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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三章 ...


  •   我是一个喜欢购物的黑魔法师。

      与其说喜欢购物,不如说喜欢在街上闲逛然后啥也不买地回家。因为除了生活必需品,其他的也没有什么必须要买的东西。作为一个“罕有”的不厌烦逛街运动的男人,我曾经让身边的女孩子感到极为惊讶和欣喜,那种感觉就好像发现了住在北极的企鹅、或者是会说话的熊。然而当她们把我当做搬运劳力拉上街逛了几次之后就彻底失望了。因为我总是会指着她们看中的这种那种小玩意,很认真地询问:“噢噢,这个不错,这个好看。可是买回来这个做什么?”

      她们往往会撅起刚刚微笑着的嘴唇说“不做什么,喜欢就买了”。可是对我来说,如果喜欢的东西都要买的话,岂不是满大街的东西都要买下?“你的笑容我也很喜欢哦,我可以买下么?”我会这样一本正经地说。当然,我只是开个善意的玩笑,这样也许会让人误会为轻浮的人,不过一般也没有人会当真。

      冲动型消费的人们是不会考虑买回来做什么的,这就是为什么一旦买到手他们就对那东西失去兴趣的缘故。对于那样的人们来说,得到的东西永远没有橱窗里放着的东西好,越不厌其烦地购买,越不会满足。父亲就是那样的人,永远像个孩子。从这一点上来看也许我更像母亲,对于自己需要什么心里都有数。“母亲”曾经理所当然地说过,人的一生都在迷惘自己真正需要的是什么,所以他们随着大流追逐着那些所有人都在追逐的东西,像是金钱啊,地位啊,名誉啊,事业啊,爱情啊之类;可是花费了一切追到手之后又会发觉“什么啊,这才不是我想要的东西”,感觉好像是被欺骗了一样。人呢,其实只要知道自己真正需要的是什么,那样就是智慧的人了;如果能把自己真正需要的东西握在手里,那样就是幸福的人了。

      “母亲”总是会说出些很有哲理的话,是因为把一切都看透了吧。好像对于短短的一生,“母亲”完全不觉得有多少遗憾。“因为我已经把真正需要的东西握在手里了——握在手里过啊”,“她”这样说着。

      我多多少少能够体会,不过父亲就没办法理解了。有时候我总觉得父亲像那种大街上泛滥的少年漫画中的男主角,罹患着严重的中二病,整天不是别扭就是发愁,没日没夜地瞎闹腾着,如果他也能理解母亲的话就好了。当然,其实我也不是真正理解母亲,也不理解父亲,人没有办法真正理解另外一个人的,即使是父母。现在想起来不免有些遗憾,我还没来得及问他们这样的问题。

      你们也曾手挽着手开心地逛街么?

      不过这也已经没有意义了。

      回到逛街问题上来。因为是新搬来的,我又没带什么行李,所以基本上要进行像过节一样的大买办。除了用电和自来水,煤气热水电话线什么的都还没办好,也得顺路跑一趟。貌似还得花钱扯网线,因为父亲好像完全没有作为现代人的觉悟。

      说到这里,我想起前一天艾莉亚歌小姐……不对,艾莉亚惊讶的反应。

      当时我正在整理行李。从箱子里取出日常的衣物,然后小心地把一台笔记本电脑放在书桌上。正在一旁抱着本老童话书看的艾莉亚瞥见那个黑盒子的时候就呆住了,不停地把目光在我和电脑之间移来移去。

      “哦,这个啊,这个可是我吃饭的东西哦,里面装的都是好几年的研究成果和论文资料。”我颇有些自豪。

      “虽然也可以玩游戏看电影什么的,不过因为原本是买的商务用电脑,而且我对这个也不熟悉,所以好像在这方面的功能很差的样子。而且这里的网线什么的也没有安,不然还可以让你上网玩玩。”

      完全是一副哄小孩子的语气,但是艾莉亚似乎并没有将注意力主要放在我的语气上。

      “你……你居然会用电脑?”

      “咦?这是作为一个文明的现代人的常识啊,有电脑和网络的话,不管干什么都方便很多。”

      “那,那不就只是一个普通研究生或者教授之类的设定了?”艾莉亚把手头的书本一甩跳了起来。

      “哦?说到底,我也就是个搞研究的。话说艾莉亚也很有常识的嘛。莫非,难道说,你觉得我箱子里应该是什么?黑魔法书,水晶球,人的颅骨,还有蜘蛛蟑螂什么的?”

