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序录》竹简不语

133、一聚

　　落雁后山，高耸入云，飞鸟相与。

　　隐隐可见的小山道纵横交错，还有若隐若现的擂台，光是从显露的一角便能窥出那是何等的庞杂。

　　论险峻崎岖，它自是比不过那惊悬山，不过却更高更杂，草木茂盛，生气勃勃，凝神细听，还能听到飞瀑流泉之声。

　　天色还尚早，不过山脚下已经聚了黑压压的一群人了。

　　人人带着武器，刀剑自是不必说，还有长枪、指尖刃、铁锁，走动时腰间隐隐露出的暗器……

　　除了个别抄手闭目养神之外，大多数人来来往往、你一句我一句地谈笑着，也是好不热闹。

　　什么那把长枪出自名家之手，全天下仅此一件；什么那人铸剑用的玄铁，历史可追溯到上古时期……

　　当然了，众人微笑的神情下也或多或少带了几分警惕和试探，且个个都极有眼力见，察言观色，点到为止，分寸把握得是极好。

　　无论怎么看，这些人个个气度不凡，都可谓是家族精心培养的骄子，随便丢一个出去都是能炸锅的存在，而这次竟是直接聚了一群!

　　迎着山风，一道白墨相间的身影悄悄穿过人群，面不改色负手立在山前，仰望着这座青山，倒真有那么几分高人风范。

　　正是萧无序。

　　“哎哟……”萧无序揉着脖颈，高人风范顿时全无。

　　纵使她做好了心理准备，可真当她站在了山脚，脖疼头更疼。

　　好高的山呐!

　　还来不及感慨几句，萧无序便瞥见一道可疑的身影，鬼鬼祟祟想凑过去探听消息，可惜技术却不怎么样，很快便被发现了，当即被人冷喝着警告。

　　不过那家伙脸皮也是真厚，磨蹭一阵，又佯装无意地凑了过去。

　　萧无序觉得颇有意思，不由得多看了几下，竟意外瞥见了那家伙衣内隐藏的倒刺甲，要是贴身来这么几下，也是够呛。

　　还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萧无序不由得想起了伍味子所言。每次霜天剑会都是设在此地，而能聚集在此地的无不是有些本事的。

　　至于这比武规则，说来也简单。

　　每人各选一条山道上山，越往后的路便越是错综复杂，照着地图走也走不明白，反正就一直往上走，遇到对手，便在擂台上打一架。

　　掉下擂台的人，败。

　　胜者继续往上，继续打，直至登上最高处的擂台。

　　至于你会遇到怎样的对手，听天由命。

　　毕竟这山路兜兜绕绕，保不齐最开始走一条道的人还会欣喜撞上，那什么也甭说了，直接打吧。

　　当然了，鱼龙混杂，也有浑水摸鱼的，或是走了狗屎运或是靠着一些不为人知的手段，反正勉勉强强进来了，而比武前的交互酒便是为这些家伙准备的。

　　管你藏了什么本事，管你如何拖延，能熬过这酒劲儿再说。不然等脑子不清醒，被人一招打下擂台，那可就丢人丢大发了!

　　所以这么些年下来，纵使是浑水摸鱼之人，为了撑住那酒劲儿，给暗招拖够时间，体魄以及真气运转之法，都是愈发精进。

　　不过最主要的，还是因为人多眼杂，他们也不好太过分!

　　嬉闹声中，倒是有人在谈论看台，萧无序竖起耳朵听了一阵，很快便循迹扫向了西北方。

　　那里还有一座山峰。

　　那是观战用的，从那边山顶便能窥到此山擂台的全貌。

　　而能有资格去看台的，有落雁之人、特邀之客，或是凭实力进来不去比试专看热闹的……反正都不简单就是了。

　　要是比武者实力太差，丢脸丢到家，被人一传十、十传百地说出去，也算是名扬江湖了。

　　正当萧无序盯着那山峰默默思索之际，树后突然蹿出一道人影，嬉笑道:“哟，这是哪个俊俏的公子哥?”

　　不待对面回应，白镜便收敛了嬉笑，绕到她身前，上上下下打量着她。

　　白墨的衣，乌发上红绳缠绕高高束起，背负霜月，腰悬竹鞭，认真起来还真挺像那么回事儿。

　　见那家伙竟是看呆了，萧无序也不由得暗中感慨沈挽筠手真是巧，连连摆手道:“诶，没办法，谁让我是落雁少主呢，好歹得来撑个场子，哈哈哈哈……”

　　视线往后扫，萧无序果真瞧见了小辫子。

　　漆家之事还悬在心头，小辫子面色有些难看，不过在看到她时，眸底却是一亮。

　　萧无序惊奇道:“你们如何进来的?”

