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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天还没大亮。

      白茫茫的薄雾笼罩在镇外树林、河流之上,雾蒙蒙看不甚清。

      树枝光秃秃的,零星几片干叶挂在梢头,没有风,孤零零垂在那里,看着越发萧索凋零。

      渐渐的,有蹄子踏踏声响起,由远及近,声音从模糊变得清晰。

      十几头骡子、毛驴或驮着货物,或拉着满载的木板车,垂着头使着劲,从鼻腔里呼出一阵阵白气,沉默着,一步步踏踏嗒嗒往前走,木板车也不断发出吱呀响声。

      驴队前后左右都跟着人,天苦寒,板车被柴草占满了。

      八九个庄户汉子闷头赶路,不是背着铺盖就是背着装货物的大竹筐或大包袱,没多少谈笑心思。

      车轱辘转着圈,碾在尚算平坦的土路上。

      有个车轮挂了几条干草,轮子转动,干草一圈圈随着转,忽上忽下。

      等那几条干草转到下面后,一只穿着厚实黑色布鞋的脚从旁边伸来,及时踩住了干草。

      车轮再往前转,干草便脱离,再没有跟着轮子上上下下转动不停。

      走在车旁的人捂得严实,绑腿裹嘴,打着补丁的棉帽护住前额和耳朵,帽子绳系在下颌下,一身褐色冬衣,虽有补丁,但胜在厚实。

      裴有瓦两手交错揣在袖中,脊背微弯,云济镇就在眼前了,路赶得不着急,因寒冷他缩着脖子。

      踩着干草的脚稍一停顿,又跟着驴队往前走。

      镇口。
      城门开着,时候太早,没几个进出的人。

      城门前值守的衙役要么在三面围起来的草棚里坐着打哈欠,要么吃酒说闲话,等着交接的时辰。

      听见蹄声脚步声,一个老衙役眯着眼往远处瞧,等驴队近前后,吆喝一声,和三个年轻衙役例行查检驴队的货物和各人身份。

      这支驴队看着满载满当,货物却只是些干草、木柴、木炭、干药材以及一些并不珍贵的皮毛杂物等,只是民间农户组起来的小商小贩。

      打头的是一个牵着高大骡子的男人,胡须拉碴,一身布衣比驴队其他人都要好,一个补丁都没有。

      老衙役接过男人递来的竹牌,借着蜡烛火光看清后,随口问道:“燕秋府来的?”

      “是,亏得没下雪,路上走得还顺当。”庄户汉子应了两声。

      老衙役听着,并不与他多话,查验完各人用以证明身份户籍的竹牌后,便转身往桌子前坐下,提笔要记录。

      暖砚里灌着的热水已然冷了,他使笔蘸了蘸,发现墨汁并未上冻,便依着烛火写字。

      记录完才得以放行。

      两车干草、两车木柴、一车木炭,每辆板车都由两头牲口拉着,陆续从城门驶进云济镇中。

      余下的六头毛驴骡子驮着些杂货物,由两个汉子牵了,跟在板车后面啪嗒啪嗒往前踏去。

      时辰尚早,街上空荡荡的,没几个行人,连两旁店铺也没开几家,静悄悄一片,偶尔从临街的窗子里传出沉闷的几声咳嗽。

      想把干草、柴火卖出去,也需等天亮各家各户有了动静以后再吆喝叫卖。

      驴队沉默走着,天光渐渐转明,转过街角,来到另一条街上,看见前面不远有一处摊子正在支开。

      为首的庄汉赵连兴脚步顿了顿,心下略一思索,回头朝后面说道:“到地方了,不必再赶路,歇歇脚吃个早食,这顿算我头上。”

      “好好。”一听有的吃了,还不用自己花钱,后面人纷纷应声,干劲都足了起来,一扫赶路的寒冷和蔫头缩脑。

      到了摊子跟前后,很快将车、骡子毛驴在路边停放好。

      早食摊的一家人听见声音,连忙将桌椅都摆齐整。

      摊主是个中年汉子,在驴队九个人靠近的时候,他满脸笑容招呼:“都坐都坐,板凳够,桌子也够,热水正在烧,茶水少待就好。”

      摊主老娘和夫郎系好围裙,坐下就包起素馅馄饨,两人手上都很利索,挑馅、一卷一捏,包得又快又好。

      大锅前,摊主老爹正在烧火,一看来了主顾,口中热切招呼两声,连忙又往锅底添柴。

      火势腾一下变得更旺,他满是风霜褶皱的脸被火光映得通红。

      这家卖的是清汤馄饨和面条,赵连兴先问了价钱。

      一碗馄饨十文钱,有二十个素馅馄饨,阳春面一碗也是十文钱,像别的打卤面、猪杂面就要贵一些。

      赵连兴便让众人自要,想吃馄饨的吃馄饨,爱吃面的来一碗面。

      裴有瓦坐下后搓了搓手,将蒙住口鼻御寒的布解下揣进怀里,闻言抬头看了看包出来的馄饨,想了下,便跟在另一个人后面开口:“我来碗馄饨。”

