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子，惠子》翟川一

1、惠子惠子

　　我们的重逢像是黑夜里的花，不为别人盛开，只为自己绽放。

　　说得好听我的工作可以叫做新媒体工作者，说的不好听就是营销号，熬夜寻找素材已经成为我的家常便饭。
　　这天晚上，我百无聊赖刷着短视频寻找灵感，突然刷到这样一条视频。
　　视频的主角是个穿红裙子的十八线女演员，她叫惠子，视频里的她神情激动，细密的汗黏住发丝，裙子上也有暗色的脏污，和往常光鲜亮丽的样子完全不同。
　　“我杀了我的经纪人，他早就该死了，活到现在是老天眼瞎。”
　　“我以为我一个人就够了，没想到他还不知足，那个孩子才十六啊……”
　　“畜生。”
　　“有我一个就够了。”
　　说这话的时候的时候，惠子笑的惨烈又悲壮。

　　我惊异，以为是新剧的营销方式，可是点进惠子主页，发现这条视频并不存在。我退回视频界面，只看到画面黑屏，上面写着此条视频暂时无法播放。
　　工作性质让我觉得这件事有可能是真的，是的，我可能见证了一场案件的发生，刚刚那条视频是凶手作案后的狂欢！

　　我瞬间从沙发跳起，拨打那个我发誓不会再打的电话。快接啊！快接啊！万幸，他没有把我拉进黑名单。
　　“阿施？”电话对面传来一个男声。
　　“齐斌！是我是我！我要报警！不是，不是报警，是我好像刚刚发现一场谋杀，我也不知道真假。”我的声音颤抖着，说话也颠三倒四。
　　“慢慢说。。。”电话那头的声音让我奇迹般的平缓下来，完整的讲述了我刚看到的视频以及我的猜测。
　　“这样，你先喝口水，冷静下，这件事我会去核实。”
　　“好。”
　　挂断电话，我身体瘫软倒在沙发上，慢慢蜷缩成一团。

　　我约齐斌在咖啡馆见面，人群中我一眼就看到了他，依旧穿着属于他风格的旧夹克，胡子拉碴。
　　“好久不见。”我有点心虚，战略性端起咖啡。作为无数个被我渣过的前男友之一，他的确是个很好的人。
　　询问起惠子，事情的发展超出我的想象。
　　齐斌跟我说惠子的经纪人的确死亡，他腹部中刀，被发现死在自己的房子里，而房间有大量的毒品，这让案件更加复杂。
　　而主动发表视频的惠子，凭空消失了。
　　“怎么会凭空消失，这太奇怪了！”我放下咖啡，认真说道。
　　“不奇怪，你当初不也是突然从我生命中消失了吗？”齐斌抬头看我。
　　我？我还能怎么办，我尴尬地又端起了咖啡。
　　“能告诉你的我都告诉你了，其实不用我告诉你，你中午也能看到警方的通报。那个视频上传没多久就被短视频工作人员发现并拦截，而且向我们警察也反映了，你是属于为数不多的看过原视频的人。”
　　“明白明白，不该我知道的我不会瞎打听。”我摆摆手，表示不再询问。

　　不询问不代表不探究，别忘了，我的本职工作是个营销号。告别齐斌回到家，我从十年前，从惠子的演艺生涯初期开始慢慢查起。
　　惠子是个不红的女演员，非科班出身，凭着脸好看十几岁就签约公司，从配角开始做起，演戏演了十年，还是演配角。
　　她像每一个十八线女演员一样，做着属于她的身份该做的事，微博上认真为剧做宣传，也会发发广告，平时努力做综艺节目的边角料。
　　偶尔她也会有绯闻，比如演员惠子疑似与某老总密会等等，不过因为本身咖位小，也没引起多大水花。
　　表面上她看起来那么正常又普通，那她经纪人呢？我一边想着一边点开她经纪人的资料界面，呵！她这经纪人可着实不简单，不仅仅拥有娱乐公司大量股份，手底下大批艺人，还在地产、金融投资甚至酒店行业多有涉猎。
　　但是他风评一直不好，有小道消息，说他拿合同要挟，骚扰手下女艺人；还有人说他给金融大鳄拉皮条，巴结上几个大佬，由此起家。
　　小道消息？
　　我是谁，我是营销号，小道消息对我而言就是引路明灯，灵感之源。

　　我整合资料做成视频各平台一起发出，蒙被子大睡一觉，第二天，网上舆论已经发酵的翻天覆地。我的视频被无数营销号搬运，已经上了热搜。我点开评论区，一条条读下去。
　　“拉皮条，是我想象的那种吗？”
　　“只有我觉得原视频惠子像是被打之后吗，额头都有一块淤青。”
　　“死的人是经纪人，惠子说是她杀的，这算认罪吗？”
　　“这个经纪人不简单，建议查查！”
　　“惠子出道十年，容貌一直保持不错，吸毒的人不该这样吧，反观她经纪人，倒是很像吸过毒，一脸阳气耗尽的模样！房间里搜到的毒品百分百是她经纪人的。”
　　“十六岁？是谁是谁？是又要对小姑娘下毒手了吗？”
　　“楼上，我查到了，是惠子经纪人新签的一个小艺人，还在上高中，长得不错，照片我放下面了。”
　　我点开那张照片，看到了一个清秀漂亮的小姑娘，穿着白裙子，长得好像一个人，一个我特别熟悉的人。