　　为查覆灵奸细，小辫子他们可是隐藏了身份，就更不要说这人多眼杂的霜天剑会了。

　　而有关霜天剑会的事，萧无序可是摸索得清楚。

　　萧寓安那脾气，别说发请帖请人来观战、顺带联络联络感情了，他是连一句话都懒得说。

　　反正萧大门主是态度依旧:想来凭实力进，不想来的别来，没实力的就滚蛋!

　　所以这二位绝不会是萧寓安请进来的。

　　白镜则是哈哈道:“落雁少主可别瞧不起人，我们这可是凭实力打进来的!”

　　竟又是如此。

　　萧无序更是奇怪道:“我之前就想问了，你们不是神医吗，为何身手如此厉害?”

　　小辫子一噎。

　　白镜仍是笑嘻嘻的，不答反问道:“你不是落雁之人吗，为何就偏要使刀?”

　　萧无序哈哈道:“不可以吗?”

　　“当然可以啊!”

　　二人默契地避开这个问题。

　　白镜抬手在萧无序肩上轻轻一拍，又笑道:“我们进来主要是为了看你，顺便多拦下几个废物。毕竟落雁少主名声在外，平日倒是没啥，要是真认真打……啊!”

　　小辫子浅笑不语，白镜捂着刚被揍的胳膊，弱弱改口道:“也不需要我们来碍事……”

　　看来这落雁少主还真是名声在外，在比武台上揍起人来毫不手软，那是真狠啊!

　　正感慨着，萧无序又听白镜道:“我们去观个战就行了，你可得好好加油啊!”

　　想都不用想，这二位神医是怕她担心，才说要去那边观战的，要是真遇到了什么，他们也定会出手。

　　萧无序刚想道谢，又恍觉不需要，轻轻一笑，揉着手腕道:“那就好好瞧瞧本少主是如何……”

　　说着，萧无序又想着此行既要想办法夺魁，还得注意不暴露身份，立马改口道:“你们还是多注意休息，也不必瞧得那么仔细，或者多瞧瞧我那老弟也行……对了，我那老弟呢?”

　　白镜扶额道:“那家伙丢三落四的，匆匆忙忙，激动亢奋，不是忘了带剑就是忘了其他，半路折回去了，一会儿就来。”

　　萧无序好奇道:“他又忘什么了?”

　　白镜笑道:“哈哈哈，我家白大少主，他也想来凑个热闹。”

　　“……”

　　暂且不说白大少主那异色双瞳，就光是他那漏嘴的本事，萧寓安和沈挽筠多半也知道他的身份了。

　　不过他们忙前忙后，也不好多插手，估计会把这事交给萧桐音，毕竟二人年纪相仿，又是他领回来的客人。

　　可惜的是，萧桐音那家伙不怎么靠谱，好在也能抢救。

　　可那伍味子呢?

　　沈挽筠孰轻孰重自然分得清，不会为了束个发，到现在都还不放人。

　　难不成是那家伙不想借她剑，又躲起来了?

　　不多时，萧桐音从远处呼啸着奔来了，气喘吁吁道:“哥哥哥哥哥!我来了!!来了……来了……我们来了!”人未至声先到，还拖着满脸嫌弃的白笛音飞奔而来。

　　白大少主一身梅花纹的玄衣，被沈挽筠一通收拾，还真是精神了不少。青木则在二人身后慢慢跟着，再后面些还跟着其他落雁弟子。

　　萧桐音还没站稳，便探着头东瞥西瞟，扫了好些圈，失望道:“啊，他不在啊……”

　　这家伙跟那汐时半斤八两，有事无事都爱打听伍味子的下落，白镜自然知道萧老弟说的是谁，啧道:“忙着呢，晚些来……啊?少主，你怎么了?!谁干了什么吗?!!”

　　白笛音却是赶紧摆手道:“无事无事!就是我那改瞳色的药用完了，这不是怕惹人注意，干脆蒙住眼睛吗!放心放心，本大少主还是能看清的!”

　　白镜却是犹豫道:“我是说，你这一身……”

　　白笛音轻叹一口气，回道:“沈夫人，盛情难却。”

　　萧桐音却是不满道:“还亏待你了?”

　　“诶，我可没这么说啊!”白笛音本想继续怼几句，可四处瞥了一阵，心下倒是有些奇怪，“落雁弟子……就这么点儿人?”

