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秘密来信》傅镕

4、在岸上看水里

　　这是盛夏度过的最艰难的一个月。比之前按部就班地学习还要痛苦很多。

　　最难的不是跟不上的课程，写不完的作业，而是盛夏已经很久没有停下来了，她习惯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游走，等待着什么事情随机发生，然后度过没有记忆的一天又一天，只要可以快一点到达明天就好。

　　尽管她也害怕明天。

　　一个月来，她试了各种方法，强迫自己回归到一个相对规律的生活，强迫自己去思考之前那些她不愿意思考的问题。

　　她不再逃课，老老实实地坐在教室里。为了找到秘密来信人，她开始观察周围的一切，她开始记录自己每天的行程和事项，也不得不承认，她被迫重新养回了写日记的习惯。

　　这竟然给她带来了一些实感，像是重新从混沌的乌云里踩到了地上，混乱疲惫的大脑和身体开始重新获得一些力量。

　　但盛夏还是不知道是谁写的信。她尝试回信，夹在日记里等待一个时机。

　　但信会消失在每个她短暂离开的瞬间，比如课间去厕所，比如去食堂吃饭，比如回宿舍拿东西，也会在一个睡眠不错的晚上过后，会有一封新的来信静静地躺在日记本里。

　　盛夏试图一个晚上不睡觉或者去哪里都带着这个日记本。

　　确实没有来信了。于是盛夏妥协了，她学会了顺其自然，也学会了等待。

　　盛夏敏锐地感知到，自己的心态似乎如同破竹般变化，很多事情她终于学会了不在乎，而在此之下，她尝试着慢慢触摸自己最真实的感受。

　　最近，她和写信的人相谈甚欢。但对方是谁始终是一个避而不谈的问题。

　　不过到现在，盛夏其实已经不想去问了，她对目前的平静感到满意，不想轻易地打破。

　　蒋语棋来找过盛夏两次，盛夏以要好好学习打发了他。其实盛夏有想过，自己到底是否真的喜欢蒋语棋。答案应该是否定的。

　　蒋语棋的名气和他的社交媒体账号，盛夏想借着掀起一点风浪，但是结果却不如她的预料。但在一个长的尚且算是不错的男生的多日陪伴下，没有心动也是假的，甚至可以说她已经习惯了蒋语棋的存在。

　　但当断不断，必受其乱。也许是最近的信件来往分散了盛夏的注意力，也许是写信的人过于了解自己，也许是学业真的算是繁重，毕竟要补上逃掉的课程，在蒋语棋第三次找上来的时候，盛夏干脆利落地说了分手。

　　秘密来信人得知后，大大称赞了盛夏一番，于是连末尾那点舍不得的习惯和失去的痛苦也消散，盛夏得意地想，自己确实是一个果断勇敢的人。

　　于是盛夏做了一件更大胆的事情，她决定换掉自己的高考选科，选自己喜欢的。她怀着隐秘的期待，写信告诉秘密来信人。但是没想到，一贯支持自己的来信人，却在信里严厉地否决了她。

　　“盛夏，你知道你要选的科目，可以选什么专业吗？到时候根本找不到好工作，你拿什么养活自己？太天真，你以为你父母会给你兜底吗？”

　　“用不着你管这么多。我不像你那么怯懦。”盛夏也狠狠地回击了，秘密来信人曾经提过自己学了一个不太喜欢的专业，为了赚钱，但盛夏看得出来信人的隐隐后悔。盛夏恼怒地把信夹在日记本里。

　　等睡了一觉，盛夏就后悔了，她翻开本子，里面的信已经消失了。她觉得来信人也许只是担忧她未来的发展，自己却戳着别人的痛点，实在是……

　　到了教室坐下来，盛夏还在想着这件事，要不要再写一封表达一下歉意呢？她捏了捏笔，决定还是再写一封。

　　“砰——”盛夏的桌子被狠狠地撞了一下，书散落在地上，笔尖在纸上划出一道长长的划痕，划破了纸张。但撞击的两个男生没有丝毫要道歉的意思，嘻嘻哈哈地打闹着，往教室外走去。

　　“撞着了也不道歉吗？”盛夏两步跨过去，站在两个男生面前，挡住他们往教室外跑的路。

　　“……行行行，对不起行了吧，麻烦让让。”两个男生对视一眼，不耐烦地敷衍盛夏。盛夏忍了忍，没说什么，转身回走的时候，听见两个男生不遮掩的对话。

　　“简直有病，天天学给谁看，老师拿她当浪子回头的典型说了咱们多少回了……”
　　“谁让人家能装呢，要不吸引蒋语棋，柳晓雨那么漂亮都抢不过她……”
　　“嘘，可别说了，人家天天给自己写信，说不定精神病呢，揍你也不犯法……”

　　盛夏想装作没听见。她知道，这两个月来对她的议论不占少数，她一贯装作不知道，因为课业和写信已经占据她的大部分时间，但是今天她感觉到一种愤怒的惶恐，如同一脚踩空。

　　她大声回道：“你在说谁？”

　　那两个男生撇撇嘴：“大家都知道的事情，说了又怎么样。”

　　然后盛夏就又打了这两个月来的第一场架，其实也是整个高中唯一一次主动打架。好在没有惊动老师，等盛夏重新拿起笔时，她不得不正视一件她有意识无意识忽略的事情——信的笔记看久了真的和她的字有些相似，只是有一些潦草，看上去和高中生的作文字体相差一些。

　　她还是写下了一封信，表达了感谢和歉意，夹在日记本里。

　　好消息是，信如同往常一般消失了。

　　坏消息是，盛夏再也没有收到回信。即使无数次翻开那个本子，也看不到新出现的纸条。

　　也许真的是自己疯了。

　　盛夏再也没有翻开那个日记本。她还是换了科目，考上了自己喜欢的大学和专业。

　　那个夏天的秘密来信，如同梦境一样，在盛夏的生活里逐渐了无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