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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山雀灭门 二狗成野狗 ...

  •   月黑风高,浪急鱼肥。江心一点渔火,散出炊烟,煴火煨着鸽子炖鱼,鲜得张不开嘴。
      “别咂摸嘴,睡觉。”李元敲敲船篷。
      棚子里褥子下探出个精神劲儿的小脑袋,“叔父,我渴。”
      “忍着。”
      二狗爬出被子,倒了一碗水,先递到李元手边,“叔父,喝水。”
      “不喝,你自己喝。”
      煴火没在白灰里,乌墨的云团拧出幽咽的风声,水浪拍着船舷。
      李元掌着舵,顺水而行,睨着小孩喝了两碗水,喝止他,“睡觉去。”
      小孩钻进褥子里,抱着一只歪嘴的布老虎。江上的夏夜凉,船舱里扯了帘子遮风。
      “闭眼。”
      “我闭上了。”
      “别逼我进去揍你。”
      二狗努努嘴,气闷地将布老虎贴着背放,抱着胳膊、闭上眼睛,不一会又摸进怀里,捏捏耳朵、捏捏p谷,直至船身狠狠晃了晃,“叔父,我已经睡着啦!”
      舟轻风疾,明早便到铜川。傀儡师周士成在铜川支了个戏班子,唱些咿咿呀呀的戏。
      李元此去将二狗托给他。

      当今乱世,帝星衰微,权臣专政,外有叛贼并起,流年灾厄。
      李元为刺客组织山雀门做事,在南礼郡盯梢。齐朝皇脉旁支的一个小皇子,逃难到南礼。李元领了命先收纳着。
      “还是个傻的。”李元扯了死人衣裳擦刀,腥风血雨暂且落幕。夜从草尖滴下来,玄鸦嘶哑。
      “过来,叔父抱。”

      二狗原先的名儿拗口又克亲,李元顺口取个诨名“二狗”。小孩给死人吓丢了魂,傻愣愣的,后来跟小狗借了一条,就疯颠了。
      所幸齐朝只需个傀儡皇帝。
      春末入夏,上头的信讯和饷银都未达。此小子文不成武不就,闷葫芦但心眼坏,黏着李元喝不成大酒,索性打包扔给周士成,学学做傀儡的技法。

      铜川未远,齐朝,却亡了。轻舟已过万重山。小皇子真成了路边的二狗。
      午后细雨濛濛,泼下水天一色的灰。信鸽飞来,信上写:门主给叛徒宰了。丰州乱成一团。
      释野的刀客默立船头,蓑衣披着一身风雨。小孩躲在船篷,守着一盅咕噜噜的白汤,“叔父,好香。”
      他擦去短刀上的鸽血。赶去丰州,日夜兼程需五天。
      总之,先送人给周士成。

      船,夜里就靠了岸。
      江面薄雾朦胧。油头粉面的傀儡低唱一阙莲舟钓趣,周士成支着鱼竿。二狗抱着布老虎大哭。太阳升起来,像鸭蛋黄,芦苇担着灿灿的露珠。浣衣女折了栀子花别在发髻,素衣柳腰,捣衣裳间或俏皮嬉闹。
      铜川到丰州,一别经年。
      周士成拍拍他软绵绵的背,“你把魂都哭回来咯。”
      二狗的魂小时候掉在水里,如今早流进江啦。他不怕死人,他喜欢小狗,也喜欢歪嘴巴的布老虎。

      五日后,丰州城外,江花酒家。
      “小二,一壶凉茶,一碟小葱豆腐。”青衣刀客捡着窗边一张木桌坐下。
      “诶,好嘞。”小二端上凉碟,“客官,店里正有新酒,可要一壶?”
      刀客摆摆手,“将我存的春谷酒,取一坛来。”
      “哎,好。”小二麻溜去取酒菜。
      猎户担着一头剥了皮的麂子卖给酒家,与店主算好钱,取出二十文买一碟狗肉,坐到刀客对面,“春谷酒可少,多是秋谷。”
      刀客夹起一块豆腐,目光在那肥肉上一点,将筷头递进嘴里。“卢桥春谷收的多,春谷酒也好。你那可有蛇骨?家妻抱恙,缺一味乌蛇骨入药。”
      “前几日捉了几条竹叶青,还没剥皮,酒足饭饱,便带你去看看。”猎户豪饮一碗酒,唇边翻着白腻的油花,“畅快。”
      “鲜蛇骨不得用,得要阴干一月了的。”刀客搁下筷子。
      闻言,猎户亦放下酒碗,扬起浓眉,“猫儿在谷仓拍死条过山风,阴晾着三月有余了。”
      刀客斟上酒,粗粝的手掌摩挲着蛇皮刀鞘,似是思索片刻。他摇摇头,喝干一碗烈酒,“这蛇毒性太烈,家妻怕是熬不住。”
      他也算是个要钱不要命的,但送死?不划算。
      猎户并不多做说客,将酒肉扫干净,“不是毒蛇,骨头里哪存得住乌髓!”
      刀客背上刀,猎户担起他的空竹篓,就此别过。

      山雀门玩完了。三个月前,副门主砍了门主一条手叛逃,两个门主亲如兄弟,门内众人亦各有偏私,竟无人訾议。哪敢想副帮主7天前杀了回马枪,取了门主性命,而今又下落不明。
      李元混迹在山雀门只赚个温饱,自不愿理那一团乱麻,几两银子,拼什么命啊。既然讨薪无果,那就另谋路子。他晃晃酒葫芦,反正天高地远,孑然一身。
      北境的秋来得早些,枯黄一摞摞叠作连绵的山线。他溯游而归的细水,已浮着冷雾。

      周士成将哭包二狗抱回戏园,傀儡们都藏在角门后好奇地瞧。
      这小子哭得要断了气,像个水包子,一戳就淌眼泪。
      “你若是嗓子哭坏了,学不了戏,叔父回来了要生气喔。”周士成将他放在太师椅上,拈着一块糖哄他。
      二狗将糖吃进嘴里,委屈巴巴地抗辩:“叔父要我来学做傀儡,不学戏。”水汪汪的眼珠子钩着糖盒子。
      “脑子倒不昏。”周士成揉他脑袋却给躲了去,便袖着手,端着为师肃穆的样子,但总是笑晏晏的,“往后,我便作你师父咯。”
      二狗愣了好一阵,才点点头,“叔父什么时候来?”眼眶里泪水又打着转。
      “你叔父他总要沙很多人嘛。”周士成避而不答,叫来一只小傀儡,“喏,今后他照顾着你。”
      小傀儡眨巴眼睛,好奇地看他,嘻嘻笑着。
      二狗给这似人却不是人的小机关吓傻了,没了靠山,便乖乖喊师父,抓紧了布老虎,眼泪咽下肚子。
      “你真不学戏?”周士成一脸惋惜,“你叔父喜欢听戏的很。”
      叔父喜欢听着戏睡觉,二狗腹诽,也只敢眨巴不爱学习的眼睛可怜巴巴看他。
      “是块榆木头。”他笑笑,施施然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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