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饰》柴胡苍苍

1、第 1 章

　　人人都说林殊有美满的人生，家境富裕，自小娇养长大，获得最优质的教育资源，成年后与丈夫一见钟情，经历了甜蜜的恋爱后步入婚姻，丈夫一手操办起了家务，而林殊还是那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女孩，做着再体面不过的工作。

　　林殊自己也是十分满意。

　　“老公，我下班回来啦！”推开门是室内温暖的灯光，这是她和丈夫一起布置新居选出来的，林殊想自己应该有一个温馨的家，就像书里那样完美的毫无破绽的，进门就能切实感受的温馨，买灯时商场里的导购介绍各种吊灯，昂贵精致，玻璃的繁复切面闪烁着璀璨的光芒，但她选择了一款普普通通有些可爱的云朵状橘色灯具，放在进门处，这盏灯和两人宽敞的新家不太和谐，但丈夫孔商羽只是宠溺地刮了下她的鼻尖，依从了林殊的选择。

　　拖鞋整整齐齐地摆放在玄关的鞋架上，两双男士两双女士，可能将来还会添一双小孩的鞋，林殊想到这里不由得浅浅笑了起来，颊边的酒窝陷下去，琉璃样的眼瞳剔透晶莹，眼睫弯弯显得格外单纯，她是美的，足以让同性望而却步，这份美没法复刻，注定只属于她自己。

　　“换好鞋去桌子上坐好，我们马上就开饭了。”看着妻子有些笨拙的换鞋动作，站不稳蹦跳了几步，匀称瓷白的小腿显出流畅的线条，在丈夫看来她是那么可爱，孔商羽俊秀的眉眼舒展开来，他有一双看狗都深情的桃花眼，真切地让人感受到春日之含情，此时却干着与这副外表截然不同的事情——特意提前下班为妻子准备晚餐，招呼妻子的嗓音柔和，长腿大步迈向桌子，放下烧好的菜，两个人，三菜一汤，简单明了。

　　“今天回来有点晚了，经理今天多留了点工作，没能和你一起准备晚餐，但是你看我带回来什么啦？”林殊眨巴眨巴眼睛，提了提手里的东西，是两碗糖水，孔商羽很喜欢这家店的东西，但每次排队都让人不耐烦，长长的队伍一眼望不到头。

　　没想到小妻子还去给自己买了吃的，孔商羽开玩笑的调侃道：“我这是不是也算吃上软饭了？看来我要更加努力地伺候我的妻子了。”

　　他单手撑着桌子，歪着头，颇为放松的样子，上身工作时穿着的西装裤，身形挺拔笔直，外面罩了条深蓝色围裙，腰身勒了出来，长期锻炼出的胸肌若隐若现。

　　西装果然是男人最好的医美，林殊看见丈夫的瞬间眼神明亮了起来，即使自己不说，他总是知道自己爱看什么的，面上矜持，林殊手上已经按耐不住了，隔着衣服四处捏捏摸摸，肩上已经埋着一颗毛茸茸的头，传来耳边的声音也是模模糊糊的，轻啊重啊的，声音磕磕绊绊的，含着一声声喘息。

　　林殊手上越来越过分，孔商羽攥住了两只作乱的手，眼眸还湿漉漉的，身上的衣服凌乱不堪，气息也说不上稳，声线尚且颤抖着说：“别…吃饭吧。”

　　丈夫低头的一瞬间，林殊看过去的一眼，似乎含着厌恶不适，可仔细一看，仍然是那个温柔俊美的丈夫，眼角一抹红晕开，便是水墨画上绽开的玫瑰，美到奇异的地步。

　　可能是自己看错了吧，结婚两年，丈夫那双眼里从来只有满到溢出的爱慕，公司里的人都知道林殊好命，丈夫接自己下班的时候，林殊知道大部分人都是羡慕的，甚至有人会嫉妒，不过嫉妒也没用啦，毕竟呢……就算是嫉妒也没法得到自己所拥有的一切，自己的人生如预期般进行，美好到令人不可思议。

