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色彼岸》刘小鸦Yaaa

22、生病

　　·

　　学校里不可以用手机。

　　许知鱼将手上拎着的口罩，塞进口袋，冰凉的指腹在不经意间触到校服口袋深处、还处于关机状态的手机一角。

　　许知鱼的手指瑟缩了一下，准备出了校门再打车。

　　平常，学院形成三角之势的三栋独立教学楼——中一和中二的禾仁楼、中三和中四的禾义楼、以及中五和中六的禾礼楼互不隶属，每栋楼中的第一层皆设有校务处分部，校务处分部转右，再往昏暗的长廊走几步，便会到达一片狭长地带。

　　这地带类似于平常学校的休息区，放着几排软凳沙发，一架排列齐整的图书；再直走，便是直通学校正门的楼梯。

　　最北边的角落，是一副铝合金升降机，电梯信息屏里，猩红的箭头往下滚动，数字逐渐跳转为“1”。

　　门开了。

　　许知鱼小心翼翼地扶着楼梯栏杆往下走，身子有些难受，明明穿了三四件衣服，还是感到莫名的寒意。

　　今天是大寒，二十四节气中最后的一个节气，也是全年最冷的一天。

　　这该死的天气，该死的节气。

　　许知鱼在心中懊恼，听到身后升降机门“叮咚”一下开合的声音，下意识转过头去，只见用豆绿和柔粉的多巴胺穿搭，将自己裹得圆墩墩的、教授ELS的多尔小姐，领着一个学生，正朝许知鱼的方向看去。

　　“哦，Yui——你的脸好红！”

　　多尔小姐快步走到楼梯旁，用温暖干燥的胖手将许知鱼拉上楼梯，一脸担忧地用手背贴着许知鱼的额头，“你发烧了，亲爱的。”

　　“是吗？”

　　许知鱼不太相信，贴上自己的脸颊，才惊觉自己的皮肤是如此滚烫，仿佛火焰中燃烧的绸缎。但因之前她戴着口罩，一直没有人发现。

　　许知鱼虚弱地对多尔小姐笑笑：“不用担心，我回家睡一觉就好。”

　　多尔小姐坚决道：“不，不行，亲爱的，你得去医院，马上就去！”

　　多尔小姐转头唤紧跟在身后的学生：“塞缪尔，你帮我去办公室的第二格抽屉拿车钥匙，我得立马送这位小姐去看医生。”

　　“多尔小姐，您不是还有一节增润的剧本创作课要上吗？我恰好认识这位同学。我家就在坞莠第一医院的地段上，不如由我顺道护送她过去。”

　　少年斯文地推了下脸上的镶银方框眼镜，鼻翼间那颗似曾相识的朱砂色小痣唤醒许知鱼的记忆。

　　“你是……黎砚舟？”

　　许知鱼怀疑自己是否在做梦，蓝色的眼睛缓慢地眨了两下。

　　皮肤白净，五官温柔的书卷气的少年微微一笑：“难为你还记得我。”

　　多尔小姐似乎松了口气，“塞缪尔，既然Yui跟你是旧识，与你家又顺路，那她就拜托你了，务必要把她送到医院治疗！”

　　许知鱼还想推脱，左肩的书包却俨然从肩上滑落，换到黎砚舟削薄的一只肩膀上。

　　黎砚舟牵起许知鱼的手腕，不容置喙地带她走到升降机前，按了开关键，走进电梯，“走吧。”

　　多尔小姐在升降机门外挥挥手：“到时候记得把Yui的情况发给我，塞缪尔。”

　　“好的，多尔小姐。”黎砚舟礼貌地应答，不着痕迹地又松开许知鱼滚烫的手腕。

　　许知鱼看着即将完全闭合的电梯门，嘴里一边嘀咕着“真的不用那么麻烦”，一边伸手使劲摁电梯开关，做着最后一次想要出去的挣扎。

　　黎砚舟惊讶地挑眉，目光落到许知鱼手里不停摁着的按键后，琥珀色眸里的惊讶转变为一丝转瞬即逝的笑意。

　　“唔，”黎砚舟垂眸提醒道：“你按错了。”

　　按错？

　　许知鱼怔忡一瞬，条件反射地低头查看自己手指按着的键，面色一下涨如菜色。

　　她把关门键当成开门键按了！！！

　　难怪她刚刚奇怪自己费力按了这么久，怎么升降梯一点重新开启的意思都没有，甚至有关得愈加迅速的趋势。

　　但现在电梯已完全关闭，再如何补救也来不及了。

　　许知鱼只得泄气地松了关门按钮，改为玩弄自己的手指，迷迷糊糊地想，指甲似乎很久没剪了。

　　一会儿又神扬天外，怀疑自己被烧傻了，连开门键和关门键都分不清楚，在陌生人前闹了个大乌龙。

　　这时，一只瓷白如玉的手穿过许知鱼的肩膀，在显示“G”的按钮下轻点了一下，随着机械女声的播报，升降梯开始缓缓下行——

　　许知鱼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除了傻傻分不清按钮，事后还傻傻忘记按楼层——真是尬上加尬，雪上加霜……

　　许知鱼都不敢再去看少年含笑的眼睛，却听到他含笑的声音悠悠地从身后传来：“大家对病人都很宽容的。”

　　许知鱼听懂了黎砚舟的弦外之音，意思是不论她现在干了什么蠢事，都不用担心，他不会介意的。

　　但是她介意啊……

　　·

　　到了G2层，电梯门缓缓打开，显露出闲静的大堂。

　　大堂採用学院一贯古老的红砖白墙设计。

　　木质结构的大门东西两面，皆向内斜放着一面落地镜，左边是一排等候用的长椅。

　　毗连着的是五六级绛红的台阶，台阶上留出一片空地。

　　前方便是学院大堂的登记处，到来的访，客皆须在此处登记。

　　空地的西南转角外嵌着升降机。

　　许知鱼快步走出升降机，默默掏出口袋里被揉皱的医用口罩，松松地戴回脸上。

　　怕将病情传染给黎砚舟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咳咳，是她想要保住自己所剩无几的面子。

