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落湖畔》荀声

3、谜语

　　那种不清不楚的气氛无形蔓延开来，松柏露湖潮湿的香勾绕着心智，身躯，侵占。
　　一根骨白的手指抵上画纸的角落，稍稍用力，根关节弯出好看的弧度。
　　阚迩斯率先移开了目光，声音低哑：“你刚刚是问这个？”
　　模糊不清的音节从虞放喉咙里滚出，同样逃避似的看向那两个小人：“嗯。”
　　然后就见那只手蜷了蜷，声音的主人说：“这是...”
　　卡顿了。
　　？
　　“这是？”
　　阚迩斯含糊道:“随便画的，两个在玩的小人。”
　　他站起身来，因为站着和坐着而掩盖了的身高差距一下又显现出来，虞放有些不适应地往旁边走了走。
　　阚迩斯没注意，只想着将虞放带离这块木板前：“让佣人准备了晚餐，一起吃吧。”
　　虞放愣了一下，这就是有钱人的生活吗，保姆佣人一应俱全。
　　脚下意识跟着阚迩斯转移方向，走了几步，虞放眼睛还在不死心地又看了几眼小人。
　　随便画的？
　　感觉还蛮精细的啊，一个小人躺倒在地，一个小人好像是...跨坐在对方身上，手里还拿着什么，旁边是一些草物，看起来像是两个人在草地上玩耍。
　　虞放感觉到哪里不对，步子一转又走回到画前。
　　“你这小人画得真挺可爱的，这个身上好多花的是在和这个蓝眼睛的打架么？怎么拿着花坐人家身上，抢花？”
　　他弯下点身，一只手也跟着点点画板，指尖用力。
　　“但是这个姿势怎么看着这么......”
　　虞放在他有些迷蒙的大脑里组织着措辞。
　　......等等，不会吧。
　　一个有点那什么的念头生了出来，虞放微张着唇，不敢问出来，脚下像生了胶。
　　桌面上的蓝绣球轻轻抖动，桌布被风吹起一分尘阑。
　　虞放将话吞下去，红着耳尖猛地转头看向对方。
　　不是，你也脸红个什么劲啊！！！！

　　*
　　虞放答应了对方一个月，今天是最后一天。
　　虽然说是一个月，但他并不需要每天都来。
　　通常是以一周三四次的频率。
　　来也不是全然一动不动，或者换各种姿势，真的当模特。
　　更像是朋友间的见面聚会，热热闹闹的。
　　每次阚迩斯会提前告知他一个主题，然后他们会先就这个主题展开一些活动，美名其曰培养情感和氛围。
　　艺术是需要情感的。
　　阚迩斯的蓝眼睛里也是有情感的。
　　虞放不知道阚迩斯画了多少张以他为模特的图，也不知道画的什么样。
　　自第一次以后，阚迩斯都不让他看见画了，一说结束之后就收的飞快。
　　...虞放多少有点遗憾。
　　这次的主题是知更鸟。
　　知更鸟么，虞放想他看过那本书。
　　《杀死那只知更鸟》。
　　他点开和阚迩斯的对话框，两人的聊天记录数不胜数，往上一滑都看不到尽头。
　　他刚想打字告诉对方自己正在路上，对方的信息先弹出来了。
　　L：抱歉，临时回国了，今天的约定取消了。
　　L:今天是最后一天，后面也不需要改期了。
　　L:很高兴与你的合作。
　　L:^ ^
　　虞放盯着最后那个表情，拇指又往上一滑，对方先前发的很多的可爱小动物卖萌表情包印入眼帘。
　　他嘴唇扯了一丝笑出来。
　　好友的信息跳转出来，虞放下意识点进去。
　　好友:怎么样？今天是大模特的最后一天，他有没有图穷匕见？？有没有掀开裤子
　　好友:说，对，我就是馋你身子？！
　　虞放嗤笑了一声，无情打下几个字，回道:人都掀飞了。
　　好友:？？
　　好友:啥意思，跑了？
　　yu:嗯。
　　好友:卧槽，穿上裤子就跑，这么没担当？？
　　yu:........人家连裤子都没脱。
　　好友:那你怎么办啊T T
　　yu:拉黑了。
　　好友:...这么干脆？
　　虞放不耐烦了，直接摁住语音，解释道：“要不然呢？本来就是一开始说好的那样，解决事情，一百万一个月的模特。”
　　他低垂着眉眼，像是说给好友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听。
　　“现在只是到时间了而已。”
　　“时间到了，就结束了。”