　　“知道你不好意思啦。”林殊松开了眼前这人，嗓音撒娇似得，娇美的面容如同清晨的朝露，纯净无暇。

　　“待会…洗澡之后随便你…玩。”孔商羽敛着眼睫，说出这句话似乎花费了他很大力气，难为情地抿抿唇，唇上是浅粉色，看起来很软。

　　吃完饭照例是孔商羽洗碗，家里的家务一向是他在做，按照他的说法是林殊是特别的，她值得世上最好的一切，就该十指不沾阳春水，一辈子不受累。

　　换任何一个人来过这生活，怕是会轻飘飘感到不真实，可林殊则不然，她从小便享受优渥的生活，一幅男女通吃的娇艳面孔也让她享受了不少好处，她理所当然地认为世上的事一向便是如此，优胜劣汰，总有人出生便在罗马。

　　“好啊，但是要注意一点，明天我父母要来，你请个假吧。我们一起陪一下他们，他们工作很忙，来一趟不容易的，你一定不忍心拒绝我吧。”林殊抱着丈夫的胳膊，明媚的杏仁眼巴巴地望着。

　　“当然不会啦。”孔商羽将她拥入怀中，唇边是惯常的疼惜的笑意，在室内的灯光映照下，倒是衬出来几分木然，那张脸上不再是人的情意，而是设定好程序的机器，在适当的时候做特定的事情。

　　这个夜晚过的与往常没有什么两样，还是温馨又不缺乏浪漫，月亮很明亮，月光照亮了天空中的云彩，在夜晚也洁白地停在云端，似乎预示着明天是和往常一样的好天气，好日头，林殊睡前也是这样以为的。

　　睁开眼，窗外是连绵阴雨，从卧室的落地窗揭开窗帘一角往下看，空中花园里种植的树木被吹得哗哗响，左右摇晃。

　　“商羽，今天是雨天呀，爸妈他们应该会晚点来，多睡一会……”

　　很快，林殊感到自己摸了个空，可能是准备早餐去了，丈夫一向体贴且礼数周全，她喊了一声，声音在大而空荡大室内回响，无人应声。

　　头一次，醒来后他不在自己身边，林殊的心紧了一紧，有些不习惯，她感觉生活有了第一道裂痕，这让她有些压抑，凡事有一就有二，之后也许重要的事情来临，他也会不在身边。

　　林殊盯着天花板出神，蓬松的海藻样的长发散在床上，更显出那张小脸的优越性，鼻子挺翘，春睡未醒，有些慵懒困倦。

　　电话响了，打断了林殊的放空。

　　“是林女士吗？麻烦您尽快来一趟海市医院，朝安街发生一起车祸，从获得信息看，这两位是您的父母，下现在情况十分紧急，希望您尽快过来。”

　　林殊下意识以为是诈骗，可随着双方一一核对信息，确定了这就是一件真实降临在林殊身上的事情。她握着手机，已然没法想丈夫的行踪了，她仍然以原来的姿势躺在床上，能清楚地感受身体的颤抖，周围的空气太冷太冷，她蜷缩了半分钟，浑浊的大脑才作出反应。

　　着急忙慌地套上衣服，这种情况下做什么都来不及，平常她一再修饰自己的仪容，不能有一丝瑕疵，严苛到令人发指，这个习惯，不论是上学还是工作亦或是什么重要场合都不曾被忽略，以至于一些大场合亲朋好友都知道不能把关键任务交给她，她知道自己此刻应该什么都不要管，只要头也不回地赶往医院就好了，可那双踏着高跟鞋的脚，就那样扎根在门后，她做不到就这样出门。

　　鬼使神差地，她后退了几步，身体回到了卫生间，可灵魂好像游离在外，看着自己的肉身完成一项项动作，精心梳洗后才出了门，痛苦得像被掰成几瓣，每一瓣都无声地呐喊──不要。