      “成。”摊主连连应声,一边记着数一边从木盆里拿出一团醒好的面揉起来。

      一行人要了五碗馄饨四碗阳春面,摊主一家都忙碌起来。

      天色亮了点,寒冷依旧,锅滚开后,摊主老爹先沏了一大壶茶,提着给众人倒了一圈。

      热茶碗捧在手里,还没喝进肚就让人不禁舒了一口气,轻轻吹着,抿一口茶水,便从口中长长啧叹一声,总算到了。

      他们从河西燕秋府千里迢迢赶来,正是为了来云济镇。

      云济镇虽只是梅朱府西边地界的一个镇子,没有府城规格大,但这里地势平位置佳,又有河流码头,有水路也有陆路,陆路更是可以通四方。

      从河西两府燕秋府、玲山府想往河东梅朱府城去,这里是必经之路。

      近些年府城之间的商贸往来繁盛,连带着云济镇也兴盛起来。

      赵连兴一行人只是庄户汉子,倒腾些柴炭山货,一路倒买倒卖,沿路经过些村庄、集镇,吆喝着卖些东西或是买些东西,低买高卖。

      但如同货郎一般,这些东西价钱高不到哪里去,不过赚些辛苦钱。

      梅朱府城还要继续往东走,府城高门,为贩这些贱价东西赶过去实在不值当,更近的云济镇便是他们此行的终点。

      路上走走停停将近一个月了,进了云济镇地界后,赵连兴不再收别的东西,只在两个村子收了足够的干草木柴,满满当当几大车。

      昨晚在一户农家睡到半夜就起来赶路,为的是一大早好在云济镇吆喝叫卖,如果运气好,说不定三两天就能将货物卖完。

      时值冬日,干柴炭火正是紧俏的东西,家家都离不得,尤其这镇子上,打柴、晒干草都不如农户方便。

      大锅猛火烧起来。

      等待煮面煮馄饨的工夫,有一支马队从街口陆续走过去。

      那些车夫、护卫的打扮明显和他们这一群庄稼汉不一样。

      这个时辰太早了,街上人少,馄饨摊的动静自然吸引了那边注意,但更多的人只是从街口走过时瞥一眼,便直直过去了。

      赵连兴喝着热茶,边看边数从街口走过的装货大车。

      光大车就将近二十辆,瞧马队的气派,肯定是投宿大客栈去了。

      和真正的商队不同,像他们倒腾的这些货物,不过是百姓相互之间倒卖些余粮柴草,所赚不多,不用上税。

      这些年朝廷体恤,赋税减益,小民小户日子好过了许多。

      馄饨端上来,五个汉子立即执筷,等着面好的其他人不由咽了咽口水,闲话也不说了,转过脑袋去瞅煮面的大锅。

      裴有瓦端起碗,吹一吹,先喝了口热腾腾的汤。

      这清汤馄饨点了几滴葱油,薄薄的油花飘在汤上,葱油的香气令人食指大动。

      一时间再没有闲聊声,只有呼噜呼噜吃馄饨喝汤的动静。

      等四碗阳春面端上来,即使烫口,也有人迫不及待挑起一筷子面就往嘴里塞。

      摊主将余下的面团放进木盆中盖好,一家子这才缓了缓,备起猪杂和荤素卤子。

      天色尚朦胧,有人用扁担挑着两桶水往这边走来,是摊主的大儿子和小女儿。

      大儿子约莫十二三岁,小女儿七八岁的模样,提了一篮干菜和一篮子萝卜。

      见这么早就有生意,两人都不怯场,该干活干活。

      庄户汉子干惯了活,行惯了路,饭量都不小,一碗馄饨或一碗面根本吃不饱。

      驴队有人取了干粮包袱来,每个人手里都拿着一两块糙米饼子,就着碗里剩的热汤下肚。

      驴队有干粮,也带了锅灶和米面干菜,有两个汉子会些厨艺,充作了伙夫。

      这一路从燕秋府过来,都是找地方起灶火,自己做些热汤热饭,比买着吃要省钱。

      但这两个伙夫到底不是厨子,手艺只比其他人强上一些,眼下能吃碗热腾腾又喷香的馄饨,实在是解馋。

      一顿饭还没吃完,街口又传来些动静,一开始只是匆匆的脚步声,却忽有女人的哭喊声响起。

      “你把他给我、给我!”

      哭声凄惨,无论驴队还是摊主一家,不由得转头望去。

      “唉!”有男人重重的叹息声响起。

      很快,拉扯的两个人出现在街口。

      有个男人抱着一个孩子,他说不出话,却只重重叹气,眉头皱的很紧,试图挣开女人,抬脚想往前走。

      女人瘦弱,被扯开手一甩,差点摔到地上,她扑过去,跪着死死抱住男人腿,满脸泪痕哑声嘶叫:“你要卖了他,我也不活了!”

      男人挪动不得,也带了些哽咽:“一睁眼几口人张嘴都要吃饭,哪里还有活路。”

      “你病成这样,他出去了,好歹能吃上饭,也是个活路。”

      谁知女人听见,却是怒极,眼泪流个不停,剧烈咳嗽一阵后骂道:“什么活路!江海,你丧良心,王八羔子!你卖我长夏去窑子,他哪里有活路!”

      叫江海的男人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

      “他才八岁,八岁。”女人哭声凄惨,抱着男人腿死不撒手,边哭边说边骂。

      “进窑子里,就算长大了,有几年可活的?江海,你个畜生。”

      “唉!”江海再一次叹息,想甩甩不开,走也走不掉,眉头皱出深深的痕迹,一脸愁苦相。

      最终拗不过,他抱着怀里的孩子,扯起地上又咳嗽不止的女人,叹着气又往来路走了。

      男人怀里的孩子七八岁模样,眉心有一道浅浅的红钿,是个双儿,已经吓蒙了,没有哭,可眼中全是恐惧。

      双儿。

      裴有瓦端着碗的手一顿,忽有些意动。

      他有个儿子,今年五岁,尚年幼。

      童养媳比郎君大几岁的话,并不是什么稀罕事。

      但女人那样哭喊挣扎,分明不愿,到底是亲生骨肉,养这么大了,谁能舍得?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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