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寂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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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延青沐后披着单衣卧在美人榻上逗弄小孩，挠的小孩咯咯直笑。
“美人哥哥我痒。”小女孩眼巴巴的躲着洛延青作怪的手，又舍不得桌上的糕点。
“囡囡呀，要叫洛道君。”洛延青又揉了把手感超好的脑袋。
“哥哥不能叫我囡囡，母亲说这是只有母亲可以叫的!但哥哥可以叫我芸芸，唔…哥哥生气时也会叫念芸。”念芸下定决心弃了糕点，躲开洛延青的魔爪。“父亲说男女授受不亲，哥哥不能揉我脑袋!而且我是大孩子啦。”
洛延青又要逗，阿晦轻咳一声。
“请师尊整好仪表为弟子们传道。”阿晦行礼，思索了下又补了一句“掌门要求的。”
洛延青捻了块方糕吃下，用帕子拭了手丢开。
颇为幽怨道：“阿晦，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管家的小妈子，还是孙长老小老头那一款。”
“哎——我救的孩子……”洛延青又要念。
阿晦败下。
阿晦妥协。
阿晦勺了口桃泥到洛延青嘴里。
洛延青满意了。
虽然阿晦颇为大逆不道，但不再一副恪尽职守便也就罢了。
阿晦搬了副屏风过来，挡着洛延青这的“一片狼藉”，实在是洛延青真的有辱斯文。全衡月派找不出第二个洛延青，衡月门规要求坐卧有端，行止如松，洛延青就是异类中的异类。
不过几日功夫，洛延青画的各类机关淫巧，鸟兽仕女，散了一地，还有各种鬼画符一样的。木雕、阵石，用坏的通通塞柜子里，柜子塞不下了就堆在一边，愣是也成了座小山。
洛延青吹熄蜡烛，屏风外蒲团端跪了十几个半大少年。
一合书，唤回所有神思在外的人。八面骰一动漫天星河映照屋舍。
洛延青悠悠启唇诵道。
“太始之上，有暴雪封天，寒骨透魂。”
“人伏跪万里，求愿祈福，万里血雪。感天动地，是有修者破世……”
洛延青眼睛一转。
“杂文经史你们也不爱听，不如今日吾给你们讲些更趣的？”
屏风外没有声音。
洛延青合掌拍定，乐颠的翻着身边的杂书箱篓。
念芸探头偷瞄，看着众人眸子由熠熠生辉转到面无波澜，疑惑不解。
“洛道君，哥哥姐姐好像不开心了。”
洛延青脸上挂不住，卷着册书越过屏风向外走，嘴里道：“都跟上。”
传道台。
阿晦正给那小哥儿讲经解文，闻声拉了小哥儿行礼。
“哥哥!”
一天都被洛延青羁押着逗弄的念芸吸着鼻子扑向小哥儿怀里。
阿晦有意解围道：“师尊，这是沈远安。师尊是有什么需要到传道台的东西唤弟子便是。”
洛延青摁下比自己矮一个脑袋的沈自行，其余人也哗哗坐好。
洛延青也不端长老架子了——没意义。招手招呼沈远安二人到自己旁边坐着。
“既然要去的是襄阳，那便讲讲襄阳故史吧。”洛延青揉了把沈远安脑袋。
嗯，也很舒服。
又忍不住再揉一把，在沈远安捂着脑袋疑惑看他时又道：
“这几日就是襄阳的祝庙会，都可以看看，游神走街，渔灯明火。”
“千百年前，襄阳江水不歇，日夜狂卷，终是一日冲断堤坝，溺了百里佃民。”
“有歌奏，民哀民怨，天人相隔，天可悲悯？众求上苍!还吾妻幼!彻响四极，无声无寂。”
“尚师举旗，高摇赈济，结群人力，呼高决堤，效古拓河，享渔耕地。”
洛延青放下手中书卷，沉沉低颂。
“尚师嘉言，祀亦罔替①!”
这个童谣祝歌沈远安听过无数次，也都会唱。但洛延青唱的，很不一样。
铿锵激昂，热血沸腾，但深处却带着浓浓哀伤。
愤愤而热血，失望而哀伤。
阿晦这么想着，他不知道洛延青为何如此，但平日雀跃的人这刻实打实的带上了绝望这沉郁的色彩。上一次见到这副样子，是他喊着自己的名字。
阿晦打心底跟着揪在一块，不想他难过，想不明白为什么也不打算想。
阿晦上前笼住洛延青的双手，温暖柔软。
沈念芸扑在沈远安怀里的哭声叫醒了洛延青，他安抚的示意了担忧的阿晦，反手抓起阿晦的手嬉笑。
“你们一定没听过你们首席小师弟的事!和这襄阳也所关联呢。”洛延青故作神秘。
逗趣般的笑语缓和了僵硬的气氛。
阿晦无奈，他是真管不了自家师尊。
洛延青不知从哪翻出了块惊木，就在各些半大少年人包围中说起书来。
一拍。
“传那八年前，襄阳道有水鬼，掌门不远万里带着师兄弟惩奸除恶!个中就属小师弟最为见义勇为，有贼人偷了小娘子绢花，小师弟一剑挑回!又遇乞讨，散尽金银济贫!”
