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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几分开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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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竹色的身影渐渐靠近,晴儿仰头看他时被太阳晒得有些眯眼,她抬手遮在额上,问:“你怎么来了?”
尔泰挠挠头,竟答不上话。
方才从永琪尔康那里离开,步子就自己往她在的这处迈过来了,现下听她这么问,他颇有几分无措,踌躇半晌,终于坐在她身边的空阶上。
夏日炎炎,台阶被日头晒得发烫,尔泰挺直背脊,替她遮住了更多日光。
“我们四个成为漱芳斋的‘四大护卫’这事原是个意外。”一句教人摸不着头脑的开场,晴儿很快想起那会儿自己问小燕子的问题。
这是……在为她解惑。
“漱芳斋以前因为一些小事和皇后闹了不愉快,这事你应该看得出来。再加上小燕子这个主子本身就容易出事,所以总这个伤那个伤的,我和班杰明、五阿哥每天都跟小燕子一起上课,所以帮他们一下也是应该的,至于我哥,是被我拉进来的,‘四大护卫’最开始就是这么来的,其实也就只是一句玩笑话而已。”说到这儿,尔泰轻轻笑了笑,自打学了那个‘四大才子’后,漱芳斋一下子凑齐了各种‘四大’,真是神奇神奇,算起来,他跟五阿哥班杰明三个还有晴儿,以前也算是皇宫的“四大调皮鬼”呢。
他接着跟晴儿解释:“后来是因为一次饺子宴,皇后又设计陷害小燕子紫薇她们,事情闹到了皇上那里,皇上才正式命我们几个为漱芳斋的‘四大护卫’,替他保护漱芳斋和还珠格格。”
“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尔泰歪头对上晴儿的眼睛,忽然又想到从前给她做“护卫”的事情。
那时总被她选为队员,受她指使做尽了护卫之事。
算起来这辈子守护的第一个人,是她。
怎么忽然这么想!尔泰福至心灵,慌忙挪开眼,幼时玩闹而已,他乱七八糟在想些什么!耳尖红着向晴儿重复:“就是这样。”
“……”
听他这么一本正经地同她解释缘由,晴儿一时不知怎么回话。不过明显察觉到,方才自己心里的那丝郁郁之感,已然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她无意识捏紧手中的小花朵,“哦”了声,“原来是这样呀。”
尾音上翘,尔泰听出她的心情好起来了,嘴角也跟着弯起。
两人对视一眼,又互相别开视线。
晴儿也笑开在明媚的日光中。
安静坐了一会儿,尔泰忽然又开口道:“像回到了从前。”
晴儿一愣,转过头来看他。
心弦仿佛被人微微抚摸过,她甚至怀疑眼前的好友有着读心术,得以窥见她的少女心事。
原来除她之外,还有人记得“从前”么。
她仔细地看着他的眼睛,以期读清他的内心,来让自己瞬间跳动激烈的心平缓下来。
“什么从前?”她嗓音酸涩,带着一丝试探意味。
尔泰想,他该怎么同她描述方才的那种感觉呢?晴日和风,她在笑,恍惚间就像回到了从前的某一个瞬间。
那些,当时只道是寻常的少年时光。
是有一次,额娘做了新糕点,他特意留了许多带进宫给她尝,恰逢五阿哥生病告假没有赴约,只他们两人同行,他拿出糕点给她,她就那么坐在御花园的小亭子里吃起来,那糕点果然很合她的胃口,她满足得大笑。
他能跟她说他怀念那一刻的她么?
如今的她出落得这样优雅大方,纵使眼里笑意那样深,嘴角也只微微弯出得体的弧度,应是不会希望别人再提起她从前那样大大咧咧毫无优雅可言的模样。
虽然他觉得那样的她超级可爱。
拳头握在口边轻咳一下,脑海中久久萦绕不去的是她先前落寞的眼神,他鼓足勇气朝她说了谎:“我哥说很抱歉,方才是当着大家的面不好意思说以前的事。他那人你知道的,重面子,人前向来装得深沉稳重,被这么多人围着说不出口也正常,你不要难过。”
哥啊哥啊,且原谅我拿你打个趣罢!
我替你说了抱歉,给你积福,也算补偿,对吧。
尔康在心里双手合十而拜。
不过他说的这话倒有些出乎晴儿的意料:“尔康特意让你来跟我解释的?”
尔泰本就答不上为什么单独过来找她,又因为难得说谎感到心虚,心里直擂鼓,听她这么说,下意识点头:“嗯。”
他一说谎就觉得手足无措,于是也顺手揪了一片旁边的绿叶,手里把玩着叶片,状似不经意地道:“是呀,我哥说从前的事他不会忘的,何况是你的事呢。”
这不算说谎吧,这世间有谁能忘记答应她的事呢?