      “……没,没有那么夸张。但是你到底打算怎样嘛,如果说是一个现代文明人你也太异常了,反过来说是一个黑魔法师你也……也更异常。”

      她那斩钉截铁的语气令我反而有些吃惊。我几乎都有点忍不住想要问她是不是从过去穿越来的,因为这个时代大家都离不开网络,从某种意义上说网络才是现代魔咒吧。还有这样的玩笑:“跟你聊天的东西真的是人类么”?此言绝非虚假,我就在网上认识过各种各样千奇百怪的非人类,其中也有个关系处的相当不错的吸血鬼。我跟他在某个论坛里面很谈得来,然后就在现实中见了面,一见面大家方才哑然失笑。

      “那个,总之,有电脑和网络对艾莉亚来说也会比较方便吧。白天又不能出去,彻底宅在家里,无聊的时候上网跟外界保持联系嘛。……唔,看来我也得尽快把入网的手续办好,热水也是,煤气也是。托它们的福啊,我已经吃了两天泡面了。”

      “你到底在说什么啊,这些不是都可以用魔法么?你真的是脑壳坏掉了么?”

      “……还要买洗发精,肥皂,洗衣粉——可恶没有洗衣机——还有,还得买个台灯,饮水机,取暖器。有线电视也得快点弄下来,去买个二手的好了。燃气灶是有了但是煤气费得续交,而且可以的话我也想要个电磁炉。小型冰箱如果能租一个就好了,顺便去订个牛奶。这个这个,我得找个小本子记下来才行……”

      “够了,够了!你难道是在故意搞笑么?”

      “那个,艾莉亚。”

      “嗯?”

      “明天跟我一起上街吧。”

      “你在说什么呀,我可是,我可是,我可是……总之,我可不是能在大白天上街的人。”她忽然有点畏惧又有点委屈,而且把“大白天”三个字说的格外重。

      “没有说是大白天,我们可以入夜了再出门。”

      “可是,可是,那个时侯街上一定都关门了。都把门关得紧紧的,上面还挂着十字架和大蒜。”

      “艾莉亚小姐,你说的都是哪个时代的事情啊?现在,即使是这种小城镇,八点也是大家晚饭后外出散步购物串门子的大好时机。如果在大城市,十点以后才是夜晚丰富生活的时间。”

      “可是,可是……”貌似真的很害怕很为难很委屈的艾莉亚,双手手指在身前绞着,像个普通的厌恶出门的御宅族少女。“也不是,也不是非要我上街去吧?”

      “有很多东西要搬,虽然我也可以请搬运公司,但是多个人帮忙也好。艾莉亚,请帮忙哦。”

      “不要。”

      “我可是在请求你哦,‘帮帮忙,艾莉亚’这种。”

      “就算是你这么说我也……”

      “不用说了,明天晚上,一定跟我上街去。”

      “所以我就说,为什么一定要我去啊!”艾莉亚终于爆发了,朝我亮出她的尖牙。

      “因为……”我眨了眨眼睛,望着她开心地笑。

      “我们得上街跟你挑一些适合这个年龄穿的衣服哟。”

      所以,现在这名吸血鬼少女,正裹着围巾带着口罩畏畏缩缩地拉着我的袖子。夜色中我们一起在站台上等公交。刚开始她还打算带我的墨镜来着,应为那墨镜实在是太异常而被我回收了。“大晚上的,没人会注意到你瞳孔的颜色”,我这样安慰她。其实我真想告诉她红色的瞳孔根本算不上什么异常,现在的姑娘们喜欢带有美瞳效果的彩色隐形眼镜,我还曾经在快餐店看见一只眼睛金色一只眼睛银色的时髦女郎呢。

      而且我也想跟她说,即使这个季节围着围巾带着口罩勉强可以用“有点伤风感冒”来解释,但是进了服装店要试衣服的时候也绝对得取下来。

      说是小镇,这里可不小,前前后后总共四条主干道,跟城市比起来应该有的也一应俱全。镇上甚至还有城市级别的豪华宾馆和大剧场,商业区也繁荣得车水马龙。与此相反图书馆却如此不堪,我真有点感到痛心。不过,这也是城市化发展的必然吧,要是哪个地方的图书馆修得比证府大楼更豪华那才该惊讶了。虽说城市化水准相当高,可是因为城镇范围和地形的限制这里还没有地铁。我一向将地铁视为文明城市的标志,所以这也是为什么我一直把这里叫做小镇的缘故。虽然没有地铁,不过电车和公交车倒也相当方便。总之感觉在这里可以比在城市里住的更舒心。