“离去之时，在临城又遇同好，自此师兄弟分别，小师弟仗义江湖!江湖都道正义双侠。”
“洛道君，好像都没有阿晦师兄出现呀？”坐靠前的女弟子疑惑。
“咳咳，不要打岔，马上。”洛延青喝茶被呛，“这正义双侠，仗义一年，因着各种不能言说的原因，只得在鲟城解散，二人痛饮至深夜，城门分别之际发现缉榜文书。二人一拍即合揭了榜文，深夜搅了那匪窝!救出了你们小师弟!”
众人听的津津乐道，后头的事阿晦不忍听下去，仓皇逃离却还是听到那阵阵惊呼声。
黑了脸接了掌舵。
洛延青痛斥：“可恨那匪首头子，真不是人——竟将阿晦看做小娘子当了童养媳!”
众人惊呼。
大家七嘴八舌谈论。
洛道君满意了，报复成功。
……………………………………
入了襄阳城关，入目的就是交错水道，稚童嬉戏追逐，妇人敲衣晾晒。檐角挨着檐角，攒角高过一层攒尖。青石蒙了层浓浓雨味，水坑布了大小不一的青石中，小女童踩着水坑，跳着步子哼唱着来。
小女童递过伞给洛延青，稚嫩的声音祝福着：“襄水愿君安，离伞送福随!”
伞上描印的是尚师魂归的杏树叶子，题了祝歌。
襄阳依江而存，自尚师后江水从未怒卷。
“这场雨后，襄阳就要一夜从青绿变成嫁城了。”
一着白衣珠纱戴笠的男子覆手盈盈笑着走来。
“上次着实可惜，离去时只赶上了离城雨。”洛延青笑回白衣男子。
“这次不可惜了，来几天？”
“看了庙会，送还孩子就走。”
“离别多年，应当聚聚，真不多留些时日？为着我也行啊。”
白衣男子摇头叹息，“我们这交情应不至此。”
说着就要上手抱人，洛延青嫌弃的躲开。
“你敢碰我，叫你衣全烧了君随!”洛延青恶恶地警告。
君随打哈哈又扭头去看阿晦，啧啧称奇：“真是标志的小郎君，白衣端立，那家仙门儿郎，不怕让你带坏了。”
八面骰微晃，君随衣角瞥见一火光，立即收回手，摘了斗笠自艾自怜。
“道君凶恶，小民怕了。”
阿晦算是明白洛延青这不着调的性子跟谁学了，只是后者明显更胜前者。
君随好歹衣着得体，一眼白面小生。虽然是衣冠禽兽罢了，至少肯装。而自己师尊今日的得体还是自己收拾的，进个城的功夫不知道又蹭到哪里，外袍散了半边，挂在臂弯，尽是风流。
君随引着人去到自己的酒栈，分了房，这时正坐着跟洛延青品茶。
阿晦领了沈远安沈念芸过来。君随瞧着阿晦模样还是不肯放弃。
又问：“小道君真听我一句劝，跟着延青没出路!襄阳沈家，知道吗？你这死板样至少有六分像!”
洛延青捏碎茶盏，笑着看君随：“你现在知道我最后悔的是什么吗？一是离别时没把你削了，二是与师兄分别时认识了你。”
君随脊骨发凉的扭头看阿晦带来的两个小团子，一下，脊骨更凉了。
沈远安也学有所成的笑带冷意地看着君随。
“君叔叔，我可听到了。我会一一转达父亲大人的。”
君随哀哭，我命不久矣!
他是怎么也想不到洛延青信上所提的两个孩子居然是沈家找疯了的两小祖宗，这下自家酒栈莫不是要关了!
沈远安心有灵犀：“没有父亲大人，随心酒栈关的更快。”
君随愤愤，真是小祖宗。
“延青，你信上所言待明日那住持老秃驴主持完庙会后便可，这两孩子是我好友之子，也不用去寻是那户人家的了，我现下带他们归家就是了。”
“那带我一个。”洛延青示意阿晦跟上，先行下了楼。
沈远安扯了扯君随的衣角又扭头看阿晦，在君随手心写了个字。君随抬头看看阿晦，又看看沈远安，一下惊涛骇浪起来，如果是真的他那不是一下惹了三个祖宗!
……………………………………
沈宅。
沈念芸迫不期待先冲到前面的叩响家门的石环，小厮凝重着一张脸拉开门，见门前根本没人。
“低头祥叔!”软糯声自低处响起。
祥叔低头一看发现是找了一月有余的自家小姐，一下惊恐退回跌倒在地，梦游的”掐了自己一把疼清醒过来。又慌忙爬起来连跑带摔，连喊带哭的吼。
“小姐!小姐…家主，家姐。”半路还扇了自己一巴掌“家主，夫人，小姐回来了!!”
