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知》Ange

10、第九章

　　第一次见到李芸芷，是在8岁。
　　那时候他还叫洛浅情，被尊称为三殿下。李芸芷不是个可爱的女孩，至少在洛浅情的记忆力，她冷情少言，和同胞哥哥的热心开朗截然不同。
　　洛浅情并不喜欢这个女孩，她年幼的目光中有着微妙的情绪，对权力不加遮掩的追求。
　　再后来很久，他第二次见到了这个少女。
　　那是他一时兴起跑到天牢玩闹，碰到了正被人欺负的李芸芷和李清廉，两个遍体鳞伤的半大孩子抱在一起，眼里却是不屈不饶的倔强。贴身侍女告诉他，李家发生大变，李芸芷的父亲因为欺君犯上被打入天牢，等待他的是午门斩首和抄家灭门。
　　年仅十岁的洛浅情不知道那是怎样的罪状，他只是单纯觉得这两个和他一样大小的孩子本应该在父母膝下撒欢，在众人呵护中长大，而不是被拳打脚踢落得如此境地。
　　再之后，这两个孩子还是活了下来，一个送到了宫里，一个流放到了边塞。
　　只因为洛浅情在他父皇面前说了一句“死了可惜”。

　　第三次见到李芸芷，是在十六岁，他当时的名字是方浅情，方丞相的第三个儿子。
　　那时候她正要入宫，粉纱裙绣花鞋，和别的妃子一般无二。方浅情知道这不是她的真面目，那样一个倔强冷血的人怎么可能打扮得如此花枝招展，委身在高墙深宫之中。
　　可李芸芷做到了，她戴着无知娇惯的面具，周旋于贵族之间，讨好在帝王身下。在方浅情被洛凡泽软禁的四年里，李芸芷是朱启宫的常客，即使她每次来都戴着面具，每次都有意无意尽她最大能力护着方浅情。
　　最后看到她，是一个月前。
　　李芸芷比过去憔悴了很多，漆黑温情的眼里神色难辨。
　　她把玉器递给方浅情的时候，突然露出了一抹浅淡的微笑，嗓音轻柔动人。
　　她说，三殿下，保重了。

　　李芸芷因为偷窃圣上令牌而畏罪自杀，此等有辱国威的事自然不可大做宣传。洛凡泽只是命人把她的尸体用草席包住，宣李清廉进宫带走。
　　在方浅情的坚持下，洛凡泽允许他去送李芸芷一程，前提是在侍卫的看守下。
　　那天天公作美，天气晴朗万里无云。李清廉沉默无言地接过妹妹的尸体，刚毅的脸上显出遮掩不住的悲戚。方浅情站在远处静静地看着，彻骨冰凉的玉牌贴在手臂上，寒的人心疼。
　　他一动不动地立着，无力感自己脚底蔓延到心里，还带着挥之不去的伤感。
　　冷风拂过脸侧有着针扎般的刺痛，他以为他会哭，可是没有，大哥死后，就再也没有流过眼泪了。皇宫上方的天就算再蓝，也逃不过一层阴翳沉闷的灰暗，包裹住的是数多无奈凄惨的冤魂，整日整夜的盘旋回荡。
　　李清廉走的时候，很轻地抬了下眼，眼神里有几年前天牢里所见过的倔强。
　　只是高大魁梧的身躯在那一刻苍老了，拖着迟缓的步子离开这个后宫大院。
　　坚定有力的宣言飘渺模糊地在耳边响起，宛若前世，又似昨日：

　　“李芸芷，李清廉，生是三殿下的人，死为三殿下而死——”