　　抵达医院后，林殊跟随指引人员到达了病房前，她心里是松了一口气的，父母已经抢救成功了，虽然自己来得晚了一点，但幸好自己还能再见到他们。

　　身旁的人絮絮叨叨，一种觉得林殊走了大运的语气，林小姐，两位老人生存的信念很强，本来那样重的伤势，加上两位年纪大了，是很不容易……现在看来，您父母的福气还长着呢！

　　这样的话让林殊很不适，自己的家庭为什么要遇到这样的灾难，偏偏是我，不应该是这样的，这是现实还是假象？也许是我在做梦吧，我的生活一向平静祥和，不能发生这样的事。

　　林殊握住门上冰冷的金属把手，止不住地害怕，她想起自己养过的一只猫生病了，宠物医院告知那只猫要么先活着，要么做手术，活着要忍受痛苦，但手术的风险可能会让它在无知无觉中毙命。

　　林殊想让它活下来呀，它每天无精打采，有时候会因为疼痛发出凄厉的哀音，林家父母老来得女，孩子每天因为宠物闷闷不乐，她们也看在眼里，不由得给女儿提议，小殊，猫咪可能是想去猫星了，它不想生活在地球上了，它每天很痛，我们让它不要痛了好吗？

　　给猫咪安乐死的那天，林殊并没有去送猫咪出门，这只猫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了，但它似乎知道些什么，颤巍巍踱步过来，温柔地蹭着她的小腿，自那以后她再也没养过猫，她只是想着，自己的猫在星星上看见家里其他猫占领了猫窝，也是会不开心的，到时候就不愿意回来了。

　　父母不愿让她面对的灾祸，在多年后以另一种形式出现在她面前，她神情有些恍惚。

　　林小姐，你快进去呀！林小姐？身边的人有些心急，看见林殊没有回应，动手推开了房门，门缝的敞开在林殊久远的回忆中变得极为缓慢，先是床尾的栏杆，地板反射着屋内的顶灯，雨还在淅沥沥的砸下来，她似乎还能记起雨声的频率，再之后就是病房内一阵刺耳的报警声，走廊的脚步声打乱匆忙，推车的轮子急促的转动，声音在耳边越来越大。

　　这位女士，请您让开，不要在门口挡着影响我们抢救。

　　门忽然的被快速推开，雪白的平坦的被子，很难相信里面躺着一个成年人，父母是什么时候这样瘦弱的？

　　人类永远没法停住流逝的时间，之前的庆幸是一把碎玻璃渣，不小心撒进脆弱的心脏，带来绵绵不绝的刺痛。

　　遗憾？思念？满足？亦或是失望？林殊只与母亲对视了最后一眼，看见母亲的眼睛缓缓闭上，她一定撑了很久很久，希望能见到心爱的女儿，却连再看她一眼都已经没有力气了。

　　曾经为自己撑起一片天的亲人就这样悄无声息的走掉了，林殊的天也塌了。

　　母亲再也没醒来，一向温柔的她去的也平静释然，父亲突发脑死亡，可能永远无法睁开眼了，在商场上叱咤风云的人困在了一方小小的病床上。

　　林殊走在医院里，似乎人人都在窃窃私语，这个女生看着漂亮，心肠可真狠，妈死了一滴眼泪不掉的。

　　我听说啊，她在进病房的时候一点都不着急呢，明明她妈都要死了，就撑着指望看她最后一面呢！

　　原来有钱人家的孩子这么冷血，我之前还笑电视剧上都是鬼扯，还真是实情。

　　对爸爸也不尽心，都说久病床前无孝子，现在才哪跟哪，也不知道去照顾照顾。

　　林殊的意识游离在空气里，好像听到了很多不同的声音，同情的，幸灾乐祸的，厌恶的，嘲笑的……她不由得头晕目眩，哦，对了，她还有丈夫，林殊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她呼吸急促，如同被抛上岸的鱼，翕张着干燥的唇瓣，不复最初的红润，是久未发声的苍白。

　　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Sorry!The subscriber you dialed can not be connected for the moment, please redial later. 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

　　孔商羽从来都不会接不到自己电话，更不会招呼都不打一走了之，医院事物缠身，林殊直到十一点才回到家，从繁忙中抽出时间找丈夫的痕迹，也许他会留给自己一封信或其他？

　　可屋子还是那座屋子，但那人曾经居住过的痕迹都被抹去了，鞋子只剩下自己的，从前她会将两人的鞋并列放在一起，成双成对的显得拥挤亲热，现在只剩下自己的鞋，空荡荡的，曾经他打理过的绿植也消失了，那些花娇贵，但在他手里乖乖地顺着阳台攀爬，花季的时候，逶迤一室清香。