这一巴掌响的洛延青瞠目结舌，不禁犹疑：“他这是疯了？”
君随反倒平静，展开不知哪掏出的折扇摇着，笑道：“这下至少有活气了，这段时间沈家散了数不清的家财一直在找念芸他们，浑浑噩噩。我也只得变着法的找东西给他们逗趣，就怕他们一时想不开。”
洛延青斜斜看君随：“所以你就盯上了我徒弟？阿晦，拔剑。”
“阿晦…是个好名字”君随喃喃，“延青，你可知道七年前沈家就出过一次幼子丢失。那年自山丢了弟弟，得了远安。他父母亲埋怨，不过半年含怨而去，自山匆忙当了家主扛起责任，个中苦楚不为外人道。”
“你想说什么？不会想说阿晦是吧？”洛延青警觉起来，本能的抗拒。“鲟城距襄阳多远你又不是不知道!”
君随苦笑：“正是知道才觉不可能，但……等自山出来你便明白我为什么不查证就确定了。”
沈自山搀着夫人急急向外走，沈远安见了再崩不住，趴父母怀中痛哭起来。四人抱在一块哭，好一会才歇了喘气。沈夫人搂了孩子就在门槛上坐下抱着，絮絮说着。
沈自山用帕子拭了泪，抬头就要和恩人致歉，尚为收起的帕子忽然从手中滑落，沈自山嗡嗡着好似要说什么。
颤着手颠着步子，不可置信的靠近，一下铿锵，阿晦似有所感，上前扶住沈自山。
君随见缝插针，绞了弦丝在阿晦手上迅速划了一道，血珠渗上，虚无中血线相连。
阿晦惊诧的看着那凭空出现的血线，上一次看到一瞬间还是在沈远安身上。这次却是持续了数十息才消失。
阿晦楞楞的被沈自山拥住，先前沉稳威严的家主见到沈远安时都没这么崩溃脆弱。
“自行……回家了……”
洛延青还在不解，君随将粘了些许血迹的弦丝塞到他手里，刹那洛延青也看到了那血线，自阿晦心口延伸至沈自山心口。
洛延青一下就明白过来，却很突兀的，难过起来。
“襄阳尚师之后，为了找回失散的家人遗骸，向杏树祈愿，杏树摇曳，杏叶飘落划破了祈愿人的手，血线凭空乍现，祈愿人循着心口血线找回了亲人。”
君随在说。
“先时远安咬破手指在我手中写了个叔，我看到了……其实我一直不愿承认，剿灭鲟城匪患后整理资料时看到了一些交易往来文书。”
君随朝沈自山跪下。
“自山我对不住你，我惶惶度日，怯懦的不敢面对小侄儿从我面前被带走的而没发现。”
又转头对洛延青。
“延青我也对不住你，这些年将这些愧疚无故扣在你头上，自我催眠恨你而从不联系。”
“当年事实便是我查到线索几乎可以肯定你的徒弟就是自山的弟弟沈自行。再见面时我便确定。而远安也在一次偶然中发现了这一血脉联系，路上我想了许多。是我的怯弱对不住那份信誓旦旦的承诺，我逃避我根本不能一眼认出自行那份愧疚。”
“自刚刚见到自行时，我便知道自己再也欺骗不了自己了，自行和自山不但外貌相像，性子也近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洛延青一震再震，强笑两声掩饰过去。
这该让他怎么说，说自己自听到沈家开始便起没有由头的敌意吗？还是强说阿晦和沈家根本没有关系？
入城后纷乱的脑子更添杂乱，自醒来后他就陷入碎片式的记忆从各处一闪而过的窘境。捉襟见肘啊。
碎片记忆没留下任何踪迹，只让洛延青平添许多莫名的情绪，一会看那棵树熟悉怜惜，下一秒再看就是厌恶逃避。实在是恼人，君随说的话，洛延青实际大半没听进去，直觉脑子要炸开。
浑浑噩噩间就记得阿晦被沈家人拉着说不停，许久后才记起他进去，又在堂厅说了不知道多久的话记忆断断续续在夜宴上的感谢。
……………………………………
雨淅淅沥沥的在下，有人倚在檐顶，懵懂的如同稚子。五感迟钝的渐失。
洛延青醉的不知什么时候爬上屋檐，抱着壶酒蜷躺着，无神望着天。全身再度感受着那从骨缝里蹦出来的疼，脑子让记忆搅着，身上让裂魂后遗症扯着。
为什么可以这么疼？眼里看不见了，耳中似是可以听到不远处主院沈家人的嬉笑声。
什么时候才能昏过去？
手心热热的什么东西，雨水又冰凉的冲走了那热，洛延青要笼住那热，泪就呢么淌了。
有人抱起了他，迷蒙疼昏前。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寂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