      我一边忍受站台上的冷风,一边在明亮的路灯下查看购物清单。站台上有不少跟我们一样等车的人,谁也没有对我们俩抱有兴趣。当然,虽然说图书馆传闻是大家都很喜欢的都市怪谈、灵异事件一类的东西,但是也仅仅限于图书馆周边的地区。那个地区本身就位于小镇的外围,那一带原本就是老城区,现在已经没什么人住了,随便挑一栋破房子,喜欢念叨的老婆婆都能给讲出一大堆古怪故事。而在灯火通明的新城区,在被文明之光渲染的地方,谁都不会在意身边站着的人是不是同样的普通人类。在这里,那些出离日常的,魔法吸血鬼亡灵啊的词汇,仅仅是虚幻的不存在的幻想。

      我们不存在。即使活生生站在这里,我们也不存在。

      这是幸运,还是悲哀呢?

      “阿嚏。”好冷啊,这里昼夜温差很大,不过在夜里逛街也别有一番风味。

      其实上街也还想想熟悉一下街道,实地寻找一下银行、邮局、医院、警察局、水电公司、燃气公司以及证府等等迟早要打交道的公共设施部门;以及打探一下本地的教会在哪里。与前者不同,教会这种东西,如果可以的话我宁愿永远不与之打交道。有正式授权的教堂一般是教会人员的据点,跟他们扯上关系会相当麻烦,我暂且奉行的是“惹不起躲的起”以及“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对敌原则。

      时至今日,教会也不敢如以前那般猖狂,把我绑在十字架上烧死这种很穿越的事情他们大概也做不来,但是不会给我好日子过是肯定的。再加上父亲图书馆里相当数量的禁书,被抓到了搞不好给我定个重罪跨省通缉。以前的教会可不好惹,他们的行为完全是犯罪:私闯民宅、故意伤害、非法监禁、猎奇杀人等等。现在也要顾及世俗社会的道德法律了,如果要折腾某人,则可能会在现实世界给其施加惩戒。教会里面有相当多的人在世俗社会混得很好,欺负起我们这些平头老百姓来毫无压力;要是想赶走我,销了我的虚假户籍就行了——到那个时候我真的很难在现实社会容身。

      而且,更关键的是——我低头看着抓着我袖子的吸血鬼。

      这个孩子,不可以被教会抓走。

      对于异族——尤其是对人类有着一定程度威胁的异族——教会从古至今绝不姑息纵容。为此即使完全颠覆世俗世界行为价值理念他们也照做不误。当然我没有任何反对他们的行动的理由,大家都是为了自己的正义。大都市里每天有成千上万的失踪、谋杀、意外事件,很多人和非人都在消失,但是大家还是一如既往地麻木生活。其实无论是黑是白,教会和我们都隐没于这个世界的台面以下,很多的生存与死亡到最后仅仅被日常中的人们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们都是被人踏在脚下的沙砾。

      即使是沙砾我也——我们也——不曾动摇呢。因为无处可逃,对么?

      “先生,请问您是付现金还是刷卡?”

      “嗯,刷卡吧。”

      “那么请到收银处付款。”

      抱着装有新衣服的纸袋,艾莉亚似乎紧张的不得了。也许有人觉得这种举动就像涉世未深的孩童,很可爱;我可不这样觉得。她的表现并不是通常的怕生——不是那种异常纯粹的天真,而是在强行逼迫自己努力融入日常,即、使忍着痛苦也要装作正常,即使十分害怕也要与人交流,即使反感恐惧得要死也要坚持镇定。打个比方,就像抑郁症患者在心理医生面前解剖内心一样,和那种心情很相近。

      唉,原本以为就算是吸血鬼,对女孩子而言上街购买漂亮的衣服应该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看来原本出于善意的举动反倒增加了她的困扰。就连手上的这件衣服也是不是自己而是我给挑的:进了数家的店子,看出她根本没有对货架产生兴趣,我为了引起其注意随手拉起来叫道“这件很好看”,她就决定要这件了。我错了,真是对不起,艾莉亚。

      “啊,小妹妹真有眼光,这件衣服很衬你哦。”导购小姐顺着往下说。

      艾莉亚完全没反应,低着头紧紧抓着纸袋。

      “是呀,艾莉亚很适合这件衣服哦。”

