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林翊枫

2、2003[旧版]

　　步小美喜欢蓝得深邃的天空，而在路童童告诉他之前，他一直没有留意过，天空最蓝的时候，总是会在雨后。

　　他从小就讨厌雨天。

　　步小美没有什么选择，于是他选择了独自一人搬出来住。住在路童
　　童家的旁边，死活不搬进路童童的家里。

　　步小美的父亲下了很大决心才顺了他，至少在路家的隔壁总比没人照应好。

　　那年夏天也常常狂风暴雨，斜打在玻璃窗上噼里啪啦地响。暑假步小美如愿去了日本，在横滨街头看到弥漫着的不知属于哪个草原的色彩的油画，通向很远很远象是世界尽头的路。那一刻他想或许有天他就要消失在那路上，远走天涯，从此不见。

　　回去的时候回了家一趟，拣了一些搬出去时没有全带走的东西。放了一堆的手信在大厅的桌上，那时只有嫂子和姐姐在，连苏姨都请假回去了。姐姐说想通了就记得回来，还差点没掉了泪。步小美说我晓得，我有事总会有人通知你们的。

　　他说的那个人自然是路童童。

　　路童童当初对他要搬出去是唯一没有持反对意见的人。毕业两人考了一个大学，虽然专业不同路童童还是很高兴，因为他的志愿除了专业外从头到脚每个学校都选择了和步小美一样，两人的分数终于也差不多，一切如了他的愿。

　　而姐姐不知道步小美那时已想要独自远走了，不再会有回去的觉悟。

　　他站在窗前听见什么摇曳的声音，二零零一年无所谓失去无所谓归途。后来他就喜欢上那个节目，在它放到中途的时候总是会有轻微的震动传至脚底，步小美想今后我或许是要乘着火车离开的，就搭这一趟。

　　而那时的他没有想到更多，当路童童快把他的门敲破的时候他已经快陷入梦境里。

　　现在是半夜没事快回去睡觉吧，他瞪了他一眼。

　　步小美你真绝情，我是冒着被狗咬的危险翻铁门出来的诶！路童童掰了掰他的胳膊，我们一起走好不好？说着指了指身后大大的旅行包。

　　他伸出手放在路童童的额头上。

　　没有发烧，回去睡觉吧。

　　此后路家少爷消失了整整一个八月。

　　路童童在知道步小美的抉择前都没有告诉过他自己的选择。而他知道后也没有再告诉过他。

　　他想或许这真是巧合，唯一一个让他不堪言语的，最痛的一个。让他无路可走。

　　二零零二年八月路童童消失了，连步小美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路家上下烦成一团的时候步小美仍旧站在他的窗前看八月空阔的天空。

　　他只安慰了路童童的父亲一句，最迟开学他就会回来的。

　　报名的最后一天路童童果然出现在学校大门口，穿得跟刚从夏威夷回来似的。众人问他，他说确实最后一站是夏威夷。然后就不再理他们径直跑去找了步小美。

　　事后他被他老爸罚跪到站都站不起来，事情一过就又成天傻兮兮的没有人知道他在想啥。

　　路童童身边的女生总是不断地换，还在上高中那时就常常跑到附近的大学去一脸色相地看来往的女生。现在上了大学就俨然成了少女杀手，见到好的就下手不久又象不认识似的对别人置之不理。很快他就在系里系外出了名，只是仍旧不断有女生主动地投入他的怀抱，皆抱着各方面的想法。

　　十月的一天，步小美上体育课，看见不远处一个女生正在和几个男生吵架，并且似乎有动手的趋势。虽然步小美不好管闲事，不过一个女生势单力薄的在一群强势的男生中间总是有些不好的。况且那几个男生都是自己认识的。

　　他走上前去，说算了，几个男生欺负一个女孩子别人看着不好。然后对她淡淡地笑了笑。谁知她狠狠地盯着他，带着几分怒气和几分委屈的样子，刚才一个人吵架的时候反而还那么激情。步小美突然意识到或许自己做错了，让她好好大干一场才是最好的选择？

　　怎么可能。

　　步小美就把这样一个女生告诉了路童童，路童童大笑说真是有个性，跟步小美似的。他正好坐在凳子上，笑的时候弯下了腰，于是步小美一脚踩在他的背上。你说谁跟谁似的？

　　结果那天天气正好，天蓝得跟什么似的。步小美抬起头望了望说或许我会走。路童童不笑了，他转过脸说啊？

　　然后很快他又哈哈地笑，我会每年都给你烧香扫墓的。

　　他被狠狠地踢了一脚。

　　于是他心底就留下了一个永远的秘密。

　　步小美在二零零三的钟声敲响前许下愿望，这年一定要离开，远走天涯。

　　他没想过这是路童童曾经最大的愿望。

　　路童童家是这个城市的首富之一，所以路童童在学校多少有点名气，并且又长了副骗倒众生的模样，于是身边便不缺女生。再于是全世界或许只有步小美一个人知道他其实并非是真正的纨绔子弟，路童童小时候是很乖的学生，从班里的女孩子到隔壁班的阿姨都喜欢他得不得了。