　　他的衣服曾晾晒在阳台，林殊在傍晚下班，看到热气蒸腾而上，孔商羽的面容在夕阳的映照下多了几分柔和，林殊在那时候心想，这是自己无数次梦想的家的样子，如今实现了。

　　他会不会有危险？他经历了什么？林殊接通了报警电话，您好，我丈夫失踪了……

　　可她没想到是这样的结果，抱歉女士，我们核实了一下您的信息，根本没有您说的这个人，您身份上登记未婚，也没有丈夫，考虑您可能是被诈骗了，方便来警察局做个笔录吗？

　　从警察局回来的路上，林殊脑子里反复回忆起警察的话，百分百符合你的择偶要求，这不是诈骗是什么？

　　对，小姑娘，以后可长点心哦，现在骗子实在太多了，你说屋子东西被搬空了，能提供找人的线索又少。

　　父母车祸？你家庭条件应该不差吧？公司让女婿帮忙打理？

　　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说不定啊……唉，世事难料。

　　林殊先去了一趟医院，事情实在太多了，父亲躺在病床上，按理说不该去打搅他，可是除了他，也没人能让自己倾诉。

　　林父的脸还是那样和蔼，仿佛他只是睡了一觉，明天天一亮，就会起床正常锻炼上班，林殊趴在父亲床边，过了很久才准备回家。

　　一步，两步，她的足迹停在医院大门，再也无法前进，担忧间她看见了外面的景色，是一片荒芜，如同未开发的游戏区域，高楼大厦都消失不见，而唯一幸存的便是身后这医院。

　　她突然转身奔向刚刚离开的病房，什么都消失了，至少要守住唯一留下的……

　　世界在眼前轰然坍塌，碎片像光点一般四处散逸，在空中浮动。

　　滴答滴答，耳边传来指针的声音。

　　林小姐，醒来了吗？睁开眼是一个穿白大褂的胖胖的中年人，脸上挂着善意的微笑。好，这一次是你最后一次治疗了，请您讲述一下刚才的梦境，方便我对治疗效果进行评估。看看您的病症有没有改善。

　　林殊想起来了，自己由于精神压力，总是会在梦中给自己构建一个完美的人生，一度难以醒来，长此以往可能会永远没法醒来，就来医院看病了，通过将梦境的美好打破，来叫醒自己，不再继续做梦，之前的梦粉碎的都没这次彻底。

　　室外是明亮的日光，林殊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这种真实了，她在梦里睡了太久太久，伸出双手捧起阳光，可以看见手上肤色苍白，透过薄薄的皮肤，可以看见蓝色的血管脉络。

　　松风涌过，叶片翻卷间，银光闪闪，像是坠入了一条喧闹的河流。

　　路边走过一个男生，高高的个子，身材挺拔，肩宽腰细，眸若朗星，走起路来风流俊逸。

　　林殊直冲过去，激动地攥住他的手腕，“你……你怎么在这……”

　　手的主人僵住了，可能没想到自己走路上会被花痴纠缠，他俊脸上阴云密布，转身准备甩开身后人的手，“你谁……”

　　转身看到人却突然息了声音，眼前的女孩长发软软地披在肩膀上，发丝被微风吹拂流溢着金光，杏眼无辜又深情，含着满腔爱意。他的心脏有些不受控制，扑通扑通地收缩，乱了频率。他不再出声，陷入被动，只等着事件的下一步发展。

　　“孔商羽？”女孩问的小心翼翼，抓住他手腕的手也微微用力，在期待什么答案呢？

　　“抱歉，你……你应该认错人了，我不叫这个名字。”

　　林殊缓过神来，马上抽手松开了他，颇有些狼狈，神情也有些局促，低下头反复道歉，任谁都看得出她的难过。

　　“虽然我不认识他，不过如果可以……”男生嗓音真挚，伸出右手朝向林殊，“我希望能给我一个认识你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