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全文 ...
-
序
我是某研二的历史学硕士学生,方向是魏晋南北朝史,最近不是在图书馆里翻找浩如烟海的书籍、就是在电脑前搜索馆藏电子资源,以解决令人头疼的开题报告。
学历史的好处就在于不用担心查重率,更何况自己选的还是中国历史中相当昏暗的时期,相对的研究领域也少,但问题也随之而来,那便是参考文献相当之少,难以形成论文体系。如今也只能在风雨交加的夜晚,坐在电脑前不时地听到耳机外划过的电闪雷鸣。
“真是折磨,实在无从下手。”正抱怨着,眼前却出现了一篇文章:汉魏之交的动荡——毁灭与重构。“这篇文章以刘协遭曹丕威胁退位出发,讲述了以魏代汉的时代背景下,曹魏政权对于前朝制度的继承与修改。”我正读着这个故事的简介,突然一下子寝室的灯骤然熄灭了,原以为是打雷引起的跳闸,结果突然感觉全身止不住的颤抖,只觉天旋地转,也不知过了多久,才慢慢醒来。
宿命
许昌宫内,夜深人静。
刘协独坐于书案前,手中握着一支毛笔,笔尖微颤,墨水在宣纸上划出一道道痕迹。他凝视着这些模糊的字迹,心中满是无尽的惆怅与怒火。
“这天子之位,原是何等荣耀,何等尊贵。”刘协轻声自语,声音中透出一丝苦涩。“可如今,这荣耀背后却尽是无尽的血泪与屈辱。”
他回想起二十年前,那个他被董卓拥立为帝的日子。年幼的他并不明白,帝位的背后隐藏着怎样的阴谋与杀机。他只是知道,从那一刻起,他便注定了要承受无尽的苦难。
自董贼死后,又有李郭乱政,最后两贼争权夺利、相互攻伐,以致自己不得不逃出长安,流落于洛阳故都,幸得曹操相救,不至饿死于故土。然天命难违,原以为曹操是忠臣良将,汉室复兴的股肱之臣,怎料其“挟天子以令诸侯”,将自己视为掌中之物清除异己,招揽贤士。自己虽锦衣玉食,不再流离失所,但却仍无实权,终究是一个傀儡罢了。
“若是能重来一回,我宁愿做个平凡百姓,不问世事。”刘协喃喃道,但他很快摇了摇头,“不,纵使再来百回,我也不会逃避。这大汉的江山,是我刘氏的基业,我不能让它毁于我手。”
笔尖一顿,刘协缓缓抬起头,望向窗外的夜空。今夜的月亮格外明亮,却带着一丝冷冽的寒意。天命如此,他终将无力改变。
“但我不能就这样屈服,不能让自己以一个庸主的身份永远留在后世的史书中。”刘协咬紧牙关,眼中闪过一丝决然之色。
他放下笔,深吸一口气,转身对着阴影中的一个人影说道:“来人,将旧臣召来,我有话要说。”
“我靠!”我大吃一惊,立马仔细打量自己的穿着,竟然是一个身着官服的近侍。“不是吧,穿越就穿越,怎么还是个侍卫。”
我听到的声音来自于一个身着黑色冕服的中年男人,他身材消瘦细长,眼神有些疲惫却又不失仪态,衣着是发黑的暗红,头顶着的通天冠高九寸,正竖,下为铁卷梁,前有山,根据自己所学的十二纹章的排列方式,这应当是汉朝皇帝所独有的火德装扮。
可现在到底是西汉还是东汉呢?这个中年男人又是哪位皇帝呢?我带着这个疑问,小心翼翼地端详起他的四周,精致典雅的案头,垂起的帘帐,以及案头上的蜡烛和笔墨,以及一些竹简和泛黄的纸张。
我心中的疑惑一下子解开了部分;“那些泛黄的纸张看上去好像是莎草纸。这种纸是东汉蔡伦所发明,对于造纸术进行了改良,使得原料容易找到,既便宜,也提高了质量。那么大概率可以断定现在是东汉的中后期了,那可不太妙,东汉的中后期,皇帝基本上都是早夭或者傀儡啊。”我只得暗自倒霉,心中却升起一个不详的念头。
“荀昭?怎么还不去?有何要紧事吗?”刘协催促道。“去,请司空、廷尉、侍郎、京兆尹来见我。”陛下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是,陛下。”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我看到了他眼中的坚决与悲壮。随着他叫起我的名字,此人的记忆也一下子涌入了我的脑海,原来此时已是建安二十五年,曹操去世,其子曹丕继位。中原腹地的和平已成定局。孙刘两家分别坐拥西南及东南两端,三足鼎立之势已然建立,除旧布新,建立新朝,已经是人心所向。与此同时,在曹丕及其党羽的日益逼迫下,刘协已经不堪重负,无法再支撑起汉朝即将倾覆的江山,他也在前些日子不断呢喃,仿佛已经萌生出退位的想法。
然而今天他却一反常态,在深夜召见近臣,不知有何所图,难道是要谋反?你心中不免一惊,原因在于,你表面上是刘协的近侍,但实际上一直处在一个复杂的位置上。你是颍川名门望族荀氏的晚辈,家族长辈有荀彧、荀攸等人在曹操手底下为官,但也在都逐渐故去,你被曹丞相所发掘并安插在刘协身边,不时地通过信件向远在邺城的曹操通风,将刘协的一举一动禀告。但多年来,随着你与刘协的相处中,他为人和善,虚心求教,明辨是非,并无亡国之君的昏庸无道、酒池肉林之象。你对陛下的敬仰与忠心却日益加深。如今,曹操早已驾崩,曹丕意图改朝换代,作为曹操指定的继承人,你理应继续作为曹丕的探子,监视着刘协的一举一动,但你却发现自己的心中充满了矛盾。其实荀家本来忠于的便不是曹操,而是汉室,你的大伯荀彧的死,与其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为了大汉而与僭越礼制的曹操分庭抗礼,最终被曹操以“盒中无果,请君自采”为由,令追随了他一身,为其立下汗马功劳的荀彧自刎而死。
