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跌落神坛后，宿敌非要救我命》裴却

46、灵犀

　　夜色如墨，将城市最后的喧嚣也温柔地吞噬。林光蜷缩在出租屋冰冷的椅子上，台灯是这方寸天地间唯一的光源，将他苍白失神的脸庞映照得如同溺水者。

　　桌上，摊开着那本破旧的《蓬莱》册子，最后一页那两行触目惊心的批注，像烧红的烙铁，深深烙印在他的视网膜上，灼烧着他的理智。

　　“海外蓬莱，虚无缥缈。然，人心所向，邪祟亦可伪作仙乡。慎之，慎之。”

　　邪祟…伪作仙乡…

　　这八个字，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反复在他脑中尖啸、盘旋，将他千年来的信仰基石彻底击碎，碾成齑粉！

　　他敬若神明的师门，他视为归宿的仙境，他感恩戴德的仙君…难道从一开始，就是一个巨大的、精心编织的谎言？一个由“邪祟”伪装的…魔窟？！

　　那他被剖丹毁修为的惨剧，又是怎么回事？难道…难道也是…

　　不！不可能！

　　他手狠狠攥拳，浑身颤抖，指甲深深掐入手掌，试图用尖锐的疼痛来驱散这足以将他彻底摧毁的可怕猜想。

　　但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便如同汲取了毒液般疯狂滋长，根系狠狠扎入心脏最深处，带来撕裂般的剧痛。

　　混乱中，他颤抖着手，几乎是本能地摸索向口袋，触碰到那枚冰冷坚硬的物体——老者赠予他的那枚古旧铜钱。

　　他将其紧紧攥在手心，仿佛这是汹涌洪流中唯一可以抓住的浮木。冰凉的触感透过皮肤传来，奇异地带给他一丝微弱却真实的安定感。

　　为什么？为什么那老者要给他这个？这枚看似普通的铜钱，和那两句石破天惊的谶语，到底有什么关联？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将铜钱轻轻放在台灯下，暖黄的光线洒在它的表面，映出暗沉的光泽和岁月磨损的痕迹。

　　他闭上眼，摒弃脑中所有纷乱的杂念和嘶吼的猜疑，将全部意念凝聚于指尖，轻轻覆在铜钱之上，试图用最原始、最专注的感知去探查——

　　起初，依旧是冰凉的、属于金属的死寂。

　　但当他屏住呼吸，将心神沉入一种近乎冥想的空明状态时…

　　一丝极其微弱、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异样感，如同投入古井的石子，悄然荡开了一圈微不可察的涟漪。

　　那不是触觉，不是温度，而是一种…更内在的、仿佛直接作用于灵魂深处的…极其细微的共振！

　　林光的心脏猛地一缩！睫毛剧烈地颤抖起来，但他不敢睁眼，不敢打断这来之不易的、脆弱的感应。

　　他集中全部精神力，如同最精密的探测器，小心翼翼地捕捉着那丝微乎其微的波动。

　　渐渐地…他“看”到了…

　　不，不是看到，是“感知”到！

　　在那铜钱冰冷死寂的表象之下，最深层的核心处，竟然…残留着一丝极其淡薄、却无比纯净、无比…高远的能量气息！

　　那气息清冽如雪山初融的泉水，浩瀚如亘古不变的星空，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正大堂皇的威严与…慈悲？仿佛历经万古沧桑，洗尽铅华，留下的唯有最本真的、不容玷污的纯粹！

　　这气息…这气息！！
　　林光猛地睁开双眼，瞳孔因极致的震惊而急剧收缩，呼吸骤然停止！

　　这气息…与他记忆中蓬莱仙境那种看似仙气缭绕、实则隐隐透着某种…难以言喻的、令人不安的粘稠与虚浮的灵气，截然不同！

　　与他潜意识里对蓬莱仙君那温和表象下偶尔掠过的一丝阴冷与贪婪的感觉，更是背道而驰！

　　这是一种他从未接触过、却莫名感到一丝…熟悉和向往的纯净力量！一种真正配得上“仙灵”二字的、至高无上的气息！

　　虽然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仿佛下一秒就会彻底消散，但其本质的纯粹与高贵，却如同黑夜中的孤灯，清晰无比地照亮了他混乱的感知！

　　“这…这是…”他声音干涩嘶哑，几乎无法成言，握着铜钱的手指因激动而剧烈颤抖。

　　这绝不是人间凡物！更不可能是蓬莱那种“邪祟伪作”的仙乡所能孕育的东西！

　　那老者…那个看似平凡无奇、摆着破旧地摊的老者…

　　他绝对不是普通人！
　　他能一眼看穿自己“仙缘深厚、孽债缠身”！他能说出“故人未必是故人”这种直指核心的谶语！他还能拿出这样一枚残留着如此不可思议的纯净灵气的古铜钱！