      “……谢谢。”艾莉亚低声道谢,一边对我露出苦笑。那样子就在说“例行公事的无聊对话到此为止好么,付了帐咱走吧”。

      “那个,请问两位是……?虽然这样问有点失礼。”

      是什么关系么?当然,这种问题确实很失礼,所以我可以理解这位导购小姐到底对我们俩好奇到何种地步——不惜违背“谨言慎行”的职业道德也要一探究竟。说是兄妹的话应该没人相信,毕竟外貌差太多了。说是情侣的话,我可不想被警察以诱拐罪拒捕。说是同住在图书馆的黑魔法师和吸血鬼?……我倒真想这么试试了。

      其实呢我早就为这种情况准备好了一段说辞。比如我是一个家庭教师,而这位看上去交流有障碍的小姐就是我雇主家的女儿,也就是我的学生。当然,一般的家庭教师会带着自己的学生来买衣服么?我没听说过。不过如果双方关系融洽到一定程度也可以的吧。我想要的就是这种将信将疑的效果:看上去不自然,但是仔细一想又并非不可理解。

      “知道失礼的话就闭嘴。”

      艾莉亚突然冷冷地丢下话来,话里真实的恶意令我也不禁打了个冷颤。

      “……对,对不起。”

      什么嘛,看上去完全误会了。我可不想吸引来警察叔叔,我是品行端正的好青年,不是变态萝莉控。可是现在再解释只会越描越黑适得其反。于是……叹了口气,我决定忽略身旁的一切,快点办好手头的付款程序后溜之大吉。

      我后悔了,应该选择付现金。因为刷卡要签名,会留下证据的。

      “艾莉亚刚刚为什么生气?”

      “因为我的忍耐已经到极限了。”

      因为已经深夜,公交汽车和电车都下早已班,于是我们决定走着回家。路上,我不禁有些好奇地问她。

      “可是如果是艾莉亚的话,应该是很害怕不是吗?”

      “是很害怕,怕得不得了,浑身在发抖。可是你硬要拉我上街,所以我一直在克制,终于爆发了而已。所以要记得不要把我逼得太凶,不然兔子急了也会咬人的。”

      “是,是,咬人这一点我深信不疑。”

      “真对不起,明明是给我买东西,我却这么不合作,你一定觉得我是个不知好歹的家伙。”艾莉亚突然带着苦涩的声音说。

      “没有啊,我完全没有这么觉得。倒是那个导购小姐真的挺无辜的,被艾莉亚白白凶了一通。”

      “她活该,谁让她没个自觉的。而且从进店子开始她就在注意你,一直黏在你旁边。”

      “哦哦?”听到劲爆的内容,我难以置信地停下了脚步,“难道说……艾莉亚你在吃醋不成?”

      “才不是,只是觉得这样的女人太轻浮很丢脸而已。”

      “艾莉亚啊,”我突然笑起来,“你刚刚的表现就好像时下最流行的傲娇。”

      “才没有呢。”

      “脱口而出的否认,感觉就更像了。”

      “……”艾莉亚气鼓鼓地望着我,手中的纸袋都快被揉成了纸团。然后又仿佛泄了气一般地把手放开,停在理离我一步之遥的地方。

      我也停了下来。人行道上一个人也没有,橘黄色的路灯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一时间我想起,原来吸血鬼也有着影子有着形体,并不是一团黑色的烟雾。那为什么,非要一碰到阳光就消失呢?

      “如果一个人什么都不记得,对过去的一切完全想不起来,被丢在一个陌生的地方,也会像这样对普通的事物都怕得要死吧。”

      “……这就是你一直在害怕的理由?”

      “我也不想害怕,我也很想告诉自己这些都不是可怕的东西。可是拿起一个杯子,想着自己以前应该怎样喝茶;举起一个汤勺,想着自己以前应该怎样用餐;见到一个陌生人,想着自己以前应该如何应付;闭上眼睛,想着自己以前是怎样的一个人。……我已经活了一百多年了——虽然我也不能说是‘活’——我在这世上已经过了一百多年,可是除了名字我脑子里什么都没剩下。这个名字对我又有什么用?这名字背后的一切意义我都已经忘记,连同对过去的依恋一起被砍断了。”

      这回轮到我说不出话来。没有过失忆的体会,我很难设身处地感受她那份强烈的不安;一百年对我来说也是个漫长到难以触摸的时间概念。

      “而且不是突然忘光的哦,是我自己慢慢忘掉的。就像人类会得的老年痴呆症,今天还觉得很重要的事情,一觉醒来就连它的重要性都抛到几光年之外。有时候我会猜啊,我不只存在了一百多年——一百多年毕竟只是我能记得的一个数据而已——也许从一百年前我脑子里面更新的就一直是这个数据了。”

      “因为,活的……我是说存在得太久了么?”