我站在暗室门外,心中不断斗争。我理应要偷听其谈话并报告给曹丕,但却迟迟挪不动脚,报告给曹丕的话,无疑会加速陛下的覆灭;若是隐瞒,我又如何对得起曹家对我的栽培与信任?恍惚间已经过了多时,我这才迈向前去,耳朵紧贴着房门,想听一些谈话的内容,便听到陛下话音刚落。
袁司空低声回应道:“陛下,我们愿追随您,共赴国难。”
李廷尉也立马附和道:“微臣世受国恩,万死不辞。”
王侍郎默然不语,许久才吐出一句:“恕臣直言,此事需要从长计议。”
这些话语如同重锤击打在我的心上。我深知,以曹丕的野心和手段,陛下和这些忠臣,他们的抵抗几乎没有胜算。但是,看着他们不畏强权的姿态,我的内心深处,对曹家的忠诚开始动摇。
决定的瞬间来临,我深吸一口气,做出了一个可能会改变我一生的选择。我决定不向曹丕报告这一切,而是选择隐瞒。
夜越来越深,陛下和他的旧部们依旧在密谋着对策。我站在门外,心如刀绞,却也有一种释然的感觉。或许,我这样的选择,才是对我荀家一直以来世受国恩的最好回报。
背叛
接下来的几天十分平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那些旧臣依然在各自的岗位各司其职,只是陛下的身体似乎健朗了起来,一扫往日的阴霾,神情也开朗了不少。
可我却一直惴惴不安,总觉得这是暴风雨来临前的临近,只得借史书记载不断宽慰自己。
“三国志里记载的是曹丕三辞三让,最后封刘协为山阳公,虽不能一辈子的荣华富贵,但在亡国之君里也算好下场了。”我内心这样劝慰着自己,但该来的总会来到。
深夜,我正在熟睡之时,陡然间突然听到一声布谷鸟叫,我猛然惊醒,因为这并不是鸟发出的声音,而是我的上级,陈校尉,也就是曹丞相安排和我交接通信,负责传递的信使。他每次通知我时并不露面,而是通过模仿布谷鸟的叫声,告知我立即见面。
盛夏的深夜,宫城外的景象显得格外静谧而又神秘。天空中,一轮明月高悬,银色的月光洒在古老的城墙上,仿佛为这古老的建筑披上了一层薄薄的银纱。我小心翼翼地抵达了宫城外的凉亭,这是我们经常见面的位置。“陈校尉,深夜前来,定有要事相商?”
谁知他并不回答,直接掏出佩剑往我手臂砍去,我躲闪不及,衣服随即裂开一个大口子,露出血红的刀伤。
“陈大哥!”我强忍剧痛,连忙讨好式地称呼他,生怕小命不保,“这是为何?我也
有什么事情得罪您了嘛?”
“得罪我?我只是一介粗人,何来得罪,你仔细想想你最近干了何事?胆大包天!你忘记你是谁养着的嘛?”
我立马叫苦不迭,这些天的事,当然只有刘协召集旧臣那件事了,只是他只召集了四个人,我也是深夜前去,并未被其他人发现,曹丕是怎么知道的?只有一种可能,那便是这四个人中有内鬼,有人向曹丕通风报信了!那该怎么办,我知情不报,这可是要掉脑袋的,那就只有一个办法,只能让他相信我并不知情。
“禀报陈校尉。”我又立即恢复了以前汇报时的称谓,“几日前,陛下确实曾经召集过几位大臣,但并未对我提及分毫,我奉命将消息通报给大臣后便回府邸,并无其他要事,我想陛下召大臣议事也属正常,便没有书信通报,臣却有不查之处,请殿下降罪。”
“哦?召大臣议事,倒也正常。”陈校尉摸了摸胡须,若有所思地俯瞰着我“可我怎么听说,是深夜召集呢?难道深夜召集大臣议事,也是正常情况吗?”
完蛋了,魏王那边居然连时辰都一清二楚,这可真是跳进也黄河洗不清了,我感觉一下子天旋地转,可惜这次并没有像上次那样穿越回去,我看着月光下闪着寒光的宝剑,大脑开始飞速运转,接下来如果说错一句,那立马就身首分离了。
“禀陈校尉,我不写信告诉魏王,是因为有人叫我这样做,担心我打草惊蛇。”
“哈哈哈,你小子还是名门之后,怎会如此愚蠢?我倒想知道,谁有这么大的能量,能让你对此事隐瞒?说不出来,我立斩你头送与魏王。”
“当然是袁司空,他在知晓此事之后,便立马找上我,要我三缄其口,不得将今日之事脱出,他要亲自写信禀报魏王。”
在经过一瞬间的快速思考,我给出了这个回答,原因有三:
首先,四人之中定有内鬼,因此我倘若要撇开知情不报之罪,定要和这个内鬼扯上关联,只有借内鬼之言,我才能将隐瞒消息这一事合理化,因为对方官位远高于我,知晓这一事,一面是杀身之祸,而另一面夸张点则是扶摇直上,平步青云,即使并未得到奖赏,也是加入魏王新朝的入场券。我一介普通的侍从,不敢与其贪功,而是让其禀报魏王,这样也确实合情合理。
其次,既然确定有内鬼,那必须要说出内鬼是谁,这四人当中,袁司空职位最高,但却也最为危险,一者,他是袁家一脉,袁绍曾经与曹操围猎于官渡,最终折戟沉沙,所拥精兵强将皆归于曹操,同时也有不少袁家子孙在朝为官,但多为闲职,并无实权,虽贵为司空,但汉朝已名存实亡,哪怕王朝平稳过渡,他也难得寸进。
二者,袁家本来就无扶汉之志,袁绍袁术两兄弟自讨董开始便各怀鬼胎,割据一方,尤其是袁术篡汉自立,建立伪朝,天下人共诛之,此等风评,即使袁司空心有扶汉之意,也无助其之力,倒不如被骂为虫豸,谨小慎微,图个安稳。
三者,也是最为重要的一点,那便是我对于曹丕的理解,历史上的曹丕十分多疑,其狡黠程度比其父有过之而无不及,极有可能他仅仅是派陈校尉来试探我,并未告知陈校尉内鬼是何人,更不用提内鬼到底向曹丕说了哪些具体之事,因此,无论我所言内鬼为何人,陈校尉压根就无法查实!