　　萧桐音能把自己和白大少主带来就不错了，这么些事，可别指望他能说出个所以然来。

　　还是青木解释道:“一些落雁弟子还在休整。还有一部分……被来客缠住，问道切磋去了，晚会儿再来。”

　　听着听着，萧无序笑意一敛，终于感觉出不对了。

　　周遭的谈笑声不知何时淡下来了，无数视线纷纷朝此地投来。

　　看到众人那神情，萧无序更是暗道不妙。

　　这么些年了，与那落雁少主比试过的人，眸底或多或少都还带着畏惧。

　　鸦雀无声，一时之间，气氛有些微妙。

　　过了一阵，终于有人开口道:“那便是落雁少主了吧?还真是丰神俊朗。”

　　萧无序听到这夸赞便心下泛怂。小辫子则是冷着一张脸，似是不满意这个形容，又似想到了别的什么画面，轻轻一笑。

　　顿了顿，又有人接道:“人俊，剑法更是出神入化，我们还是小心些哦!”

　　听罢，白镜眼帘一抬，想要去寻开口之人，可黑压压的一群人，效果甚微。

　　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呢，躲也不是个办法，什么都不说倒是显得多嚣张似的，萧无序只得回道:“不敢当，诸位谬赞了。”

　　有人半真半假道:“这次我还想在霜天剑会上混得久一些呢，到时要是真遇上了，还请落雁少主手下留情，至少让我不要输得太难看。”

　　又有人玩笑道:“这山道又多又杂，要是真与落雁少主撞上，还有什么好比的，我直接从山崖上跳下来!哈哈哈哈……”

　　众人你一句我一句，眼见着竟还说开了，萧无序赶紧制住他们道:“一别数年，孰强孰弱还真不好说，诸位过谦了。”

　　寂静一瞬，又有一道声音蹦出来:“诶，落雁少主这是用刀?”

　　萧无序浑身一颤，倒不是说被人提前说破，毕竟这也是迟早的事，只是这声音，似乎在哪里听过啊……

　　不待萧无序细想，那声音又再次响起:“落雁少主在昔日剑会上一战成名，竟是弃剑至今，看来对我们的表现很失望啊!”

　　这次就尤为明显了!

　　语气真是颇为古怪，还是在这个时候，当着众人的面说出来，就更是不好听了。

　　加之这里面不乏初来乍到、各方势力全力培养的年轻俊彦，从来都是说一不二的存在，如今还未崭露头角，便被如此对待，心下更是窝火。

　　果然，不多时，便有人冷冷道:“看来落雁少主是很有把握，瞧不起我等!”

　　一石激起千层浪，嗡闹了好一阵，又有愤愤声传来:“可不，现在居然连把剑都不带，用刀跟我们打，落雁少主相让，我们可要更加把劲儿才行，不然这要是传出去也实在是丢人!”

　　萧无序倒是没啥，那刺既然已在众人心中种下，那么她说再多也是无益，尤其是在这个节骨眼下，她也解释不出什么。

　　要真让她来解释，也只能是鬼话连篇，到时那狐狸尾巴越漏越多，也是不好收场。

　　而来凑热闹的小辫子和白镜可就忍不下去了，正要发作，没想到萧桐音却更快一步。

　　那家伙也是气头正盛，不管不顾向前喷道:“知道就好!咋的了?我哥厉害，还是他的错了?谁让你们笨蛋的，不少人还憋屈了好些年吧?好不容易等到现在了，你们这次努把力啊!”

　　萧无序一阵头大，扶额轻叹，赶紧把那家伙逮了回来。

　　不过话已出口，也是难收，骚动一阵，又有人道:“我还以为是谁呢，这不是落雁金贵的小公子吗?竟然也来了。”

　　“既然知道我是谁，那我如何不能来?”后领被逮得更紧了几分，不过萧桐音也是毫不示弱，继续在那张牙舞爪怼着人。

　　“还有，这么久了才认出本金贵小公子来，你也真是够有眼无珠的!”

　　“你……”

　　白笛音侧首窃笑，眼见势头不妙，青木横拦在前，互相赔罪，充当和事老。

　　白镜佯装公正道:“哈哈哈，不过也是这个理!”

　　话出，人群中竟也有人配合道:“……话糙理不糙，那是一定，此次霜天剑会，我们定当竭尽全力，还请落雁弟子不吝赐教。”

　　就这么会儿功夫，萧无序算是看明白了，来安心比试的确实不少，当然了，来挑刺的也是不在少数。

　　四下又是一番窃窃私语，不过被萧桐音这通怼，也是收敛不少。

　　不多时，四下涌来的喧嚣再次一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