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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鹊儿 ...

  •   “诶呦,你家还有个老大啊,一直不知道呢。”
      “老大叫什么名字呀?”
      “问你话呢?这丫头,一点没礼貌。”女人抱着新生的小男孩笑了笑,“鹊,喜鹊的鹊,鹊儿。”
      大人的目光掠过鹊儿,只是一瞬间,她也不希望被注意到,于是便缩了缩身子。
      “好名字呀,多喜庆。”大人这样夸赞鹊儿的名字,手里动作是逗弄着小男孩。
      “是哦,我和我家人也这么说,这孩子名字好,招福气,这不是就有了喜事。”母亲笑着,语调夸张,“欸,来了个弟弟。”
      鹊儿也笑着,笑得脸僵僵的。
      一、
      我叫鹊儿,我从小运气就很好。
      商场抽奖我手里的号码一定会中、抓娃娃一定会是保夹、十块的刮刮乐通常中二十、不会写的选择题蒙一个也能对……
      妈妈怀孕时,家里亲戚问我,觉得妈妈肚子里的是弟弟还是妹妹。
      我没想过,我不好奇,但就是知道,我应该说是弟弟。
      真的是个男孩,爸爸妈妈夸我是个福星,那时我不明白她这样说的根源,只觉得得意,我是一个被爸爸妈妈喜欢的孩子。
      我念小学时,弟弟在小学旁边的幼儿园上学。
      幼儿园和小学放学的时间差不多——比起来幼儿园放学要晚五分钟,妈妈会先去接弟弟,我就在班上等着,有时候等的时间长了,作业也就写完了——在学校里写作业似乎比在家里快些,我原觉得这是件好事的。
      但这样做回到家想玩耍的话就会被说作是不学习的坏孩子,于是我会趁妈妈还没来的时候收好书包,背着书包陪朋友一起走出校门,再独自走回来,拿着粉笔在黑板上画画,就这样玩得很开心。
      我很擅长和自己玩儿——还有欺瞒父母。
      但到了三年级就不能这么玩了,三年级有值日生了,我只好在走廊上站着,手里拿着语文书看风景。
      当妈妈带着弟弟走进教室时我开始觉得为难,值日的同学们逗弄着弟弟,说着小孩儿是多么多么可爱这样的话,还有人说羡慕我有这么一个可爱好玩的弟弟。
      妈妈只是在一旁笑着,偶尔看上我一眼,那目光里的意思是得意吗?我看不分明。
      回家的路上她总是会一遍又一遍地说着她的男孩儿是多么招人喜欢的事情,“妈妈就说你多幸福啊,这么好一个弟弟,到哪人家都说你弟弟好,你同学都这么说,你可要好好待你弟弟啊。”
      什么是好好待他呢?我问了,“我对他有哪里做的不好吗?”
      “也不是不好,你有时候要懂事些,别什么都和弟弟争,你是大孩子了,弟弟还小。”
      原来是我做错事了啊,妈妈,不要这样说我,我会更努力做好的,妈妈,我希望做让您喜欢的孩子。
      但妈妈带弟弟来学校的第二天,我和同学聊天,问她想要我弟弟吗?我不假思考地说着要把弟弟送给她。
      她脸上却是嫌恶,不,不要。
      我愣住,轻“啊”了一声,也不知道要表达什么样的意思,却是心里明亮了一些。
      她的语气缓和,我觉得如果是哥哥会好些,要个哥哥可以的。
      我回去和妈妈聊天时说起,我也想要个哥哥。
      妈妈说:“你要是有个哥哥那就没有你咯,你还得谢谢弟弟在你后面出生。”
      那时的我没听明白,但记下了,在以后的时间里也无数次想起这句话。
      我四年级的时候,弟弟上小学了,一到三年级的放学时间和四到六年级又不一样。
      现在是我比弟弟放学时间晚了,晚半个小时。
      妈妈说她接完弟弟就要回家烧饭,这样我到家刚好可以吃上热饭热菜。
      所以我该自己走回家了。
      “妈妈,你接我一下然后我们晚点吃饭好不好,我不饿可以晚点吃饭。”我说。
      “你不饿弟弟也饿了呀。你也是大孩子了,你很多比你家远的同学上一年级开始不就自己回家了?”妈妈说着话头一转,“就我们家一直是惯着你的,你说,真的很需要妈妈接吗?很需要的话妈妈就辛苦一点,再去一趟。”
      真的,很需要吗?
      我被妈妈的话弄的有点不知所措,好像也不需要,自己回来也可以。
      “那我自己回来吧。”
      妈妈看起来很欣慰,这就足够了。
      妈妈总是会问我是不是“需要”。
      是不是需要新文具?是不是需要新衣服?是不是需要妈妈陪?