在曹丕的猜疑与其几乎无所不至的威压之下,我必须小心翼翼地走钢丝,曹丕称帝是历史走向,这我是不能也无法改变的,但就目前的情况来看,汉献帝刘协似乎和史书记载不一样,并非引颈受戮,任人宰割,而是打算破釜沉舟,与曹丕来个鱼死网破,这让我十分头疼,明明安逸的去山阳县做个富家翁不好吗,为何非得要维护那微不足道的皇家尊严呢?尊严真的比命还重要吗?以一个现代人的视角,我既同情刘协,也觉得可笑。
我决定利用陈校尉的试探,制造假象,争取时间。果然,他在听到这话,脸上露出了疑惑的神情,看来我赌对了,他只知道我没有禀报密会之事,一时间他也拿不定主意,刚预张口却又欲言又止。
我率先打破了沉默:“陈校尉,这也不是咱们两个下人能参与的事情,我也不敢与袁司空争功,毕竟人家是朝廷重臣,无论是说话的份量还是官职爵位,都远高于我,我只需要在魏王求证这事之时如实禀报便是,您说对不对?”
“哈哈哈,是啊贤弟,我也是奉命行事,刚才也仅仅是试探,没伤到你吧。”陈校尉立马借坡下驴,弯下身子,假装出搀扶我的样子。
我心中暗骂,但马上摆了摆手。“没事,咱们都是为了魏王的基业,等新朝建立,陈大哥您高就之时,还请您帮扶帮扶小弟。”
“言重了,我这有一些金银,你务必收下,用来好好养伤。”他拿出一个小包递给我,“我还需要连夜赶回邺城复命,就不打扰了。”
看来,陈校尉仍是将信将疑,毕竟他也无法确定袁司空的真实意图,于是他决定暂时放过我,回去复命并求证。我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喘息,我必须趁这段时间确定袁司空是否是真正的内鬼,亦或是其他人,才能掌握主动权。
陈校尉已经起身策马离开,四周又一下恢复了宁静,然而,这份宁静并未给我带来任何安慰,四周的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热气,即便是深夜,也难以感受到一丝凉意。我的额头上已经布满了细密的汗珠,手心也因为紧张而变得湿润。远处,偶尔传来几声夜鸟的啼鸣,这在平日里或许会被视为大自然的和谐之声,但在此刻却像是不祥的预兆,我内心充满了对揪出内鬼的不确定和对曹丕再次派人问责的恐惧。
前路漫漫,在此时我才知道之前的选择有多武断,我并无抗衡曹丕的资本,即使我内心深处十分同情献帝的遭遇,但我仅仅只是知晓这一段历史,并无改变这一段历史的能力。
理性来说,我应该将其一举一动汇报给如今的魏王曹丕,因为刘协怎么说也是他的姐夫,曹操为了稳固其地位,同时也为了牵制刘协,曾在杀害董贵妃之后,将其三个女儿嫁给了汉献帝,其中便有曹丕的姐姐曹节。一来二人是姻亲关系,二来刘协并无实权,压根不会对曹丕的统治有威胁。倘若我告发他们,无非是死几个大臣,献帝的生命安全并无威胁,倘若我不告发,下一次来的倘若不是陈校尉,我又当如何应对呢?
那么,我该如何抉择?又或者,刘协该如何抉择?
破局
无论如何,当务之急是假借魏王之令,探一探袁司空的口风,首先得知晓当晚刘协与其商讨了何事,倘若像曾经的衣带诏事件一样,那便会再次在宫廷中掀起一阵血雨腥风了。
第二天清晨,在例行的朝会之后,我早早的在宫门外等待,很快便看到袁司空和一群同僚高谈阔论,时不时地颔首微笑。
我双手合十,在袁司空经过时微微作揖,说道:“司空请留步,陛下有事召见。”
“啊!”袁司空有些惊讶,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慌乱,他理了理衣冠,“想必应该是侧殿修缮一事。”他向同僚稍作告别,便紧随我再次进入宫中。
眼看目下无人,我领着他进入到偏殿的一个无人房间内,随后关上房门,插上门栓。“荀侍从,此无陛下,这是何意?”袁司空的脸上闪过一丝疑惑,但很快被严肃所取代。
“奉魏王口谕,劳烦司空如实回答。”
我深吸一口气,目光坚定地看着他:“司空大人,前些晚里陛下召见诸位大臣,您可知此事?”
袁司空的眼神微微闪烁,他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陛下忧国忧民,昼夜难眠,召集我们商讨要事,我们作为臣子,自然应当尽忠职守。”他的回答滴水不漏,既解释了缘由,又没有透露任何信息。“只是,荀侍从,您不是陛下的侍从,魏王口谕又怎么从你这...”