　　一个妃子的逝去并没有引起多大波澜，就像在一潭死水里投下一个小石子，悄然无声地沉到潭底，激不起丝毫涟漪。
　　每天还是有无数个女人精心打扮，希望有朝一日迎来圣上宠幸，即便是一夜恩爱。
　　元奉帝没有给他们这种机会，他把所有的时间全给了懒散无礼的方公子，万千宠爱皇恩浩荡。
　　事实上方浅情并不是整日闲散，他收到了来自暗卫三队的消息，那群暗卫中的砥柱已经安全无恙地回到了总营，这意味着他必须尽快找到那封谕旨，然后早日脱身。
　　江西叛党给洛凡泽带来了很大麻烦，他们分散太开，善于隐藏，又以极快的速度在全国蔓延开，犹如雨后毒菇灭而不净。
　　李清廉是剿灭叛军的主力，也是他在元奉帝前立下军令状，不杀净叛军余孽，以命相抵。
　　洛凡泽面无表情地收下状书，疲惫几天的面上露出一丝轻松。

　　方浅情也发现了洛凡泽最近憔悴了很多，很厚道地没有落井下石，只是暗自幸灾乐祸了一小下而已。
　　厚道善良的方公子准备给元奉帝一个大大的惊喜，所以在那之前，要先让他有个缓冲，快刀快斩向来不是方公子的作风。
　　折磨人最好的方法，是一点一点慢慢将其逼上绝路。

　　元奉帝庆生，举国同欢。珠光宝气的太极宫人山人海，西域小国送来的礼物千奇百怪，似乎每个都能被说的价值连城。
　　大臣们有条不紊地按着品阶守在太极宫外准备入宫，太极宫再往内是紫阳殿，通过一条长而昏暗的九门路，这才到了宴会的主要地点——渊华园。
　　葡萄美酒夜光杯。舞娘甩着轻纱水袖，哼着飘渺勾魂的曲调，沉迷在歌舞之中。宫廷乐师怀抱琵琶轻拨弦，陪着舞娘的步子熟练精巧地奏出流水音符。西域送来的葡萄美酒搭配江南温润的女儿红，把香味醉在风里，飘散了满花园。
　　方浅情睡意朦胧地卧在竹椅里，松松垮垮地穿了件墨绿长衫，露了大半胸口在外，精致的锁骨连接着优美的颈部弧线，延伸到衣襟里，有种慵懒神秘的诱惑。他的寝宫距离渊华园不算太远，那边喧哗吵闹的欢乐声隐隐约约传了过来，灯烛通明火树银花，自古奢华帝王家。
　　他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悠悠地饮完琉璃杯中的美酒，高贵俊美的脸上有多了几分醉意，转眸抿唇，在若明若暗的灯下更显妖魅异常。庆生宴上百官皆在，还会去一些曾受过圣宠的妃子娘娘，他方浅情实在没有一个好的理由去凑这个热闹。洛凡泽也知道这个原因，没勉强他，临走前百般讨好，说宴后一定赶回来。
　　其实他回不回来对方浅情来说根本无关紧要，没心没肺的方公子非常享受独身相处的悠闲时光，这样他能不受印象地思考一些事情，密谋一些被称为大逆不道的阴谋。
　　殿内的熏香挣扎着，总算烧到了尽头，把整个大殿罩在了香烟袅袅中。宫女太监若无声息地倒了下去，没发出一点儿动静。
　　大床后面的纱帐轻微地动了动，发出轻若风鸣的声音。
　　方浅情头也不抬，半晌，低沉的嗓音才从微扬的嘴里发了出来，沙沙的声色仿佛古老的陶瓷相互摩擦，在人心里若有似无地挠着：“好久不见啊，小麒。”
　　被点名道姓的只好乖乖现身，黑色短衣紧紧包在身上，如墨长发一丝不苟地束起来，透出干净利落的气质。他绕过朱红床榻，在黑暗中勾了一抹玩味十足的笑容，不适时宜地调侃道：“少主最近过得倒是悠闲，属下都不敢来打扰了。”
　　他是枫阁里除了方浅情外权力最大的，其实按照他的身份地位，根本没必要来参合枫阁。只是当年不小心被人追杀，欠了方浅情人情，半推半就地接手了枫阁大小事务。
　　方浅情不计较他无礼，言简意赅道：“事情怎么样？”
　　“一切正常。还有，三队一个不差地回来了，看来姓洛的很守信嘛。”小麒说到这儿停了停，笑得更加开心，“不过这次您好像算错了，三队的人不是他抓的。”
　　“什么？”他呆住，心口被针扎了一下，刺疼刺疼的。
　　小麒玩味地看着他复杂的表情，低着声回：“听被抓去的兄弟说，他们本来也以为会是元奉帝派去的人，所以才在危急关头发出了那封警报。可后来又有人趁夜去救了他们，那帮子人身上有皇家的标志，足以证明是姓洛的命人去救的……”他还想说什么，眼神刚接触方浅情的目光，立刻把话都咽了回去。
　　“其实这都无所谓，不管是谁抓的，谁放的，至少人活着就行。”靠在椅子上的那位恢复了平静，挑起眉梢，慢条斯理地说，“更何况，洛凡泽是枫阁的敌人，这点，总归是不会变的。”
　　立在阴影里的小麒身形震了震，忍不住开口：“那您为什么还要下令任何人不得伤他性命？”
　　“他的命……只有我能取，其他人还没这个资格。”
　　他的话霸道的可以，让小麒忍不住去看他的眼睛，那里总有着一种执念，令人难以理解的执念。
　　当局者迷，往往深陷其中的人，更不懂得如何看清自己。