      “没错,”她露出既苦恼又若有所思的表情,“记忆是很重的束缚,想要朝前走就得割除掉。腾空,再塞进去;然后再腾空。除了不能删除生存铁则,每腾空一次都要丢掉很多重要的东西。”

      “也是哦,我搬家的时候也是这样,有时候想着‘这个东西很老旧,反正也不需要了就丢掉吧’、‘这个东西虽然需要但是也很普遍,到了那里再去买新的’、‘这个东西很珍贵,可是路上会碰坏,还是送给朋友吧’……于是最后只收了几件衣服和一台电脑就走了。”

      “……你说,记忆消失了,那它们在哪里呢?”

      “这个问题很有深度哦。如果我敷衍你的话,我会回答‘在你想不起来的时间里’。”

      “那如果你认真回答呢?”

      “要我帮你用黑魔法找回来吗?”

      我头一次用认真的语气跟她提到我的专业,我想那一时刻我眼睛里的坚定一定没有半点游离。她和我对望着,有时候我觉得她是个在对世界闹情绪的孩子;有时候又通过她的眼睛看到了那段不属于我也不再属于她的,漫长的百年岁月。

      她看着我的眼光既没有犹豫也没有疑惑,轻轻皱着的眉头和略微翘起的嘴角,让人分辨不出下一秒她究竟是会摆出哀伤的神色还是亮出明朗的笑容。

      “名字?”

      “哈?”

      “话说你没有名字。”

      我被她突然转向的问题弄得晕头转向,再一次陷入“真-无责任抽风状态”。艾莉亚换话题的速度像电视换台一样快,我这种十分僵硬、惯性巨大的头脑完全跟不上她那舍弃的重力的思维。在我呆滞的几秒里,她从容地从胸前的纸袋子里抽出刚刚开具的收据和信用卡支付凭证。

      “雷姆利斯·莱布鲁瑞?Nameless Library,无名的图书馆。”她一边走近我,一边露出我要吐槽了哦请做好准备的恶作剧微笑,“这也太随便了吧。假名?不过既然能签在信用卡支付凭证上,肯定是户籍上的名字吧。”

      “用了一点小手段。”

      “这种从头到尾散发着‘我就是假名’气息的名字,故意在调戏登记户籍的那帮人吧?”

      “哦哈哈哈,被你识破了。”

      “真名呢?父母给的。肯定还是有过的吧?”

      “有过啊,”我故意装作有点落寞地摊了摊手,“不过已经不能用了。”

      “唔?”

      “因为我是黑魔法师啊,把名字卖给恶魔的黑魔法师。最初递交魔法契约的时候要同时向对方递交自己的名字;名字就是资格,也是代价。从那个时候起,名字就像跌停的股票一样被套牢,不再属于我了。”

      艾莉亚挑着眉毛耶挪起来:“还真是不可爱的比喻,你怎么不说像被抵押的房产?”

      我也不禁觉得好笑,艾莉亚虽说是吸血鬼,还是罹患帕金森综合症的失忆族吸血鬼,居然对于当今世界的常识了解很多。其实艾莉亚并不是缺乏常识,只是鲜少与外界接触,就好像御宅族家里蹲那类人一样吧。

      “姓名对于其他人只是一个代号,不过对于我们来说却跟性命一样,不可以被随便叫出来。虽然代表名字的这几个音节都可以发出,不过一旦脑海中产生‘这是名字’的一点点迹象,就怎么也张不开嘴了。”

      “跟我正好相反,我手里是除了名字一无所有。”

      “呀,好羡慕哦。”

      “要我分你一半吗?”

      “这个也能分?”

      “名字不能保证,不过如果你归到我们家名下的话,姓氏还是可以分给你的哦。”

      “哎呀哎呀,你这话的意思难道是让我入赘?”