这个老狐狸,果然首鼠两端,即使是到了这个时刻仍然不肯暴露自己,我无奈只得拿出印绶,上面刻着魏王亲授四个字。见字如见人,只有魏王的亲信才能持有。这是曹丞相曾经授予我,让我在危机时刻能够便宜行事,及时处理皇宫可能发生的谋反篡逆之事。
袁司空立马下腰作出跪拜的姿势,我上前用手按住。
“袁大人不必多礼,我只是奉命向您询问。”
“小臣已在第二日将上次密谈的主要内容密奏于魏王,不知魏王有何指示?”
好家伙,这个老油条真是滴水不漏,直接就问起指示,却对密谈内容只字未提,但是倘若不知内容,我也很难进行下一步的行动,只能冒险一试了。
我微微点头,继续追问:“那晚的密谈,司空大人可否透露一二?”
他的目光在我脸上徘徊,似乎在衡量我的真实意图。半晌,他才沉声说道:“荀侍从,你我皆知,宫廷之中,人心难测。您既侍奉于陛下,又是魏王的心腹,又何苦为难我这一个罪臣。”
我心中一紧,看来昨晚的密谈非同小可。我决定换个方式继续探询:“司空大人,陛下对魏王有何看法?”
袁司空的眉头紧锁,他的声音低沉下来:“魏王英明神武,天下皆知。但陛下一生颠沛流离,并无任何过错,却要为大汉这四百年的基业送葬。”
我心中暗自揣测,袁司空的态度似乎并不像一个告密者,他确实是同情刘协的遭遇,但大势亦不可违,他可能并非忠臣,但也称不上是奸佞。但陈校尉已然回去复命,时间紧急,没办法,事已至此,我也只能将他一军了。
“魏王定会善待陛下,只是他担心,衣带诏之事可会重演?”
“绝无可能!”袁司空吓得不轻,立马跪倒在地,压低了声线却又斩钉截铁地回复道:“陛下召集我们之时,只是不停地谈及大汉四百年的伟业,叹息大汉已到尽数,他却未有寸功,无法扶大厦之将倾,并无谋害魏王之意。我在信中也仅仅只是转述陛下的言论,衣带诏之事绝不可能重演,请魏王明察啊!”说完,仍低着头不敢直视我的眼睛。
袁司空这番话可谓情真意切,但我却听着五味杂陈,曹丕是王,刘协是帝,自古只有谋害帝王的臣子,哪有谋害臣子的帝王啊,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何来谋害一说。再者,我当时在门外听的清清楚楚,几位大臣又是万死不辞,又是从长计议,倘若仅仅是刘协的伤春悲秋之言,众大臣又何至于此。
但是,他所言又不无道理,刘协如今只是空有帝王之冕,却无帝王之实,连他认为信得过的大臣,都在听到他的抱怨后转眼就报告给曹丕,他又何来绝地反击的帮手呢?曹操在邺城建立大本营,本来就是削弱皇权,为日后魏国的建立奠基影响力,已经近十年未与刘协见面,如今曹丕继任,文治武功皆不如其父,更需称帝来笼络人心,巩固统治。
“既然如此,那也没多大事,可在此之前,您与李廷尉、王侍郎以及京兆尹关系甚好,朝会出入常常也是结伴而行,如今怎么见不着他们了。”
袁司空的眼神变得复杂起来,他似乎在权衡利弊,最终还是决定开口:“也罢,倘若荀侍从要查,也并非难事,倒不如我早日向您说明,也避免伤及无辜了。”
“那天,我接到您的通知后,与他们一起见到了陛下,陛下这段时间似乎没有休息好,神情略显疲惫,但见到我们之后稍显喜色,略微叙旧之后,便像我之前说的的那样,不停地讲述着大汉伟业,我们也跟着应和,以为就是听着陛下倒倒苦水,一下就过去了。”
“怎料陛下在谈及到魏王时,竟脱口而出当年高祖那句非刘姓而王者,天下共击之的口号,我们几位大臣连忙下跪,大气都不敢出,生怕陛下再说出这样的话。”他顿了顿,叹了口气,继续说道。
“陛下一看我们都这副模样,忽然仰头长啸,天要亡我大汉,竟无一人忠臣良将。这时京兆尹说,‘陛下万不可意气用事,汉室天命已尽,陛下理应顺天保民,禅位于魏王。’”
“这时陛下却突然大笑:‘诸位爱卿不必担忧,我何尝不知大汉气数已尽呢?我也不恨魏王,倘若不是其父于洛阳救我于水火,不知现在世上可还有刘协。我已没有年轻时的莽撞了,当初要是真杀了曹操,这天下我难道就能平定嘛?当真不知几人称帝几人称王啊!’”
“我等面面相觑,不知陛下这是为何,又是苦恼自己无法挽救汉室,又是肯定曹氏一门丰功伟绩,似乎愿意让位于魏王。这前后矛盾的说辞,我等也摸不着头脑,只得低着头继续等待陛下发话。”
“陛下回到龙椅上倚坐,沉默良久后,缓缓说道:‘诸位爱卿,朕历经数十年动荡,已然乏了,我已无再造汉室之力,也无福泽百姓之功,上愧对先帝,下难抚黎民,如今,唯有一死,方可见列祖列宗。’”
我心中一动,陛下竟有如此弃世之念,可这又何必召集诸位大臣呢?
袁司空仿佛也看出我的疑惑,他补充道:“陛下并非仅仅只是想以死告慰汉室,而是想以死来破局。”
“袁司空此话何意?”我虽然已猜到一二,但仍向其确认。
“陛下言:‘我于许都孤身一人,满身枷锁,无一日自由之身。我虽如笼中之鸟,羽翼渐暗,但汉室并未灭亡,皇叔已于蜀地继位汉中王,我若禅让给魏王,那他即为正统,名正言顺接过大汉的江山,倘若我身死许都,那便是遭奸人所害,魏王即位,又谈何名正言顺呢?’”