　　他是谁？！他到底是什么人？！天界的使者？隐世的高人？还是…别的什么存在？

　　他给自己这枚铜钱，是什么意思？是提示？是保护？还是…某种信物？

　　无数的疑问如同沸腾的开水，在他脑中疯狂翻滚。但这一次，带来的不再是纯粹的恐惧和绝望，而是夹杂着一丝…微弱的、却无比珍贵的…希望！

　　如果这世上还存在如此纯净的力量，如果还有这样的高人能看穿他的困境…

　　那么，真相或许并非完全黑暗！复仇之路，或许并非孤立无援！

　　这个发现像一剂强心针，狠狠注入他几近崩溃的心脏。他猛地从椅子上站起，因动作过猛而一阵眩晕，扶住桌子才勉强站稳。

　　他必须找到那个老者！必须问清楚！现在！立刻！马上！

　　他甚至等不到天亮！一种强烈的、无法抑制的冲动驱使着他，必须立刻返回城隍庙，找到那个神秘的摊主！

　　深夜的街道冷清而空旷，夜风带着寒意，吹拂着他单薄的衣衫。林光几乎是奔跑着冲向了公交车站，幸运地赶上了最后一班前往老城区的夜班车。

　　车厢内空无一人，只有引擎单调的轰鸣和窗外飞速倒退的、模糊的霓虹光影。他紧握着那枚铜钱，手心沁出冷汗，心脏在胸腔里狂野地跳动，混合着恐惧、期待和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决绝。

　　再次踏入城隍庙区域，已是午夜。白日的喧嚣早已散尽，只剩下满地狼藉和一片死寂。庙门紧闭，红灯笼在夜风中轻轻摇晃，投下诡异的光影。空气中残留着香火和垃圾混合的沉闷气味。

　　林光凭借着模糊的记忆，快步穿过空旷的广场，拐入那条白天经过的僻静小巷。

　　巷子里漆黑一片，只有远处路口一盏昏黄的路灯提供着微弱的光亮，勉强勾勒出两侧斑驳墙壁和凹凸不平地面的轮廓。

　　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放轻脚步，借着微弱的光线，急切地搜寻着记忆中的那个角落。

　　找到了！
　　就是这里！白天那个老者盘坐的地方！
　　然而——

　　林光的脚步猛地顿住，血液仿佛在瞬间冻结，四肢冰冷僵硬。

　　角落空空如也。
　　没有蓝色的旧布，没有散落的铜钱龟壳，没有破旧的蒲团，更没有那个须发皆白、穿着旧道袍的老者。

　　只有几片被风吹来的废纸和落叶，在黑暗中打着旋儿，发出沙沙的轻响，更衬得此处的空荡和…死寂。

　　他…不见了？

　　林光愣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仿佛被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刚才所有燃烧的急切和希望，瞬间被这冰冷的现实彻底扑灭。

　　他不死心，踉跄着冲进角落，双手在冰冷粗糙的墙面上胡乱摸索着，仿佛这样就能找到什么隐藏的机关或线索。

　　什么都没有。墙壁冰冷而真实，地面只有积年的灰尘。

　　“老先生？老先生！”他忍不住压低声音呼喊，声音在狭窄的空巷里回荡，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绝望，“您在哪里？！求您出来见见我！”

　　回应他的，只有穿堂而过的、呜咽般的风声。

　　他不肯放弃，像疯了一样，以这个空角落为中心，发疯似的搜寻着附近每一条可能的小巷，每一个可能藏身的角落。汗水浸湿了他的后背，心脏因剧烈的奔跑和失望而阵阵抽痛。

　　一无所获。

　　那个神秘的老者，如同人间蒸发了一般，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仿佛白天的相遇，那石破天惊的对话，那枚蕴含奇异灵气的铜钱，都只是一场离奇的梦魇。

　　最终，他体力耗尽，无力地瘫坐在那冰冷的、空无一物的角落，背靠着粗糙的墙壁，剧烈地喘息着，眼中充满了茫然和…深切的失落。
　　为什么？为什么不见了？

　　是刻意避开他？还是…只是巧合？游方的高人，本就踪迹难寻？

　　他低下头，摊开手掌，那枚古旧的铜钱静静躺在掌心，在稀薄的月光下泛着幽暗的光泽。指尖传来那丝微弱却纯净的灵气波动，无声地证明着白天的经历并非虚幻。

　　老者虽然消失了，但这枚铜钱还在。这线索还在。

　　他紧紧攥住铜钱，指尖因用力而发白，眼中迷茫渐渐被一种孤注一掷的倔强所取代。

　　找不到指引者，他就自己寻找答案！

　　他要弄清楚这灵气的来源！他要弄明白老者那句“故人未必是故人”的真正含义！他要揭开蓬莱仙君那伪善面具下的真相！

　　夜色更深，寒意更重。

　　林光缓缓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那空荡的角落，转身，迈着沉重却坚定的步伐，离开了这条承载着巨大希望和失落的小巷。

　　手中的铜钱冰冷依旧，却仿佛带着一丝微弱的温度，点燃了他眼中沉寂千年的、复仇的火焰。

　　只是这一次，复仇的目标，似乎已然不同。

　　前路依旧迷雾重重，但至少，他手中终于有了一盏微弱的灯。

　　而执灯者，或许早已在暗中，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