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挖了主子墙角后死遁被抓（重生）》酒涵花影

4、伎俩

　　这是她第一次进庆漓王府。

　　王府很大，却静得出奇。府里的人似乎都很忙。侍女一边推着萧祈不紧不慢地走，一边简单介绍，沈清卿便亦步亦趋地跟着。

　　她看不出他们要去哪，却为一路上见到的景致感到心惊。难以想象，庆漓王府的规制与北鄞东宫相比，竟丝毫不逊色。

　　“此间是我们王爷的屋。”侍女说道。

　　韩青一愣。他们面前的主屋门窗紧闭，门外也没一人服侍，若不是侍女的话，她还以为是一间空屋。

　　“花芊，辛苦你了。”一路上都沉默不语的人终于开口，“先下去吧。”

　　沈清卿留意到小侍女临走时似乎瞥了她一眼，却没有多说什么。

　　她还未来得及对萧祈的语气感到奇怪，木车上的小公子已然回首，又对她露出轻柔一笑：

　　“推我进去。”

　　屋内摆设极简，没有什么名贵的器件，只摆着几盆墨兰，修饰得很齐整，应是好好打理过。只是如今岁寒，想是很难开花。她却在淡淡的沉香里嗅到了幽兰之气。

　　“如此谨慎地瞧了一路，可曾瞧见王府有什么疏漏，我好让他们改善？”

　　沈清卿这才收回视线。屋中只有他们二人，看起来她随时可以取他性命。

　　她微微蹙眉，

　　“你当真如此信任我？”

　　萧祈淡笑不答，只惜字如金般吐出两个字：

　　“斟茶。”

　　沈清卿提起来的气势灭了大半。她噤了声，取了桌上的玉壶倒茶，再递给萧祈。

　　小王爷留意着她的举动，并不接茶，却撑着下巴开口：“这姿态可不像是侍奉人的。你平时就这样给你们长公主斟茶？”

　　所谓倒茶礼，民间与皇室各有章法。作为南聿公主，她当然学过皇室的倒茶礼，只是她前世在民间待了许久，哪里还记得皇室具体的茶礼细节。

　　沈清卿知道萧祈还在试探她的身份。她走不通作为姑母近侍的路，便只能走另一条她更熟悉的路。

　　端着茶盏的手自始至终没有放下，她缓缓道：“回主子，小人只负责保护长公主的安全。侍奉一事，我并不插手。”

　　“……你倒是推得干干净净。”

　　萧祈这才接过她手中的茶。

　　“北鄞朝政势力盘根错杂，尤以军政实力突出。你想走‘武’这条路，无异于蜉蝣撼树，以卵击石。”

　　小王爷抿了口茶水，接着道：

　　“符离试过你的身手。的确，你的身法独特，没有内力却能轻易取胜，有四两拨千斤之效，但北鄞军部实力之强，仅仅靠你的伎俩远远不够。”

　　“伎俩”二字在空旷的里屋出现，显得分外刺耳。

　　沈清卿从萧祈手中拿过他没喝完的茶盏，给他重新斟茶，

　　“没想到主子行动不便，却对武学如此精通。”

　　萧祈听出她的意思，并不生气，只是莞尔拾起她新换的茶水。

　　“不必不服。以你的年岁配上你现在的实力，已经是天才中的天才。”

　　两人说话间，户牖传来声响。一抹高瘦的黑影一步一步很稳健地步入屋中。

　　走进来的老者，正是先前沈清卿在王府门前见到的那位。

　　当时不曾瞧仔细，此番再看他的穿着，却也能觉出几分不同寻常——墨漆长袍几乎曳地，其上零星地生长着翠竹。老人须发斑白，五官却清晰深刻，依稀可见年轻时的俊朗。

　　沈清卿看着他向箫祈行了礼。

　　“王爷，符离想去陪小公子玩，已经闹了许久了。”

　　“……让他去吧。”萧祈没有看韩青，面上的笑容敛去了些，“陆叔，他的事，就多麻烦你了。”

　　“王爷言重了。”老人微微弯腰，举手投足都是标准的儒林学士风范。他接着道：

　　“还有一事。最近民间广传，此次前去征伐南聿的上将军，是太子嫡长子，萧珩。”

　　萧珩？

　　她见过这位未来的大皇子，虽然生得人模人样，却时常流连于花丛之中，纨绔无礼，惹人生厌。

　　“暮迟一向多情……却未给南聿留下情面。”

　　“王爷说笑了。”

　　屋内静了一会。

　　萧祈把玉扇在手中掂了两下，忽然唤道：

　　“韩青。”

　　“属下在。”

　　“你既想报仇，是报私仇，还是公仇？”

　　这话题转得突兀，闻者却能从中隐隐约约抓到蛛丝马迹。

　　余光中，老者一直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似乎并没有参与他二人谈话的意思。

　　沈清卿顿了顿，说：

　　“私仇可了，公仇难灭——”

　　“如何难灭？”

　　萧祈的声音很少如此迅疾而又包含万钧之势。

　　她抬起头，与他的视线相撞，目光渐凝。

　　“若报私仇，手起刀落除尽一人即可。若报公仇，层层株连，牵扯甚多。属下只身一人，孤掌难鸣。”