      “不是哦,你太多心了,是当仆人呢。放心,我会对你负责的。”艾莉亚顺着我的话头继续开起玩笑来。

      “当监护人还差不多。”

      “可是……我怎么叫你呢,黑魔法师先生?总觉得一长串字念着拗口。”

      艾莉亚歪着头看着我。我在心里无奈地吐槽,不要用那种思考给宠物起什么名字的表情看着我。

      “叫我哥哥?还是叫老师?叫我导师先生也可以哦,可以让我自我陶醉一下。不过其实你就算叫我约翰也好詹姆斯也好‘喂’也好‘那个谁’也好都没差。这些音节都仅仅只是代号不是名字,所以不会有特别的感觉。真名不一样,真名是跟灵魂连在一起的,是人存在的证明。有个故事不是说一个把影子卖掉的少年,最后疯狂地、绝望地哭泣着满世界追寻自己的影子吗?大概就是那样的感觉啦。”

      “……不觉得可惜吗?”

      “也说不上可惜。就算没有成为黑魔法师,能叫我名字的人、为我起名字的人,也都已经不在了。”

      艾莉亚的脸色黯淡下来,这使得整个人几乎都隐没在黑暗里。考虑到她本身是吸血鬼,我觉得就算她此时化为黑色的烟雾就此消失都是可能的。

      “‘我们失去了很多,却不觉得遗憾。因为我们本身连遗憾这种感情都没有。’在你的图书馆一本书里看到的。稍微……有点好笑呢。”

      “也许,其实,其实如你所说,名字和记忆都是束缚人的东西,想要前进就必须舍弃。”

      “前进啊,前进。前方又有什么?”

      我无法回答她的问题,几不可闻的低语仿佛问进了我的灵魂。当初我是为什么不顾父亲的反对和挖苦也要做一个黑魔法师呢?是不是我也想要得到什么改变什么?父亲眼中我没有才能,也缺乏努力,我仅仅是因为逆反心理吗?还是真的相信前方有着不一样的东西?

      前方没有幸福,这一点我可以肯定。像那首诗一样,“金黄色的树林里分出岔路两条,我选择了人迹罕至的一条,也因此决定了我的一生”。沿着这条路可以走进树林的深处,那里没有光,没有饼干的小屋和莴苣的高塔,没有被驱逐的公主和被封印的骑士。

      失望吗?也不是失望。踏上这条路的时候,希望之类发着光的东西就被埋在了入口,像祭奠我们所失去的东西那样,成了没有墓碑的坟茔。

      悲哀吗?也不是悲哀。即使哭着也只能走下去,看见的,听见的,总会化为时间的流沙;伤害,被伤害,总会结成痂磨成茧,心会拥有石头的硬度和冰晶的温度。悲伤这种脆弱是不被承认的,不被允许的。

      我们是罪,是有罪的人,即使我们和羔羊一样无辜。不,这个世界上没有无辜,大家都不停地犯错,不停地相互折磨,毁掉了很多珍爱的事物,亵渎了很多纯粹的洁白。即使义无反顾爱着世界,世界也不会回应我们的希冀,不会满足我们的渴求。然而即使是生于黑暗、染于污浊、归于废墟的我们,也曾幻想过,用这双枯骨的手,去抱住什么人。

      前方有的,仅仅是终结吧。无论追寻的是什么,无论失去些什么,无论心里流淌的是绝望的疯狂还是凄惨的温柔,到那个时候总会结束的。在结束之前我们会好好地等待。世界一如既往地运行,旋转于头顶的是亘古不变的星空。我想至少,前方早在世界形成之初就确定好了。

      但是这样的答案我说不出口。这样的答案也不是我想要的。

      我停住了脚步,抬头望去。什么东西巨大的黑色的剪影从黑色的夜空中浮现出来。那是比夜空更暗更浓的黑,仿佛世界的光芒在这一刻被吸走了。那黑暗的建筑就如同坐落于星空下沉默不语的古老魔兽,沐浴着一千年一万年的风雨,守护着其下长眠的遗迹。明明是会把人吸收进去的黑暗,却并不令人感到恐怖与不安,相反是非常安宁非常眷恋的熟悉感,就像胎儿在母亲子宫里呼吸的黑暗;从心底里扩散的,又疼痛又悸动的黑暗。

      那是……那个形状是……

      ——图书馆?

      我眯起了眼睛,然后就像在心底扩散的温暖黑暗一样,嘴角扩散起温柔无比的笑容。

      前方有什么?

      这个不是答案,不过用这个作为回答再好不过了。

      牵起艾莉亚冰冷的手,我望着她一个字一个字地说:

      “前方,就是家哦。我们到家了,艾莉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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