　　齐斌打电话来，语气严肃：“视频你发的？引起的舆论有多大你知道吗？”
　　“我知道啊，营销号职责所归，我爱我的工作，我爱赚钱。”我无所谓笑笑。
　　齐斌被我无语到了，他停顿了一会儿，才说道：“我得跟你说，上面对这件事很看重，一方面是因为涉及公众人物，另一方面就是因为你的视频引起了广泛的讨论，你的视频被上面看到了你知道吗？”
　　我：“感谢你对我职业素养的肯定哦，营销号最看重的就是阅读量，看到的人当然越多越好。放心好啦，我又不是在造谣，这些资料网友想查也是都能查到的，我就是进行一个整合而已，一切都是合理猜测嘛。”
　　我顿了顿继续说：“网友想说什么我管不了，不过有些我看着的确有道理，比如毒品的事，你们的确该好好查查。”
　　齐斌：“你真的是一个很了解自己的人，你认为正确的事情无论什么后果你都会做，比如这次的视频你明知道会有多大舆论你还是发出去了，比如上次我们分手你说你更想一个人生活。我之前真的不了解你，我以为我们上次重逢你会有一点后悔，没想到在你眼里我只看到歉意，没有后悔，一丝都没有。”
　　不是的，其实还是有一件很后悔的事的，不过这件事埋在我心里十年了。
　　“再次谢谢夸奖，我今天要出门办点事，之后再聊。”我挂断电话，起身出去。

　　三天后。
　　我打开手机，第一条视频就是官方对案件的通报，惠子已经自首，经调查惠子并未吸毒，经纪人的死是属于强/奸未遂，惠子防卫过当导致。而经纪人不仅涉毒还贿赂地方官员买卖地皮、非法集资还有强/奸/未成年等罪行，由此牵连出一大波人。
　　我看着视频画面里惠子不施粉黛的样子，笑了起来。
　　我就知道你不会做坏事。
　　你有多善良我最清楚不过了。
　　毕竟我认识你十年了，惠子。

　　思绪回到三天前，我挂断电话出门。
　　要去哪儿呢？
　　我把自己想象成惠子，那个十年前我无比熟悉的惠子，那个经历了十年黑暗的惠子，那个十年前毅然决然对我说有我一个就够了的惠子，那个十年后又说出这句话的惠子，我脑海中突然脑海中想到了一个地方。
　　出租车缓缓驶离，我大步走向那个荒废已久的公园。
　　就在那个公园，我们第一次被搭讪，拿到了经纪人的名片。
　　有什么比那里更容易幻想故事还未发生的样子？
　　太阳已经完全沉下去了，整个公园比我记忆中的更荒凉，我沿着长满杂草的小路一步步往前走去，近了更近了。
　　惠子，我看到你了。
　　这是我们十年后的第一次重逢。
　　惠子似乎毫不奇怪我的到来，她坐在凉亭的椅子上，拍拍旁边位置让我也坐下来。
　　“红裙子很好看，很适合你。”我坐下。
　　“我也觉得好看。”惠子摇晃着腿，天真无邪，像是没长大的孩子，她看了眼我穿的牛仔裤，“可惜你今天没穿白裙子。”
　　“我很久没穿裙子了。”
　　“那个女孩，我觉得……”
　　“像我。”
　　是啊，那个十六岁的，不知道自己将要面对什么，被惠子从黑暗中救出来的，懵懂无知的女孩，像我。
　　十年，经纪人的口味一直没变，现在是那个女孩，十年前是我。
　　十年前，我和惠子一起面试，怀揣着做大明星的梦，打了名片上的电话，走进经纪人的办公室。
　　那可怕的手率先伸向我，像蟒蛇，粗壮，围绕着我，让我窒息，惠子拼了命将我拉过来，推我出去，对我说：“有我一个就够了。”
　　我这辈子都忘不掉。
　　“别哭啊。”
　　惠子伸出手，缓缓摇晃我的手臂。
　　我没哭，只是声音有点抖：
　　“你说让我好好活下去，我做到了，就是有点怕见生人，所以做了现在这行。”
　　“你说让我找个男朋友，我也找了，有好有坏，都不合适。”
　　“你说让我别联系你了，十年，我只能隔着一层屏幕看你。”
　　“我很想你。”
　　惠子静静地，一直认真听我说，夜色渐渐吞噬一切，唯有惠子的红裙子，依旧鲜红，像一朵绽放在黑夜里的花。
　　“去自首吧，你出来我接你。”
　　“好。”

　　第二次重逢的日子隔得并不是很远，一年，比之前没有期待的每一天，都要短。
　　惠子，我知道你不会吸毒，我知道你不会杀人，我知道你有多好。
　　那个视频，我是故意发的。
　　惠子，你知道吗，我做的那个视频，它吸引了多少人注意这个案子，在那么多双眼睛的注视下，黑暗将无所遁形。
　　我知道你一定会平安无事。
　　现在，我捧着一束鲜艳的玫瑰在等你，但我觉得，玫瑰一定没有你的红裙好看。
　　惠子，惠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