      爸爸妈妈把我养成了一个“坦诚”的孩子,这种确定“需要”才会有的东西,我明白,不需要也可以。
      像大人会问孩子更喜欢爸爸还是妈妈一样,我问过妈妈更喜欢我还是弟弟,妈妈说:“弟弟在的时候妈妈肯定要说都喜欢啊,但你自己心里清楚吧,平时有什么好东西是不是都紧着你先挑?”
      无论是挑吃的还是玩的,我总会选弟弟更不想要的那一个。
      在我上初中前,家里的经济条件都说的上不好,买烤鸡总是只买半只,爸爸成年在外工作,半只鸡,弟弟是要吃鸡腿的,妈妈会给我鸡翅,我说妈妈吃,妈妈就会再把那鸡翅夹给弟弟,道:“你不吃一会别说妈妈不给你。”
      我没有的妈妈,我从没有。
      一次夜里做噩梦惊醒,我惊叫一声醒来,还恍惚着,妈妈问我做什么梦了,我迷迷糊糊地告诉妈妈我梦见——我杀了弟弟。
      说完我就后悔了,就算是在黑夜里,我也感受到了氛围的改变,但妈妈的语气依旧柔和,“你白天想什么就会梦到什么啊,你总是和弟弟计较,因为你出生时没有他,但弟弟不一样,他一出生就有你,所以他是真真爱你这个姐姐的。”
      不,妈妈,我没有,我没有这样想过——要杀了那孩子,这样的想法我碰一碰就觉得惊惧了。
      我人生中所有的抗争都在初中时了,这个时候,我略微明白了一些事情,心境又没有那么平静。
      我在这个时候意识到了教育的重要性,如果没有教育,我将是一具怎么样的傀儡啊。
      初中时爸爸做生意赚了些钱,家里买了新房子,亲戚们赞叹着这房子多么好,和弟弟玩笑着说道,以后这房子就给你,高不高兴?
      我已经可以听明白这种话了。
      爸爸给亲戚们使着眼色,说:“那以后两小孩肯定都是自己赚钱买,哪能图我们的。”
      我躲进房间,假装没听见他们说的。
      这个时候我还是计较这些的,计较妈妈说我长大要买大房子给弟弟住弟弟有什么我都要帮扶着这种话。
      妈妈会说:“这孩子就是个自私的,妈妈养你这么多年问你要什么了吗?你照顾自己弟弟也要算那么多账?也不知道我老了能不能指望上你。”
      妈妈拿出我上次作文比赛得奖选了个粉色书包的事情来说,“你这么大了,还用这种卡通书包吗?别人家姐姐就会想到,选一个蓝色的给弟弟用,你是一点没想到吧。”
      这个我承认,我看见那个粉色书包时是很喜欢的,我的书包是小学时的,我想要一个新书包,却不料就这么成为一个坏孩子了。
      我心里明白,我做错事了,我错的地方在于这样说了,我真的后悔为什么没选个蓝色的书包。
      从小到大的每一步我都做错了,我嘴上抗争着,行动上还是知道鸡腿该给弟弟。
      我要怎么,怎么才能改变这一切。
      改变,改变?我要改变什么呢?
      我的家人吗?
      等我读了更多的书,接触到网络,我还是没能想明白,网络上很多“逃离原生家庭”“摆脱吸血父母”这样的言论,我只是变得更平静了,更不想争执了。
      我不在意他们喜不喜欢我,有他们对我的养育,我已经感激不尽了。
      我开始为父母感到悲哀,他们也不知道要怎么做,或者说,这种事情就没有一个正确的准则。
      我们的日子都要这样进行下去。
      而我偶尔还会在这样的日子里看见希望,从前女孩不能读书,如今我可以随意进出图书馆,从无数人的思想中学习并组建起自己的思想。
      未来是能够改变的,将来的女孩们不会全在隐忍里过日子。
      我开始写文章,写关于中国女性现状,关于女性觉醒……
      二、
      我不明白我在为什么而抗争。
      等我读大学的时候,我已经见过了很多幸福的女孩。
      而我已经觉得自己的日子是幸福的了。
      我的父母甚至说不上重男轻女,只是性格使然,习惯使然,从小他们的父母也这样教育他们。
      我没有可以责怪的人,如果有,只有我自己,一直在做错的我自己。
      从大一开始,我主动和父母说我不要生活费,因为爸爸妈妈赚钱也很辛苦嘛。
      我看着父母脸上一副“孩子懂事了”的神情,内心是得意的。
      但我真的“独立”起来,才觉得辛苦。
      我主要靠写网文赚钱,但不是每个月都有稿费,多的时候加兼职一个月能有三千,但只那么一次,每个月六百块是常态。
      我开玩笑地和妈妈说自己要喝西北风啦。
      妈妈也笑着,说:“现在知道爸爸妈妈养你多辛苦了吧。”
      是啊,对不起妈妈,我一直是个懦弱无能的人。
      我在母亲节父亲节分别给父母买了礼物。
      他们很高兴,说孩子长大了会赚钱了不用他们操心了。
      我很得意。
      却不料在儿童节的第二天被责备。
      “弟弟期待了好久呢?没给弟弟礼物吗?”