除了五阿哥这位高高在上的公子哥吧,尔泰心道。
晴儿心里也五味杂陈。
尔康这是……这是借尔泰的口像她传达着什么么?
他没有忘记碧云寺的那一夜,可为什么在大家面前不能提呢?难道他觉得那是独属于他和自己之间的秘密么?
难道他……他对自己……
晴儿蓦然有些面红,尔泰以为是太阳太晒,又抬手揪了片一旁的大叶给她扇起风来。
晴儿心如擂鼓,已顾不得注意他手上的动作了,只寻思着尔康难道真的对自己有情?碧云寺那个雪夜,真真是可以纳入她人生记忆的一夜,她与尔康温柔地谈了许多话,那时并不懂儿女情长,只觉与君一席话,确胜十年书,尔康比她大几岁,又是高门长子,早早担了许多责任,也有了许多眼界。
与他相谈过后,她努力地修养心性,读书习字,以求内里丰盈。
她也想做一个如他一般高雅的人。
多年辛苦,也不曾停止追逐。
但也只有追逐,在老佛爷提起这件事之前,她并没有想过站到他身边去。
如今他让尔泰替他传递这些话,是在向她暗示一些什么么?
站在月亮身边,和仰望明月是不同的感觉,她想要站到他身边去么?
之前不是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可一直没有得到答案,只算不排斥吧。
可他为什么不亲口跟她说呢?
晴儿眉眼又低垂下来,心里有些拥塞。
又是一阵沉默。
尔泰实在觉得暑气太盛,人心中也容易燥热,终于还是忍不住站起身来,同她道:“走罢,老爷他们应该也要起身了。”他把手腕递到她眼前,晴儿看了看,扶着他站了起来。
坐了许久,甫一起身,晴儿感到头晕眼花,幸而他站得坚定,让她撑了一会儿。
尔泰声如和风:“走吧。”
“嗯。”晴儿缓好了,轻轻点头,挪开了搭在他衣衫上的手。
尔泰垂下臂膀,指尖默默捋了捋袖口,总觉那上头有香气萦绕,这园子里的花香倒是盛,他暗自念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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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队伍宿在一所驿站,晴儿安置好后觉得时候尚早,便去找紫薇和小燕子说话,推门进去,小燕子不在,只紫薇一人在细致地擦着一张古筝。
“紫薇,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在?”晴儿笑道。
“晴儿你来了,快坐,小燕子洗澡去了。”紫薇拉她一同坐下。这一路同行,她真是非常喜欢晴儿,她心里,晴儿比她潇洒,比小燕子细心,简直是个完美的女子,所以她总是忍不住地亲近晴儿。
“早就听老爷说你有一手好琴艺,看得出你也很懂得如何保养古琴。”晴儿轻轻抚摸着琴弦,由衷地夸赞道。
紫薇颇为谦虚,只道:“出门在外,诸多不便,哪提得上保养,只是没事擦擦灰尘罢了。至于琴艺,哪敢在你面前班门弄斧呢?”
“说什么班门弄斧,你太客气了。”晴儿笑着,转瞬又伤神起来,同紫薇说起自己不碰琴的原因,两人谈过后才知道,原来紫薇也同她一样,早早没了亲娘,亲爹也在她出生前就离她们母女二人而去了。
两个姑娘霎时便有些惺惺相惜之感。
因着实在喜欢紫薇,晴儿思量再三,还是犹豫着把话问出了口:“紫薇,我一路看着你,你是不是很喜欢老爷?”
紫薇觉得她问得奇怪,但还是诚恳答道:“是,我崇拜他,我觉得他是个很伟大的人。”说话的同时,她眼里亦闪烁着崇拜的光。
晴儿却语气沉重:“女人崇拜英雄,大概是一种本能,老爷又是那样一个高高在上的人,一言九鼎、操生杀大权,没有人敢跟他说一个‘不’字,这样的人物谁能不崇拜呢?”
“不过,崇拜英雄是一回事,跟英雄在一起生活又是另一回事。”
这段时间,通过跟紫薇的相处,晴儿觉得她实在是个有才情的高雅女子,这样的女子,生来就不该是低贱的,做个宫女确实是委屈了她,可做皇上的数十个妃子之一,难道不是也辱没了她么?