　　黎砚舟又拉住了她，伸手指向一边的长椅：“你先在那里坐会儿，我去打车。外面风大，温度又低，恐怕会加重你的病情。”

　　黎砚舟在外打好车，又稍微等了一阵，等出租车开到校外的街道，才进来叫上坐在长椅上的许知鱼，扶将着她坐上车，报了手机尾号，确认目的地，往坞莠第一医院驶去。

　　·

　　两人的书包，被黎砚舟整齐地放在后座中间。

　　许知鱼先进来，坐在尽头的西窗，黎砚舟坐在另一侧。

　　两边的车窗内因潮湿和温差起了薄薄一层雾，仿佛一片凝固的月霜，看不清外边的情形。

　　许知鱼烧得头昏脑涨，闲得发慌，又没有睡意，便像那拉绳的纤夫，一下又一下地在烟色的车玻璃上划拉着。

　　不多时，困倦上来，指尖还蜷缩着倚在窗子上，保持着之前的姿势，身子却靠着外压条憨甜地睡了。

　　出租车往左拐了一个大弯，因着惯性，许知鱼整个人，一并慢慢往右倒。

　　眼看许知鱼一头海藻似的红发，就要灌进书包丛里。

　　一直默默注意着她的动向的黎砚舟，下意识伸手，小心翼翼地托起她的头。

　　本就松松戴着的口罩在这期间蹭落，黎砚舟犹豫一瞬，暂时没有管，用另一只手摆弄着解开安全带，将自己跟两只书包互相调换位置，坐到中间的座位来，再轻缓地将女孩儿的身体摆直，陷进车座的靠垫里。

　　做完这一切，黎砚舟从书包夹层拿出面巾纸，捡起掉落的口罩。

　　包好，松了一口气，扭头朝熟睡的女孩儿看去。

　　许知鱼的睡颜不复清醒时的客套疏离，反而多了几分乖巧的神气。

　　长翘的睫，嫣红的唇。

　　左颊因之前靠着外压条的姿势，被压出两条浅浅的红印，显出一种钝感的可爱。

　　黎砚舟仔细地打量须臾，目光便越过女孩儿，往那雾色的车玻璃看去。

　　玻璃上的画，俨然快如融化的雪糕，流下一条条竖直的线，不成形状。

　　只能勉强看出原本的轮廓：一尾鱼，一只猫，一朵虞美人。

　　黎砚舟看得有趣，心神一动，探身向前，在一尾鱼上面信手画了一个圆。

　　还想再添加几笔，蓦然感觉肩头一重。

　　低头，却是女孩垂着脑袋压了上来，鼻尖萦绕淡淡的体香。

　　黎砚舟惊愕一瞬，没有唤醒她，只是重新坐正姿势，任由女孩儿靠在肩上，甚至将肩膀往那边送了送，让她睡得更舒服。

　　·

　　不多时，出租车前端的挡风玻璃，在雨刮器一扫一合的动作中，映出坞莠第一医院凌立的侧面建筑，以及顶尖标志性的十字图案。

　　黎砚舟将许知鱼的身体摆正，轻轻摇醒了她，“要到了。”

　　许知鱼睁开眼，神情还带着睡醒后的怔忪，她愣愣地看了黎砚舟一会儿，声音嘶哑：“你怎么坐到这边了？”

　　黎砚舟将手中包着的纸巾摊开，露出口罩一角，略略将方才的事情讲述一番，只是隐去后来许知鱼靠着他的肩膀，睡了一路的插曲。

　　许知鱼听完黎砚舟讲述，才察觉自己脸上口罩没了，忙捂住口鼻，“你离我远点，咳……没做防护措施很容易传染的。”

　　“没事。”

　　许知鱼蹙眉，闷闷的嗓音从指缝后传出，“我书包外侧上面的拉链好像还有一包新的口罩，你能帮我拿一下吗？”

　　黎砚舟拿起许知鱼书包，翻找片刻，从外侧上端的夹层依言拿出新的医用口罩，贴心地撕了包装袋，递给许知鱼，“喏。”

　　“谢谢。”

　　·

　　在等完最后一个路口的红绿灯后，出租车稳稳停靠在坞莠第一医院外的街道旁，黎砚舟制止了许知鱼想要开她那一侧车门的动作：

　　“外面是街道，很容易撞到过来的车子或者人，走另一边吧。”

　　黎砚舟率先打开东侧的门，拎起两只书包，跨腿俯身出去。

　　许知鱼跟着出来，本来就烧得迷糊，左脚临下车的时候，不慎被车槛绊了一下，好在黎砚舟扶住了她。

　　“谢谢。”许知鱼道谢，扭头往身后的出租车又望一眼，小声嘟囔道：“那颗鸡蛋是你画的吗？”

　　黎砚舟没听清：“什么？”

　　“我说车玻璃上的那个圆圆的鸡蛋，”许知鱼重复了一遍：“是你画的吗？”

　　黎砚舟恍然，原来刚刚许知鱼扒着窗子，并不是想要开车门，而是想要看清楚，他画的是什么。

　　“是啊，”黎砚舟琥珀色的眼里漾过浅浅的笑意，轻声道：“不过……我画的是太阳。”

　　会发光的太阳。

　　会带给人温暖的太阳。

　　普照生灵的……太阳。

　　许知鱼促狭地眯起眼睛，“不管是鸡蛋还是太阳，不都是一个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