　　那夜洛凡泽回来的很晚，醉得一塌糊涂。
　　两三个宫女架着连路都走不顺的元奉帝晃晃悠悠地撞开了朱启宫的大门，直接惊醒了睡梦中的方公子。
　　方浅情迷迷糊糊地抬眼看向洛凡泽，朦胧中瞧见元奉帝的眉头皱的很近，表情颇为痛苦。
　　他晕乎着想，既然这么痛苦，又何必死缠着不放呢。
　　还未等方公子把这个问题想明白，洛凡泽的身躯已经压了下来，紧紧搂住方公子衣衫半褪的躯体。方浅情顿时清醒过来，袖子里的毒针顺着手腕落到指间，银芒闪过，就要往洛凡泽的龙袍上刺过去。
　　“皇兄……”
　　洛凡泽呢喃着道，半眯着的眸子里混沌一片，却正正的印了个惊讶十足的方公子。
　　方浅情的毒针停在了半空，犹豫了好一会儿还是放了回去，哑着声嘟囔：“你到底是真醉还是……”
　　洛凡泽不答，手更加不老实地朝方浅情衣襟里探了过去，双臂环住方浅情的腰身，满足地蹭了蹭脑袋。
　　方公子登时傻眼了，他见过冷峻无情的元奉帝，也见过霸道强横的洛凡泽，偏偏对这样“撒娇”的皇弟毫无办法。
　　像是回到了多年前，还没有皇朝内乱，他还是那个高傲尊贵的三殿下。
　　他怔怔地瞪着醉意朦胧的元奉帝，咬咬牙还是抓过被子给他盖上，自己则板着脸靠在床头，一时间睡意全无。
　　月华倾倒下来，透过几道纱帐铺了一床。洛凡泽的眸子紧紧闭着，微翘的睫毛点缀了一些月光，唇角也是高高的扬起，心满意足地沉浸在梦乡之中。
　　他的梦里总少不了一个孤傲无双的人影，离的很近，触手可碰，一点儿也不像现实中的那位，求而不得。
　　他梦到自己用力抱着方浅情，柔软的触觉和真实的温度让他沉醉其中，一直不敢说的话也不由自主地念了出来。
　　他说，皇兄，我真的爱你。
　　方浅情张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望着正在说梦话的元奉帝，心脏霎时狂乱的跳着，几乎要破胸而出。
　　他深深吸了口气，酸胀感在胸口压的难以呼吸，闭上眼不去看洛凡泽认真的表情。
　　……那人，只是在说梦话而已。
　　一定不要当真。
　　方公子悲哀的发现，自己居然被洛凡泽睡梦中脱口而出的一句话，折腾的通宵难眠。
　　心绪还是难以抗拒的乱了，纠结成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