      我好似被当头一棒,懵了,反应过来立马说,“当然买了,快递发货迟了,让他等一下吧。”
      然后立刻下单,给弟弟买了礼物。
      我明白的,明白我这一辈子都在为责任活着,我不可能今年买了明年不买,我今后的日子也要这样活着。
      我寻找着拯救自己的办法——比如谈恋爱。
      我找到了这样的人,可以爱我的人,我问他喜欢谁他不会犹豫的人。
      但是,“择明,对不起,我们算了吧。”
      择明有个大他三岁的姐姐。
      我比我弟弟大三岁。
      他问我原因,我说:“我只是那段时间有些无聊,想找个人一起玩,你刚好合适,就这样,我现在不想玩了。”
      我知道自己的话很不尊重人,很可笑,但我快疯了,我只想逃跑。
      “我不喜欢你。”
      我其实不相信有人喜欢我,我一无所有,长相是父母给的,性格是家庭和社会养成的。
      我都不知道“我”是什么,凭什么有人来喜欢我呢。
      我还有一种一定管用的办法,一定能救下我的办法。
      我想到了自杀。
      我想到了妈妈,我小时候,会和妈妈争执不是我要她把我生下来的,这时候她就会用平静的语气对我说,“那你别活了”。
      好,妈妈,我去死。
      我走到了我三年前最喜欢的楼顶,三年前这是这一片最高的楼,从这里可以看见远山。
      不过现在不是了,对面的高楼早把山挡了个严实。
      我在想自己还有什么遗物遗言。
      没什么了,再没什么。
      于是我不再犹豫,跨过了护栏。
      跳楼不像电视剧里那样,底下围了一群人,叽叽喳喳的,明明马路上还有汽车穿梭而过,风还吹拂着树叶,我却只觉得,真安静啊,有一种让我心里发毛的孤独感。
      孤独让我“清醒”了几分,我都跨过护栏了,还在想自己为什么一定要死,因为爱情和亲情的失败?至于吗?我不是这样脆弱的人,我就是这么长大了,我都考上大学了,我将会有自己的家,我会自由的,我为什么要死呢?
      那我为什么活着?因为妈妈生了我,我就得活着吗?凭什么呢?为什么这样不讲道理?
      我的叛逆在我成年后才到来。
      我在一个刹那里就做好了选择。
      跳下去,别再想了,活着不是什么必须的事情。
      我睁开眼,发现自己和地面的距离没有改变。
      在我的腰上有一双手,手的主人把我抱了回来,“鹊儿,鹊儿。”
      他叫着我的名字。
      是择明。
      择明问我,“回去吗?”
      我不知道这个回去是什么意思,回哪里去,宿舍吗?但还是点点头,说:“回去。”
      三、
      我开始对自杀这件事感到羞耻,弱者才会选择逃避,我从小就在告诉自己,不要逃跑,一定不要逃跑,我必然要成为一个强大的人,去爱别人,去陪伴每一个孤独的人。
      我会觉得自己无比渺小,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显得可笑,我提出的言论,写下的文章都早有前辈提出并付出努力了。
      但这样做,让我觉得充实,我会成为大海里的一滴水,这就是意义所在。
      我的生活是无比顺利的,我顺利地读完了大学,顺利地找到了工作。
      这都是努力就可以做到的事情。
      我二十五岁的时候,妈妈问我谈恋爱了吗?我说没有。
      我和择明很早就分开了,他偶尔还会联系我,但我实在没有这样的心意。
      “我不想谈恋爱。”我说,“我一个人也很好。”
      “瞎说!”妈妈斥责我,“你现在还好,你看过两年别人怎么说你?你表姑,三十多了还不结婚,以后别人怎么说她就怎么说你……”
      别人,别人是什么人?人都是有自己想法的,别人那么说了,我就会成为那样的人么?
      我张了张嘴,只是说:“我不在意别人怎么说……”
      “那爸爸妈妈在意啊,要把我们的脸往哪放?”