　　*
　　阚迩斯没想到，会在自己的国家看见虞放。
　　最后一面，是几个月前。
　　约定结束前的那天。
　　他还记得，倒数第二个主题是，莬丝花。
　　他们总共认识了一个月零三天。
　　阚迩斯没想到分开的日子会那么难熬。
　　超出了他的预想和掌控。
　　就像他在华国学到的一句古话一样，“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他当时匆匆走在母校的路径上，是一条小路，弯弯折折，为了避开周围野生生长的蔷薇和月季丛。
　　小路不算好走，他又着急赶，耳机里传来母亲秘书细叨的交代，脸色算不上好看。
　　那副常常是浅淡的眉眼此时皱紧得明显，彰显主人不甚美妙的心情，蓝色的湖泊也像正在风雨中淋漓，乌云沉沉。
　　他抿着嘴唇，脚步不停，想要打断对方的话。
　　“告诉母亲，请别插手我的人生，我有自己的打算与选择。”
　　“也别去打扰他。你们没必要打扰一个已经没联系了的人。”
　　“现在我有授课的事情要忙，之后......”
　　大艺术家又绕过一个石头拐角后，视线一新，焉地怔住了。
　　眼前出现了一个再熟悉不过，绘画时描摹过百遍，梦中见过数次的背影，阚迩斯一时间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手指一用力，他不小心按挂了耳机里的电话。
　　对方有些疑惑的尾音消失在薄薄的机网层中，阚迩斯一瞬不瞬地看着前方那个人，屏住了呼吸。
　　他下意识往前走了两步，又停顿了一下，接着又继续迈开了步子。
　　虞放这两个令人魂牵梦绕的字刚要从唇瓣中柔软地吐出来，旁边已经有人捷足先登了。
　　一个棕色卷毛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笑嘻嘻地勾住虞放的肩膀，给他看手里刚拍好的，虞放的照片。
　　阚迩斯站在他们的偏后方，看不见两人完全的脸，但能瞥见虞放微侧流畅的脸庞，是勾唇笑了。
　　同样也是笑着和卷毛说了几句，接着一起朝前走了。
　　朋友？还是......

　　虞放看着好友相机里闭着眼睛的自己，微笑着说道：“你的拍摄技术真是一如既往的只能打负数。”
　　好友打着哈哈：“也挺好看的啊。”
　　“不过也不全是我的问题啊。以前给你拍照片的时候，你眼睛都不眨一下的，怎么现在再给你拍，还不自在了啊？”
　　卷毛滑动着相机屏幕，努努嘴展示给好友看，十分无辜。
　　虞放心里沉默，面无表情地想，还不是某个大艺术家的错。
　　那一个月里对方给他搞了各种尝试，什么题材的都有，有的还算正常，中规中矩，有的就...实在太过小众。
　　搞得他羞耻心爆棚，结果对方还要一直盯着他赞美，然后不知道是不是预谋好的从哪里翻出来一台照相机，让他保持着姿势，咔嚓咔嚓就是一顿拍。
　　更过分的是，对方拍了就拍了，按道理说画都可以直接拿着相片拍了，某人还严肃地拒绝，在他看来就是耍赖，说对着照片和真人画是不一样的感觉。
　　对方不给看画，但是会给看照片。
　　虞放每次看的时候都脚趾扣地，当和照片里的自己对视上时，每次都有难以言喻的不认识自己了的感觉。
　　所以有次他非常不自在地穿着人鱼服，泡在艺术家的水池里，玩着道具的时候，刚一抬眼就看着对方又抬起了相机，下意识地把眼睛给闭上了。
　　水珠在纤长的睫毛上颤抖，又随着主人的情绪滑落，洇进唇缝里。
　　大艺术家的视线跟随着通透的水珠，从睫毛追随至下，停留在鼻尖下方的位置久久不动，未置一词。
　　那天结束后虞放看着闭着眼睛的自己，心里多少舒叹了点。
　　至少看不见自己眼睛里的情绪了不是？
　　...虽然他不是很想认清自己眼睛里究竟都有些什么情绪。
　　但总归让人羞恼，让人逃离。
　　阚迩斯也没有对他闭着眼拍照有什么意见。
　　只是好像读懂了他似乎有股抗拒意味的动作，会拍的少点。
　　所以虞放习惯了，当猛地一看见相机时，第一反应是先闭眼。
　　他心里又微微叹气，那一个月到底是滋生出了多少麻烦。
　　随意找了个理由打发了好友，虞放余光向后方瞟了瞟。
　　应该看见了吧？
　　他嘴角勾起弧度。

　　参观完某大艺术家的学校，回到住所的两天后，虞放垂眸打量面前的纸张。
　　新送上门的寄件，拆开是一叠厚厚的画。
　　画上什么都有。手的特写，腿的特写，眼下的小痣，脖颈后微微凸起的骨节。
　　但是就是没有合在一起，整个人的描画。
　　虞放没什么情绪地低着眼看着这些东西，伸出手指头翻着，挑着，勾出一张卡片。
　　上面是纯白的月季和藤绿的荆，只有三个写着中文的字。
　　“知更鸟”。
　　“谜语人？”虞放抽了抽嘴角，不高兴地把卡片扔回画纸堆里。

作者有话说

　　老婆不高兴了55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