果然,和我料想的一样,刘协虽无力抗衡曹丕的千军万马,精兵良将,却可以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用自缢来动摇曹魏政权的合法性,此虽无法阻止曹丕改朝换代,但也绝对不是曹丕想看到的。这样一来,我之后在门前听到的,大概便是刘协在坚定自己的选择后,诸位大臣的誓言了,不过,那些话究竟又有几分真情实意呢?
“那,袁司空,您在给魏王的信中,也将陛下的这些话一并转述了嘛?”
“臣,臣不敢,臣只想保一家老小平安,因此只将陛下召见以及前半段如实禀报,后半段臣在信中并无告知。”说罢,他却又话锋一转。
“荀侍从,当年荀令君之死,满朝上下皆知为何,您身为其侄,却仍能得到魏王的信任,还能作为近侍侍奉于陛下身边,但请您也别忘了逢盈必亏,物极必反。”
“晚辈拜谢司空指教。”我倾佩地望着这位袁司空,我先前对他的判断倒是有许多出入,其并非胆小怕事,贪生怕死之人,反而还有着常人所难及的智慧和勇气。这番话看似在夸赞我,实际上却是借荀彧死于曹操之手警告我,鸟尽弓藏。倘若这个身体里的不是我,可能并不会将他这一番话放在耳中,可能反而将其所言如实告知曹丕,但我既然已占据这具躯壳,便不能任凭刘协为一个将倾的王朝献出自己的生命。
“司空既然能为陛下保守秘密,荀某也不是趋炎附势之人。”我将自己的立场摆明,“但陛下赴死之事,我等臣子岂可观望?定要想方设法阻止,随其赴死不过愚忠之举,天下人心浩浩汤汤,大汉气数已尽,陛下既是大汉的天子,亦是一个历经沧桑,德行皆备之人,陛下自己将大汉之倾覆皆归因于陛下之作为,这是我们臣子应该默认的嘛?”
“这...”袁司空如同晴天霹雳一般,被我这番说辞震惊在原地。从古至今,亡国之君并非是朝代灭亡的罪魁祸首,却要承担着比历代帝王多得多的指责,太多的枷锁限制着他们,以至于不是作为旧朝覆灭的送葬者,便是作为新朝登基的引路人。以至于从皇帝,到大臣,到黎民,皆将一个活生生的人,视为了一个王朝,仿佛这个人在王朝就在,王朝灭亡,这个人便失去了活下去的价值,但人终究是人,他并非王朝的具象化,也没必要成为送葬的陶俑。
良久,袁司空才从震惊中缓缓开口。“我替陛下,替诸位大臣谢过荀先生,没想到荀先生竟有如此宽广胸怀,臣此前真是错看了先生。”
“司空大人,您言重了。”袁司空的这一番话令我有些飘飘然,但这也并非我像他夸的那样有多优秀,只是我们的见识本就不是一个维度,我不过是将所学的唯物主义和人本思想简单地代入到了刘协身上罢了,这在古代人眼中,确实是有些天方夜谭了。
“若无他事,我也该告退了,还请荀先生万分小心,我等性命,皆托付于荀先生手中了。”
“荀某定尽心竭力。”我双手合十,向其作揖,自此相互告别。
过了一段时间,正当早朝进行之时,殿外忽然传来传令兵的声音。
“御史大夫华歆,奉魏王之命,请求面见陛下。”
威压
华歆?那位在割席断义中因观念不合而与管宁毅然决裂的华歆?竟是他,曹丕麾下的心腹重臣,此番前来,莫非是曹丕的授意?若我记忆无误,此人不仅是曹丕的左膀右臂,更在汉献帝刘协禅位于曹丕的历史转折点上扮演了举足轻重的角色,是那场权力更迭的幕后推手之一,其影响力之深远,足以载入史册。
此刻,华歆身姿挺拔,犹如松柏,屹立于殿堂的正中央,那双锐利的眼眸仿佛能洞察人心,直视着高坐于龙椅之上,面色复杂的刘协。
“陛下,”他的声音沉稳而有力,穿透了大殿的每一个角落,“华歆此番前来,乃是秉承魏王殿下之意,特为陛下庆贺这历史性的时刻。”言罢,他轻轻躬身,动作间透露出一种不卑不亢的气度,随后自袖中取出一卷精心准备的竹简,整个过程流畅自然,毫无半点跪拜之态,显然是将自己的身份与立场摆得极为明确。
这一幕,对于在场的所有朝臣而言,无疑是一场震撼心灵的视觉盛宴。华歆的举止,无疑是对传统礼制的一次公然挑战,也是对刘协这位末代帝王尊严的一次微妙试探。然而,令人唏嘘的是,尽管满朝文武心中皆有所动,议论纷纷,却无一人敢于站出来,公开质疑或阻止华歆的行为。这份沉默,既是对现实无奈的妥协,也是对即将来临的新时代的默许与接受。
“华歆!见到当朝圣上,为何不拜!”李廷尉勃然大怒,拍案而起,指着华歆的鼻子大骂。
“李廷尉,陛下曾经赐魏王入朝不趋、赞拜不名、剑履上殿的权力,你又何必着急呢?”
“那是赐予魏王的恩赐,关汝何事?”李廷尉怒目圆视,恨不得生吞活剥了华歆。
“哼。”华歆不屑地冷笑一声,“殿下派我前来,自然是把当初陛下赐予的剑履也给了我,此时便已立于殿下,李廷尉是要验一验此剑的真伪不成?”