　　萧祈的眼中缓缓褪去笑意，“我只问你，公仇可解，你想不想？”

　　“想。”

　　她答得很快，快到令她自己都难以置信的地步。

　　可等她回过神再细思，纵使心头闪过不忍，纵使她明知北鄞有太多无辜之人——

　　可是无论如何，是“北鄞”毁了她的国，她的家啊！

　　是北鄞不肯放过她——

　　她怎么能如此轻易地放下？

　　“王爷……”

　　老者叹了口气，那声音微乎其微，融进沉香里几乎消失殆尽。

　　“何必把他逼得如此紧迫？”

　　不知萧祈听没听见老者的话，但沈清卿却听得清楚也明白。

　　她是庆漓王府的刀。也只能是一把饮血止渴的冷刀。

　　萧祈需要她只沾染仇恨，不断激起她杀人的欲望。

　　说来也巧……他所说的，也正是她这十年来每日对自己说的话。

　　她把仇恨奉为座上宾，把杀死萧贺权奉为金科玉律，恨不得要整个北鄞陪葬。

　　可是，萧祈……

　　沈清卿冷冷地看着她的新主子——

　　小王爷面色如常，只是少了几分往日的柔和。沈清卿却分明瞧见他捏着玉扇，近乎泛白的指骨。

　　萧祈，如果此番话你是对我说的，又何必暴露自己到如此地步呢？

　　抑或，倘若此番又是演戏，以你的本事，又何必演如此拙劣的戏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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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从来都看不懂他。

　　就在这时，小侍女端着水，扣门进来。沈清卿瞥见盆里的鹅黄絮物，未及细察，不妨老者走至她身边，轻声道：

　　“王爷每日需要药浴。”

　　沈清卿仿佛被点醒，不知是懒得看还是来不及看萧祈神色，作了个揖就自觉跟着老者回避了。

　　二人先后脚步出主屋。明明似乎也没有待太久，沈清卿却对外间视线的明亮清晰感到一阵恍如隔世。

　　她迟钝着感受着日光，后知后觉才发现老者放慢了脚步在等她，便加快了步子跟上去。

　　白日里行走的时候，老者的背脊似乎不如影子弯曲，甚至称得上直。他走得很慢，却极为稳健。即使没有在笑，他的态度也称得上温和而引人靠近。沈清卿听到他清晰地开了口：

　　“小娃娃，我们王府很大，希望你不要迷路。”

　　小娃娃？

　　沈清卿听着自己的新称呼，眨了眨眼，下意识伸了伸手指，确认自己是十五岁而不是五岁的事实。

　　“多谢先生关心，韩青会努力记住路的。”

　　老者似乎极短暂地顿下了脚步，眼底却荡漾开温柔的笑意：

　　“先生？真是好久没有听到别人这么称呼我了。”

　　沈清卿当然没想到自己随口的称呼还有一番渊源，见老者似乎心情颇佳，便顺势说道：

　　“原来您曾为人师。”

　　老者眯起笑眼，避而不答，“小娃娃，我得劝告你，在我们王府，你要是想让祈娃娃更喜欢你，就不能太过好奇。”

　　？

　　谁喜欢谁？

　　沈清卿差点怀疑自己的耳朵出现问题，硬着头皮继续道：

　　“先生并不否认，想来是被我说中了。”

　　“小娃娃，你言辞这般犀利，迟早会为你招致祸端。”

　　“为师者难以自述，”对于老者的话，沈清卿置若罔闻般地笑了笑，“恐怕都只有一个原因，门下弟子丢尽师颜。”

　　老者终于停下了步。沈清卿被那双深邃的眼睛盯住，似乎从中看到了肃杀之气，却泰然自若。

　　“您不必如此生气。韩青戏言，胡说八道罢了。”

　　“……王爷前番训诫，很少到如此地步，我道他用力过重，会折了刀。没想到，此番是我看走了眼——冷面嗜血，你当真是尖刀无情？”

　　如此和煦的人说出这样冰冷的话似乎更能针针见血。沈清卿忽然发觉，萧祈绕了那么大一个圈子劝她只忠复仇，抛去喜怒哀乐，的确可以省去她不少麻烦。她这样想着，便回答了老先生的话：

　　“先生有情，才会被伤。想来先生的子弟也有忠良之辈。”

　　秋风瑟瑟，卷起院中落叶至半空，却戛然而止，不继续相帮让它入天。

　　两人的视线交错在摇晃坠落的枯叶上。沈清卿看着它徒劳挣扎着入了地，身旁便响起了老者缓而清的声音。

　　“我淮阴陆漓，这一生只有过一个学生。

　　“他性木讷，口笨，目浊。

　　“善辞令，难言心中之苦；乐庖膳，难填口腹之欲；重情义，难敌腹背之敌。

　　“尊师，敬兄，爱妻，躬亲，乐己，恕人。”

　　老人拾过拂面的落叶，却因力度失衡，竟在手中破碎。

　　“门生贺章，已陨世十二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