓起那公子就用轻功飞身上墙，叶大人又一声令下，乱箭齐发。
　　后果可想而之。

　　青帝看眼前乱成一片，急得怒吼一声，“反了你！谁许你放箭！”
　　只见皇上不顾龙尊登时跑上前去，神色慌乱，嘴里还喃喃唤着一个名字：“初音……初音……”

　　原来那公子叫初音。

　　“你别碰我！”
　　那谢公子愤怒地拂开他的手，只顾得上抱住怀里的人，殷红的血弄得到处都是。那双星辰眼写满了茫然无措，还有和青帝如出一辙的绝望，倏就凉到了心底。
　　小顺子这才明白过来，方才这人娇态毕露的嗔笑，配上那羸弱的身形，其实已经撑到极限，稍稍一点就临近崩溃。

　　但怀里的人岂会还有活路？乱箭穿心，不停吐着鲜红的血液，凄然道：“谢公子，你离开他吧……茜茜也可以对你很好……他根本不爱你，他已娶了别人……莫要再执念下去了……这西宫，难道真的困得住你？”
　　谢公子紧紧抓住她，哽咽着点头，“好……好……我答应你，我这就离开他，再不回来了。我马上就娶你，茜茜，你别死，你不准死……”
　　“真好……你总算答应娶我了……”
　　茜茜头一歪，安静地闭上眼。

　　小顺子完全呆掉了，第一次见这血腥场面，除罢惊愕还是惊愕。究竟是何故让今日变数如此戡乱，竟一日间就看尽了人生百态。

　　小顺子年纪还小，约莫不过十三四岁，况还是净了身，对情爱之事是半点也不通。但喃喃看前边还活蹦乱跳的人这一秒已断了气，又不知前事怎样的纠缠，竟比那戏园子里唱的戏还要纠葛么？
　　叶大人谙熟示意后，禁卫全部收兵散去。而此刻红色宫墙，只剩下一死一伤一心碎，好不凄凉。

　　青帝负手而立，身形颤抖得不像话。
　　而阴云散去，银白月光又顷刻间洒了下来。小顺子呆呆愣着，忽就讶异低呼一声，“呀——”
　　那位姓谢的公子不知为何，身体在月光下渐渐发生了微妙变化……原来“她”竟不是“他”，翩翩公子变作了美娇娥。须臾间如云鬓发，臻首娥眉，白衣纤尘不染，仪态风流尔雅。
　　——不似凡间之人。
　　怪不得叫“初音”，真是初若瑶芳，音似天来。

　　“这……”不觉大惊，叶大人瞥了他一眼道，“叫什么？她本就是个女子。”
　　小顺子这才将脑筋扳过弯来，蓦地后悔方才失态。人家爱男装打扮，那是人家的事。常爷爷告诉过自己，不明白的事也别问，看见也当没看见，主子的事哪是能随便打听的。
　　静静看她仰起脸，对着青帝，蓦而笑靥如花。
　　“不想跟我解释些什么么？说你不是故意的，说你无意伤害我，说你是因为太爱我才一而再再而三……”
　　青帝又颤了颤身子，终是沉默地看着她。
　　“不说也罢，反正我本就十分恨你了……恨得不能再恨，做不到更恨一些了……
　　“珺渊，我累了。”

　　自那夜后，青帝更没了好脸色。
　　虽说他本就不是面部表情丰富之人，不过似笑非笑，拒人以千里之外。但一连几日皆阴沉着脸，各位大臣皆噤若寒蝉，上早朝时纷纷互相以目示意：今日皇上不爽，万事小心，小心；千万报喜不报忧，切记，切记。
　　于是乎接下来，管粮税的徐大人说了个今年增收了两成，五谷丰登：管修书的彭大人道了个修完大部头全书，文兴艺绘；外边又报了个北定将军千里捷报，国泰明安……青帝也不过挑挑眉，从鼻子里憋出“嗯哼”两个音。

　　众臣登时汗如雨下。
　　好容易下了朝，大臣们全都拥在刘公公身旁，“今儿个是第几日了？皇上情绪阴晴不定，实在难以把握，圣意难测啊，保不稳哪日说不对一句话，头顶上的乌纱帽……”
　　刘公公稳坐莲台，轻笑安慰道，“列工不必担忧，皇上不过是心情不爽罢了。”
　　“怎的心情不爽？莫非是与皇后娘娘闹了别扭？”
　　刘公公叹了气，“若真是那样倒还好了……”说罢又附耳低语道，“是西宫那位主子……”
　　“哦……”众臣心领神会，半晌皆叹一口气。

　　小顺子低着头，聪明地不去点破。远远看一眼背着手走在前边的青帝，高大英挺的背影却是多么的落寞。
　　自那日从西宫回来，青帝便一直心神不宁。小顺子原来以为，凭他是青帝，天下女子谁不会趋之若鹜？唯有那个人，偏偏恨他入骨。
　　可犹记得那两个人神色间，明明是相爱的啊。为什么相爱却又要折磨对方呢？
　　在很多年之后小顺子才明白过来，关心则乱。谁说相爱就不会互相伤害？
　　只有你爱的人，才能伤到你，才能伤你最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