威胁!赤裸裸的威胁,我抬头看向陛下,刘协面色平静,却透着一股令人心寒的冷峻。眼神中闪过一丝凛然的杀机,他缓缓起身,走到殿堂中央,与华歆面对面站立。朝堂上一时间悄无声息,全无半点杂音,两人之间仿佛隔着一道无形的屏障,空气中弥漫着紧张的压抑。
“华公,朕有何喜,竟劳烦爱卿亲自前来?”刘协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却带着一丝悲凉。
“陛下,大汉如今已历经四百年之久,如今大势已去,魏王英明神武,百姓爱戴,您又何必执着于虚名?禅让帝位,不仅可以保全汉室血脉,更能避免生灵涂炭。”华歆也不加掩饰,直奔主题,陈述利害。
“生灵涂炭?华公,难道你以为这天下是靠着禅让就能安定的吗?朕自登基以来,励精图治,为天下百姓鞠躬尽瘁,难道这些都是虚名吗?”刘协的声音微微颤抖,却依然保持着帝王的威严。
“陛下,您并非昏君,但也不是明君,如今的局势,您无力回天。事实上,您所谓的励精图治,也不过是在先王的庇护下,有了一亩安身之地后做的努力罢了,您应该明白,这天下已经不是汉室的天下,而是曹氏的天下。”华歆语气中带着一丝嘲讽,他似乎已经看到了刘协即将崩溃的边缘。
刘协沉默不语,他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出往昔的荣光,也浮现出如今的落魄。他深吸一口气,缓缓睁开眼睛,目光坚定地望向华歆:“华公,朕知道,如今的汉室已经风雨飘摇,但朕绝不会放弃。朕会尽力守护这江山社稷,哪怕是付出生命。”
华歆被刘协的坚定所震慑,他沉默片刻,再次开口道:“陛下,您何必如此执着?您应该明白,您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您应该为了自己,为了汉室的子孙,做出明智的选择。”
“华歆,你好大的胆子。”殿内突然出现一声清冷又明亮的女声,诸位大臣面面相觑,华歆也皱起了眉头,刘协眼里闪过一丝光,却又很快黯淡了下去。
此时一位女子从殿内走出,身着一袭华贵的凤袍,金丝织就的凤凰在朝阳的照耀下熠熠生辉,仿佛随时会振翅高飞。她的面容端庄秀丽,眉宇间透露着一股不容侵犯的威严。尽管她的年纪尚轻,但她的眼神中却有着超越年龄的沉稳与智慧。
“臣等拜见皇后娘娘。”看来,这便是曹操的女儿,曹丕的妹妹,刘协的皇后,她的身份极为特殊,一方面,她既是曹家的人,曹操当初把她嫁给刘协,是为了更好的控制这个傀儡皇帝,另一方面,她又是刘协的皇后,尽管身份尴尬,两人却未有矛盾,反而相敬如宾。
“臣华歆拜见皇后娘娘,请皇后娘娘见谅,此事非臣所能决定,乃是魏王派臣前来,臣夜观天象,汉室将......”
“华歆,回去告诉曹丕,当年父王平黄巾,讨董卓,灭袁绍,伐孙刘,救黎民于水火,位极人臣也不过最终封为魏王,他寸功未建,却觊觎皇位,此乃取祸之道,父王在天之灵也不愿看到。”
“皇后,魏王是天命所归,民心所向。”
曹节皇后的眼中闪过一丝怒火,她冷笑一声:“顺应天命?华歆大人,你口中的天命,是指曹丕的野心吗?至于民心所向,倘若曹丕真是民心所向,那江南、巴蜀,为何不挂上他曹丕的旗帜呢?”
华歆的脸色一变,他没想到曹节皇后会如此直言不讳,但此乃先王之女,当今魏王之妹,欺软怕硬的他自然不敢与之争辩,强压下心中的怒火,转而继续向刘协发难。
“陛下,请恕臣斗胆直言,汉室已历经四百余载的沧桑岁月,自高祖刘邦开创基业以来,无数先皇励精图治,其中光武帝刘秀更是力挽狂澜,使得汉室得以中兴。然而,时过境迁,如今汉室已如强弩之末,再难重现往昔辉煌,更无再造之可能。您若执意以卵击石,与强大的势力相抗衡,恐怕最终只会落得个玉石俱焚的下场......”
刘协苦笑一声,他明白华歆所说的话,但他依然不愿放弃。他深知,一旦禅让,汉
就真的成为历史的尘埃,而他,也将背上亡国之君的骂名。
“华歆,你怎敢!”曹节挥起衣袖,正准备打向华歆之时,刘协却拉住她。
“皇后,此乃朝堂之上,汝兄之意我已知晓,我并非贪恋这皇位,只是不免有些恍惚,好像自我记事以来,便没有一件能自己做主的事,皇后,在这庄严的朝堂之上,我对于您兄长所传达的心意已了然于胸。我并非是那种贪恋权位,对皇位有着无尽欲望之人。然而,我的心中不免泛起一丝恍惚与无奈。自我有记忆以来,仿佛我的命运便已被他人所操控,每一件事情都未能由我自己做主。”
“遥想当年,我身为陈留王之时,便已被董卓那权臣以武力相要挟,被迫坐上了这九五之尊的皇位。自那一刻起,我便仿佛被束缚于这金銮殿的龙椅之上,每一个决定,每一次行动,都仿佛不是出自我本意,而是被种种力量所牵引,使我难以挣脱这无形的枷锁。”
“也罢,华公,请你下周早朝时来取魏王想要的东西吧。”刘协的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他的话语中带着几分疲惫,几分释然,仿佛终于卸下了肩头的重担。
“皇后,你我皆是这乱世中的浮萍,身不由己。但我愿以这片刻的清醒,为你,为这天下,做出一个选择。”刘协转而望向曹节,声音却没了先前的无奈,变得温柔起来。
也许,在曹操毅然决然地处死董贵妃以及董承一党之时,他心中那份对曹操的深深畏惧与难以言表的仇恨,如同暗流涌动,不经意间便流向了那个被曹操强行安排至他身边的曹节。起初,他或许只是将这份复杂的情感,当作是对抗曹操权威的一种无奈寄托,心中充满了对曹节的排斥与不解。