她不愿意看她走这条眼下荣华、往后却坎坷未知的险路,不由得这样说来提醒她。
紫薇是个聪慧的姑娘,显然听出她话里有话。
“晴儿……”可她满脸不解,开口想问什么。
忽然,小燕子的尖叫声打断了她的话——“啊!!!别过来!!!救命啊!有大野狼在追我!!!”眼见她跌跌撞撞推开门,径自缩在墙角颤抖着嗓子喊道:“快关门啊!快关门!!!”
“大野狼?”晴儿和紫薇对视一眼,都很疑惑,如此人烟繁杂的城镇地带,怎么会有大野狼呢?何况这驿站可是在官道,往来巡查严谨,野狼之流如何能进来?
只是下一秒,她们就亲眼见到了小燕子口中的“大野狼”,两人吓得来不及思考,身体先本能地推上了房门:“真的是大野狼啊!”
“顶住!快顶住!别让它进来了!”小燕子被这大野狼追了一路,已近崩溃了,都不敢上去跟紫薇和晴儿一起顶门。
可那两个如何顶得住屋外凶狠的“大野狼”,没几息的功夫,也被逼得跟小燕子一样抱头躲在墙角。
三个姑娘绝望地大叫,永琪在狼皮下没忍住哈哈笑开。
他抬手摘掉头上的狼皮,得意地笑道:“吓到你们了吧?本来我只想吓小燕子一个人的,结果给你们三个全给吓着了哈哈哈。”
小燕子从刚才的惊恐中回过神来,挣扎着爬起来冲向永琪:“你这个疯子!你有病啊!”满屋子追着永琪打。
晴儿跟紫薇震惊了一会儿,也相互搀扶着爬起来,晴儿一脸不可思议:“永琪,你竟然装扮成大野狼的样子来吓唬我们。”
紫薇跟着问道:“怎么会有狼皮呢?”
永琪给小燕子赔了半天不是,道:“原来这里的山民都以打猎为生,我发现他们在卖各种兽皮,于是我就买了这张狼皮。”他边说边动手脱下狼皮,语气宠溺地跟小燕子道:“小燕子,这张狼皮是我买来送给你的,等你回去之后扮成大野狼,去吓吓那些才子跟美女们哈哈。”
小燕子本来还在生气,一听这个主意,眼睛立马亮了:“送我的啊?早说嘛!”
她当场就拿狼皮往身上套,还故意学了两声狼叫,永琪嘴上嫌弃她学得不像,眼里对妹妹的宠爱之意却是藏也藏不住。
晴儿在一边瞧着,觉得许久没看过永琪这个样子了。
一桩旧事忽然涌现在她的脑海中。
大概是他们八九岁的时候吧,有一回学堂师傅嫌他们默书默得不好,罚他们几个在学堂抄写文章。
她写字慢,一直到了点灯时候都不曾写完,尔泰和永琪都仗义地留下来陪她。
后来她累了,索性把笔塞给尔泰和永琪,自己安安心心在一边睡起了大觉。
细想下来,她的性情从来都不算霸道,但尔泰好像一直都格外地听她的话,永琪大概只帮写了一两篇就跑到院子里去玩了,尔泰却一篇又一篇抄写得很认真。
她一觉睡得香甜,醒来看见他清瘦的身影被灯烛映得恍恍惚惚,刚想开口说什么,屋里的蜡烛一下子全灭了,世界一下子陷入黑暗之中。
她嘴边来不及说出的话全变成了惊叫:“啊——”
只是很快,就感到有人跑到了她身边握住她的胳膊,飞快地道:“晴儿别怕。”
是尔泰。
他一直在跟她说不要怕,有他在。
在他的安抚中,她竟真的不再害怕了,一双黑白分明的杏眼在黑暗中眨巴眨巴,很快就猜到了是谁,童稚的嗓音清咧咧地破开叫人恐惧的墨色:“五阿哥,是你吧!”
永琪的大笑声果然传来:“哈哈哈,吓到你们了吧!”
瞧吧,这位阿哥少年时就爱做这种幼稚的局。
跟在他身边的宫人很快重新点起蜡烛,晴儿骄傲的脸盈在亮光里:“哼,就知道是你,我们才没有被吓到!”
她欲拉着尔泰一同跟永琪表示他们才没有被他的恶作剧吓到,一扭头,往日里最乖巧和善不过的尔泰狠狠皱着眉,语气不善地跟永琪道:“五阿哥,格格大梦之中乍一醒来见到无边黑暗难免心慌,慌乱之下不小心磕到碰到怎么办?这种玩笑从今以后再不可开了!”
幼年尔泰那张一本正经的黑脸此刻如此清晰地浮在她的眼前,晴儿忽然“噗嗤”一声在小燕子和紫薇面前笑出了声。
在这一日的尾声,她终于是完全开怀地笑了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