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楔子 ...
-
“哑巴,外面……许是……下雪了罢。我想,再看看……雪。”
地牢里阴冷、潮湿,浸入骨髓的寒气,正慢慢吞噬这身残躯的余温。他知道,自己差不多要走了。
被囚在虚白山的这五年里,他受尽折磨,双眼也几近失明,全身骨头断的断、折的折,已使他无法立起身来。死亡般的黑暗,为这个周身肮脏、饱受折磨的人带来最后一丝尊严。
哑巴是给他送饭的人,他不能说话,也不会向其他那些人一样折磨他。大多数时候,他会静静地在一旁等他吃完饭,然后将碗拿走。偶尔,他也会答应他的请求,比如,这次看雪。因为,以往,他的请求,多是和自杀有关。
哑巴将他拖到地牢的小窗口处。这窗有一块砖头那么大。尽管是夜晚,他仍隐隐觉得,眼前有微弱的雪亮。他艰难地伸出手,感受雪花,片片落于手掌的轻盈和温柔。
这是他久已忘记的感受。
谁会想到呢?那个出身江湖第一剑派,不识人间愁滋味的无忧少年,那个曾以载雪剑法名动四海、快意平生的侠义之士,竟落得如此境地?
二十三岁那年,平棠一战,世人只知他私闯虚白山,盗走被各派前宗主联合封于雪顶的邪禁密法——《离魂剑谱》,犯了天下大忌,武林正派一齐讨伐,致使折损义士近半,若不是卫离及时赶到,果断阻拦,恐怕江湖已是血雨腥风。
关在地牢里的光景,沈负已经反复死过多次。而那夜的寒风肆虐,梦魇般缠满他短暂清醒的时刻。当时,他茫然地被围困其中,愤怒、困惑,想要拼命突围。就在那时,卫离出现了。
“卫玄晋,你来救我了。太好了。”他隔着灯火树影,欢喜道。
卫离奔向他,一身月白衣袍在风中皎皎生尘。
“无修,你是否受伤?”他的眼神里,满是不忍。
“看,我好好的,毫发无损!”他拍拍土道。
“那样,便好。”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曾倾盖如故、一同仗剑游侠的少年知己,竟会出其不意,从袖中闪出一柄短剑,冷酷、决然地刺向他的胸膛……
他满脸震惊地看着他,可无论如何也看不清他的面容。待醒来时,他已被扔在了这里。
无所依止,无力自决,无人可诉,只能忍受着漫长无尽的痛苦。
卫玄晋,连你,这样的人,也会将昔日曾视若珍宝的,曾愤忾持守的,曾自誓不悔不易的,连同这情义一并视作草芥了么?
教我该如何信你,敬你?教我如何信我自己?
沈负有时想,倘若人失去神识,像草木一样活着,没有痛觉,没有背叛,没有这混浊世间的诸般龌龊肮脏,不闻不问过往烟尘,始终如一地活着,该有多好!
幸好,在多数时刻,他意识模糊,不知世人如何诟骂咒诅他,也不知他们在听闻他折磨受尽后的欣慰神情,更不知晓,平棠之战后,卫离顺利登上了武林盟主之位,而此时,在他将死未死之际,已经是五年后的隆冬。
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沈负做了个绮丽明幽的梦。他梦到一处山谷,村舍交错,梅花漫山遍野地绽放,盈盈远香,醉人心魄……
他认得,那是年少时的栖玄山谷。
故人。旧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