然而,岁月悠悠,两人在共同度过的无数个日夜里,那份最初的隔阂与误解,渐渐被时间的细流冲刷得无影无踪。他开始发现,曹节虽承袭了她父亲曹操的聪明才智,却并未继承那份令人胆寒的冷酷无情。相反,她以一颗温柔细腻的心,展现出了与众不同的善解人意与体贴入微。在生活的点滴中,她总是能敏锐地察觉到他的喜怒哀乐,用她那独有的方式给予他温暖与安慰。
如今,当风雨来袭,面对突如其来的危难与挑战时,曹节本可以凭其特殊的身份,即使置身事外,依然能够安享荣华富贵,但她却与刘协荣辱与共,最初和刘协产生隔阂的权臣之女的身份,如今却将其用于维护刘协,捍卫汉室最后的尊严的屏障。
“阿节,往后,我便这样称呼你吧。”
归根
皇宫内的庭院中,枯黄的落叶随风飘落,铺满了青石地面,仿佛为这座曾经辉煌的宫殿披上了一层萧瑟的外衣。秋风卷起落叶,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如同低吟的哀歌,诉说着宫廷昔日的荣光与如今的衰败。树木的枝桠早已光秃,仿佛失去了生机,只剩下孤零零的枝条在秋风中瑟缩。
宫殿的琉璃瓦顶已经不再光鲜,残存的金色在暮秋的冷光下显得黯淡无光。大殿内,曾经威严的宝座现在显得格外冷清,仿佛在等待着那最后的告别。刘协站在寝宫的台阶上,俯瞰着庭院中堆积的落叶。
“荀昭。”刘协唤醒了走神的我,原来我竟然盯着那一片落叶入了神。
“陛下,臣在,您有何吩咐。”
“想当年,荀令君也会像你一样,盯着大殿或者宫门入神,也不知道他老人家在想什么,哈哈哈。”刘协抬起头,眼神中流露出怀念。
“其实,我知道你大伯当时在想什么。”刘协话锋一转,上前来牵住我的手,意味深长地说道:“荀氏是颍川望族,世受皇恩,荀令君本人当初也是力排众议,竭尽全力规劝曹丞相在洛阳迎我到许昌。”
“这是荀氏一门应当做的。”
“不。”刘协摆了摆手,“时逢乱世,世家大族纷纷割据一方,各怀鬼胎,即使是刘氏宗亲也是各怀鬼胎,鲜有忠贞之士。这也不怪他们,未逢明主,何谈能臣。”刘协自嘲地笑了笑。
“荀昭,感谢你上次没有将我召见几位大臣之事禀报魏王。”
“陛下,没有这回事!”我心中一惊,他怎么知道我是魏王的眼线。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我,拍了拍我的肩膀。“你不必担心,这里只有我们两人,我的那些侍卫,在上次朝会后也懈怠了不少。”
“我很早以前就发现身边有魏王的人,这倒也正常,像我这样被关在笼中的金丝雀,除了自由是奢望外,也早已习惯了被人监视的感觉了。”
“陛下英明,洞察秋毫。”我心中虽然惊涛骇浪,但脸上却尽力保持平静,“但微臣对陛下忠心耿耿,绝无二心,对于那晚之事我既不知晓也无妄言。”
刘协微微一笑,似乎对我的回应并不意外。“荀昭,你是个聪明人,朕自然知道你的难处。朕不怪你,也不怪他们。这个天下,已经不是一人之力可以左右的了。”
他转过身,目光穿透了大殿的窗户,凝视着远方。“朕自小登基,历经董卓之乱、李郭之祸,再到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朕早已看透了这世态炎凉。天下大势,分分合合,非一人之力可以改变。”
“陛下……”我欲言又止,心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看来他应该准备退位了,这倒也符合历史的走势,也不知道他退位后能否真的在山阳县颐养天年。
刘协摆了摆手,示意我不必多言。“荀昭,你不必担心。朕知道你的家族与曹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你的处境,朕能理解。”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朕召见几位大臣,并无他意,只是想要找些人说说话,诉诉苦罢了,谁料岂会害了他们。”
我不紧倒吸了一口冷气,害了他们?那些大臣怎么了?
刘协摇了摇头,眼中闪过一丝悲哀。“昨日,侍卫长告诉我,当日夜晚来议事的四位大臣,皆被朝廷革职还乡,我已经决定让出此位,竟还保不住最后的几位忠臣,也不知道他们现在是否还安好。”
“只是革职还乡,已是幸运了,历朝历代,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乎。”我本在心中默念,却不知不觉地说了出来,连忙跪下请罪。
“荀昭,我发现你这些日子仿佛换了一个人。上次宫内你叫住司空一事,他也将你的话转述给了我。这汉室倾覆,并非我一人之罪,我也无需为汉室送葬。这话是出自你口吧。”
我长叹一声,缓缓站起身来,心中既有愧疚也有释然。既然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也不再隐瞒的必要。
“陛下,确实是臣的言论,但臣并无他意,只是望陛下明白,当今局势已非一人之力可挽,汉室江山虽倾,然人命关天,陛下何必以身殉国?”
刘协凝视着我,目光中透着深沉的思索与犹豫。我知道,此刻的他,内心一定正经历着巨大的挣扎。自幼即位,背负着延续汉室的使命,他怎能轻易放下这四百年基业?
我上前一步,语气愈加恳切:“陛下,汉室虽衰,但天下尚在。您已尽力而为,无需再自责内疚。如今局势已定,若陛下退位后能够保全性命,于汉室宗亲也是一大幸事。您若一意殉国,不但自己命丧,也会让忠于汉室的臣子们徒增伤痛,有心之人定然会大作文章,起兵造反,受苦受害的终究是平民百姓,何苦为此,平添无谓的牺牲?”