　　他小时侯还有自认为很伟大的梦想，现在看起来之于他是无比的好笑。

　　不知小学的哪时开始路童童的成绩开始不尽人意，相比之下一直是同学又是好朋友的步小美每次都拿年级第一让大人们多多少少喜欢拿来比较。结果效果并不好，路童童非但没有以此为动力反而开始不求上进，成绩便一直没有再回升过。

　　还好高三突然努力了一把，加上毕业运气好，路童童竟勉强和步小美混上了同一学校。大学里路童童变本加厉的嚣张，除了步小美以外的人都以不屑一顾的神情应付。也只有步小美知道他其实是一个有分寸的人，他懂得做到哪里为止就该停，停到哪里该开始。

　　于是这是他任性的最后几年。这是路童童的最痛。

　　路童童拖着湿漉漉的头发去找步小美，那时他正躺在三层的屋顶上吹风，这在路童童的家里一眼就能望见。

　　水顺着脸颊滑下来滴到步小美的脸上，路童童想他或许早已把那件事情忘记。他曾经拜托他的事情，那一次自己是那么地认真，可是没有得到答案。因为那时他们彼此都不知道对方的愿望，谁都不知道彼此都是怀着迫切的心情想要离开的。以至有一个人终会残留无法消失的痕。

　　他那时是那样说的，反正你家有你大哥和你姐姐了，今后你来代替我继承我父亲的事业好不好。

　　你有病啊路童童。

　　我有病就不会站在这里了！他努力地看着步小美，可是他什么都没回答他便转身离开。这么久了，这么久了步小美都没有回答他，因为他自己早已有了不得不拒绝的理由。而现在他也不会再这样傻地请求他，因为步小美已决定离开，就没有人能够阻止。

　　他突然给了步小美一巴掌，熟睡中的步小美反射性地捉住还没完全伸回去的手。然后他睁开眼睛，看见许久不见的路童童。

　　你怎么了。他问，他很少对路童童用这么温柔的语气说话。

　　没什么，突然看你不顺眼。路童童张开嘴笑。

　　然后他被一只手搂住。

　　这么多年了，你连在我面前都这么虚伪。步小美的下颚搁在他的肩头上，肩膀便被蹭得有些痛。

　　你说什么。路童童有些吃惊。

　　不想笑的时候就不要笑，那样非常难看。

　　于是步小美和路童童都保持着沉默，直到路童童突然抬起头来指了指天空。咦？一只天鹅。

　　第二天路童童的肩膀青了一块，他谁也没有告诉。

　　路童童看见一个短头发的女生走过来，他突然抓住她的胳膊。

　　他说我见过你。

　　步小美走在路上，抬头的时候突然想起不知哪里的一句话。这时的上空就象是专门为了适应那话而诞生，汇成天空的河流。而他忘记了前边与后边。就记得那句。

　　究竟是什么汇成的天空的河流。

　　而步小美认为路童童做什么都会给他一个理由的，所以没有理由的时候他会认为那是他一贯的无聊。步小美家和路童童一样有钱到让人嫉妒的程度，只是步小美一向很低调于是很少有人知道。

　　步小美从小有着要离开的想法，只到了高中毕业的那个暑假才明确和坚定。而路童童家只有他一个孩子，他是永远不可能象步小美这般自由的。大学一毕业或许就会去给他父亲做事，所以步小美想路童童或许会常常觉得厌烦这是很正常的。因为他骨子里就不是那种安定的人。

　　然而他总会踏向那里的，很多事情都身不由己。

　　那时路童童也走在路上，身边跟着两个花枝招展的姑娘。他微微抬头看见一个短头发的女生从那里走下来，就要擦身过去的时候他突然捉住她的手，莫名其妙的感觉充斥在他的脑海里。

　　他说我见过你。

　　女生甩掉他的手，我才没见过你。然后跑开。

　　象是一场老土的搭讪。

　　二零零三年五一，步小美已把一切都考虑清楚。他什么都没有告诉别人，没有告诉路童童。他在后来留给路童童短短的留言里说遇到她帮我给她说对不起，谁都不知道他对不起谁，路童童遇到那个女生的时候突然明白。步小美这一生最对不起的人是路童童，而他把他认为可以代替他的人留给了他。

　　路童童想你应该对我说对不起的，原来你早已知道，才不给我回答。

　　于是后来就没有人再能读懂有关步小美和路童童的故事，两个月后步小美走在陌生的城镇街头看见黑与黄混杂在一起的肤色的人群，再次望向天空那句话突然变得明朗。原来它很短，不过就是汇成七月天空的河流。步小美想我可以一直都拥有了，每天天蓝的天空，竟然迷失了这么久。

　　004/1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