      我说不出口的是,妈妈,我已经没有爱上别人的能力了,我的爱早就分没了,分给亲人的那部分被消磨了,还有一部分痛心着世界上所有被苦难折磨的人们。
      我也不再需要有一个人来爱我了,我有一部分的爱在自己身上,我会好好爱着自己。
      我无所谓,我没关系,如果妈妈希望我结婚的话,我也可以。
      “妈妈有要介绍给我的人吗?”
      “你还记得你小时候家门口那个男孩吗?现在人家是公务员了……”
      我记着,我如果忘了,那我就不是完整的我了。
      我牢牢记得儿时他和自己的朋友领着弟弟一起,说着下流的玩笑,三个人轮流抓着我,其他人就在我身上摩挲,聊着女生的身体和男生有什么不同。
      我同妈妈说,妈妈说:“你确定他们不是在开玩笑吗?你如果确定不是玩笑,妈妈肯定给你要个公道。”
      玩笑?玩笑吗?玩笑吧。
      我还是逃跑了,我说:“我有一个男性朋友,等我们关系好一些,我带他回家。”
      我说的是择明,我宁愿是他。
      我用择明把这事挡了回去。
      但我不能一直这样撒谎,我也不想把他拉进这个我都想逃离的地方。
      我一遍一遍告诉自己,我爱所有人,包括父母,包括弟弟,包括我觉得伤害过我的人。
      要不然我写文章为部分群体发声,为贫困山区捐款这些事又算什么?世上哪有那么多绝对的“善”,我又怎么知道自己在不经意有没有伤害过谁?
      我早知道人有善恶,但我若计较太细就只会崩溃。
      别计较了,别再和“别人”计较。
      四、
      我这一辈子都在无病呻吟,我明白的,我不觉得自己有任何过不去的事情,却总是想自杀,将有定论的时候我又会后悔,对生的渴望总是更胜一筹。
      完
      五、择明
      我第一次看见鹊儿就被她吸引住了,她给我的感觉是一个极“纯粹”的人,会随身带着猫条以便遇见流浪的毛孩子,会有条不紊地处理好所有事情,兼职的同时还成绩优异……但她似乎很喜欢独来独往,她有时候会在路上突然站住,不知道想着什么,然后才接着走路。
      我承认喜欢她的原因之一是她长得很漂亮,真的很漂亮,是在路上经常被要联系方式的类型。
      她会懵懵懂懂地问要她联系方式的男生有什么事,没事就会礼貌又冷漠地说上一声,“不好意思,我不想加。”
      我不能这样接近她。
      我发现她大多数时间都在图书馆里,我就看她读了哪些书,于是跟着读。
      尽管我不是个爱读书的人。
      我觉得她早就注意到我了,但她不觉得有必要理睬,她是这样的人。
      直到她从书架里拿出了一本《雨果散文精选》。
      我忍不住说:“拿旁边那本吧,这本缺了一页。”
      她说:“谢谢。”
      我们的交流从这里开始。
      我被她彻彻底底地迷住了,可她的态度总是不冷不热,只偶尔会问我一句,“你喜欢我什么?”
      我每一次都在完善自己的回答,但她好像总是不相信我的话。
      我最喜欢的是她的思想,似乎没有什么会打倒她,她认为命运的安排必然有道理,一切都能促进她的成长。
      她说她喜欢我,我没问为什么,我不敢问为什么。
      只是这样我就很满足了。
      我从来没有触及过真正的她,这是我从认识她开始就明白的道理。
      她看起来很明媚,很幸福,但我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我们分开的原因可能是这个,我甚至没有尝试过要去了解她。
      她在我们二十五岁那年失踪了。
      有人认为她是跳海了,这些年里光是被人知道的自杀她就有三次。
      我从未听说过,我不知道事情怎么会是这样。
      她的妈妈递给我她的日记,说里面有提到过我,谢谢我曾救过她。
      我?我何曾救过她?我以为这个救是精神上的,可能和我在一起的时候她感到幸福而好好活着。
      结果真提到她跳楼我救下她这么一件事,没有,绝对没有,分开后我们寥寥无几的见面我全都记得分明。
      我看过了,想过了,在猜测中靠近了她一些——鹊儿,她已经救过自己很多次了。
      那日记中有几页,她写了几遍“应活着的原因”“应死去的原因”,终究没写下什么原因来。
      我想找个说话的人,于是和姐姐说了鹊儿。
      “她是我喜欢的女孩,我却从没注意到她有什么难处。”
      我和姐姐的关系很好,有什么总是同她说。
      “我没办法宽慰你,没办法告诉你不怪你。”姐姐语重心长地同我说,“但无论她的结果怎么样,她都自由了。”
      姐姐如今二十八岁,事业有成,婚姻幸福,我从未想过姐姐有可能经历什么过不去的事情,她却比我更理解鹊儿的苦难。
      “她没做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她只是学会休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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