刘协依旧沉默,仿佛在思索着我所言的每一个字。外面的风声似乎更大了,落叶卷起,又无力地坠落在地,如同这无情的命运将他一次次推向深渊。
“荀昭……”他低声开口,声音中带着些许迟疑与痛苦,“你说得对,这个天下,我已无法再掌握。或许,真的是该放下了……”
听到他的话,我内心的紧张稍稍松弛了些,但我知道,真正的劝说还未完成。
“陛下,当今魏王虽强势,但他对您并无杀心,他甚至还允诺您可继续保持帝位的待遇,不夺您皇帝之名,这也是对汉室的礼敬。退位之后,陛下仍可在山阳县颐养天年,不必再参与纷争。”
刘协静静地听着,目光逐渐变得柔和。他眼中不再有那份强烈的执念,而是流露出一丝解脱般的神情。
“荀昭,你说得对。朕这些年一直背负着这个江山,早已身心俱疲。”
“朕已不再年轻,我可以利用这些年来在宫廷御医的熏陶下所学到的医术,开设一属
于自己的小医馆。自黄巾之乱起,百姓已经承受了太多战乱、疫病与饥饿了,正如当
初曹丞相写下的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倘若真能造福一方,也不失为一件幸事。”
刘协闭上双眼,仿佛在脑海中勾勒着未来生活的美好蓝图,嘴角不自觉地泛起微笑。
“朕的确应该为自己的后半生考虑,而非继续陷在这无边的痛苦中。既然江山不再,那就让这落叶随风而去吧……”
他站起身来,缓步走到庭院中,仰望着那片天空。满地的落叶在他的脚下轻轻作响,不一会,风停了下来,庭院中显得格外静谧。落叶安静地躺在地上,仿佛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
后记
清晨,正值大雨倾盆,雨水顺着房檐落下,滴落在窗台前。
几日前,刘协已将传国玉玺拿出,只待曹丕前来许昌,实行三辞三让之礼后便可除旧布新,改换新朝。许昌已然成为故都模样,这些日子宫内的大小官员越来越少,不是辞官归野,便是奔向那魏都邺城了。
“大事不好了!”只听见嘈杂的声音从宫中传来,几位侍卫兵奔跑着冲出内廷,我连忙打开房门,拦住其中一位侍卫。
“发生什么事了?”
“荀侍从,是陛下,陛下驾崩了!”
“驾崩?宫里有刺客吗?”无论如何都难以想象,会有刺客去刺杀一个亡国之君。
“不是,是陛下用高祖流传的斩蛇剑自尽了!这可如何是好啊,我们都要掉脑袋了。”
怎么会这样?刹那间,刘协那晚的音容笑貌仿佛仍历历在目,他怎么还是自尽了?不是已经决定为自己而活了吗?
我的心头如被重锤击中,一片混沌。雨水似乎更加猛烈,敲打着窗棂,也敲打着我的思绪。此时一道闪电划过天空,刹那间,闪电似乎近在咫尺,随着一声闷雷,我再次感到天旋地转。
等醒来时,我已是趴在寝室的桌子上,似乎是过于疲惫而睡着了。
宫廷的钟声不再,取而代之的是窗外的雨声。
我坐在书桌前,翻开面前厚重的史书,指尖轻轻滑过那些记载着刘协生平的文字。
冬十月乙卯,皇帝逊位,魏王丕称天子。奉帝为山阳公,邑一万户,位在诸侯王上,奏事不称臣,受诏不拜,以天子车服郊祀天地,宗庙、祖、腊皆如汉制,都山阳之浊鹿城。
魏青龙二年三月庚寅,山阳公薨。自逊位至薨,十有四年,年五十四,谥孝献皇帝。
史书的记载,依然禁锢于他的身份,仅仅在退位以及死亡之时有所记载,而中间的十余年,关于他在山阳县生活的十余年,没有人会在意,自然也不会被史官所记载。
我继续在浩如烟海的数据中找寻他存在的证明,他不再作为汉献帝,而是作为刘协存在的证明,终于,我在民间轶事中找到了。
汉献帝刘协贬居山阳城后,远离政治,一心融入民间,利用在皇宫中学过的医术,和皇后曹节一起悬壶济世,医治百姓。他从云台山上挖下来的中草药从不收费,扎针、艾灸、拔罐、刮痧都不要钱,只有对购来的药物才酌收成本。老百姓出于对他俩的感激之情,沿习成俗,焦作民间对老中医格外敬重,尊之如君,对中草药可赊可欠,但从不还价,在农村中针灸、拔罐从不收费,以示遵守汉献帝留下来的千年老规矩。
我满意地笑了,闭上双眼,仿佛看到:在那个远离尘嚣的小城里,刘协脱下了龙袍,换上了朴素的衣裳,他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帝王,而是一名普通的医者。他用那些年在宫廷中学到的医术,为百姓治病解痛,用自己的双手,为这片土地带来了希望与生机。
山阳县的百姓们,或许并不知道这位医者的过去,他们只知道,每当有人生病受伤,这位白发老者总是不辞辛劳,尽心尽力地为他们治疗。他的仁心仁术,赢得了人们的尊敬与爱戴。
而刘协,这位曾经在权力的漩涡中挣扎的君主,终于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过上一种平静而充实的生活,不再为朝堂上的阴谋诡计而心力交瘁。每当夜幕降临,他终于可以安心入睡。
我站起身,走到窗前,看着外面的雨渐渐停歇,一轮弯月正探出头来,仿佛在黑暗中为大地洒下了一层银色的光辉。
此间明月,千百年,倒是同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