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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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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起
殷茗与韩影的“孽缘”,恐怕要追溯到幼儿园时代了。
那年,她们才是四、五岁的孩子。突然要离开父母,进入一个陌生的环境,于是刚进幼儿园的那天,听到最多的便是哭声了。
殷茗就是其中之一。
她的哭相很特别,总是眯着眼咧着嘴,狠狠地皱着眉头和鼻子,仿佛那样子就会很有安全感。小小的身躯用力地抽动着,然后在整个玩具室里绕圈子,绕得累了,便一屁股坐在地板上继续哭。
渐渐,就只剩下她一个人的哭声了。她倒也不觉得是孤军奋战,自始至终,声音的分贝总是维持在一个高度,没有多大起伏。
几乎整个幼儿园的老师都来劝过了,或威逼或利诱或温柔或严肃,甚至还有利用帅哥优势诱惑她的,但没有人能止住她的眼泪。
就在她哭得震天动地时,韩影大摇大摆地走过来,蹲在她面前津津有味地吃着中午发的蛋糕,小小的手上沾满了奶油,却一点儿也不计较。咬了几口,韩影看了她一眼,然后皱皱眉头,便突然把手上吃了一半的的蛋糕塞进了殷茗的嘴里。
一旁的老师傻了眼,哭丧着的脸仿佛天快要塌下来了。
殷茗也显然怔了一下,眼睛瞪得很大,反倒是不哭了。她扶着还有半截露在嘴外面的蛋糕,试着嚼了几下,然后一口气将蛋糕消灭了精光,连沾在嘴边的奶油也舔得一干二净。
一场风暴,就如此轻易地被平息了。
两个女生那种宛若双生子般的友情,也似乎就是在这时被奠定的。
后来每每说起这件事,殷茗总要被韩影嘲笑一番,“切,哭了半天了,给你块蛋糕你就停,真是没节操。”
“女人都是善变的嘛。”
“切,你那时候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毛孩。”
“所以啊,那时候我根本就不懂什么叫节操。”
“切,借口。”
韩影就是这样,总喜欢重重地说一声“切”来表达她的鄙视和不屑之情,特别是辩不过的时候。
说来也奇怪,同样的环境,每个人的个性却可能有天壤之别。就像殷茗和韩影,明明从幼儿园到高中都在一起念书,家也只隔一条街,却一个南半球一个北半球似的,个性相差了十万八千里。
殷茗喜欢穿浅色的裙子,温温柔柔讲话,偶尔喜欢撒撒娇。面对陌生人时,她会害羞的微笑,不说话;面对熟人时,却可以玩得很疯。
韩影就不一样了。她喜欢鲜艳的颜色,喜欢牛仔裤要多过裙子。她的口才极好,所以很少有讲不赢别人的时候。无论是生人或是熟人,她总是开朗的笑着,不拘小节的大声说话。
如果说两个人身上有唯一一点相像的,便是一样的漂亮。
旁人很难想象,她们俩是怎样能够维持如此好的友情。十几年的同桌,每天连体婴似的,连上厕所也是同进同出。早晨七点准时在两条街的中央那根电线杆下碰面,放学亦在那里分手。
那段时候似乎是流行“同性恋”这个词的,于是她们被理所当然地贴上了这个标签,再在前面加个“女”字。
“Lesbian!Lesbian!”偶尔有想炫耀英语的,便在她们经过的时候重复着,第二个音标却总是念错的。
可是无论别人怎样评论,她们俩倒是全然不在乎,依旧是每天手拉着手,过着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生活。
“这叫异性相吸。”周末,两个人同躲在暖暖的被窝里时,韩影下了总结。
“影子,你变性了?”殷茗努力睁大眼睛,作惊讶状。
“笨蛋,是性格的性。”韩影拍着她的头,一脸她已经无可救药的表情。
“影子。”殷茗忽然严肃了起来,“说不定我们上辈子真的是情人,所以这辈子才会做好朋友。”说完自己先笑起来了。
韩影叹气,“那我上上辈子一定做了许多坏事。”
二、遇见
她俩的大学,还是在同一个学校同一个专业,甚至在同一个班,同一间宿舍。
那天到得很早,宿舍里还只有她们两个。窗外是条大路,路边是花坛,开着茂盛的花,艳红艳红的。来来往往的人都拖着行李,在路上走来走去。
“终于上大学了。”说这话的时候,殷茗趴在窗前,望着远方。
“是啊,可以谈恋爱了。”韩影顺口接过话茬。
“你说有没有可能……我们俩同时爱上同一个男人?”
“绝对没有!我鄙视你的品味。”
“我的品味哪里有问题了?”
“整天喜欢那么素的东西,走哪儿都像奔丧一样。”韩影在她面前,向来是口无遮拦的。
“哪有,你的品味才有问题,大红大绿的,夸张!”
“笨蛋,那叫个性。”
一个很严肃的话题就这样跑得无影无边了。
在说话的时候,殷茗的视线却一直停留在一个焦点。那是一个清爽的男生,短而服贴的头发,个子高高的,白衬衫,穿着牛仔裤的腿显得修长挺拔。那时的她怎么也不会想到,他会在自己和韩影的生命中,扮演何其重要的角色,她也不会明白,他的出现究竟会对她们的生活造成怎样的冲击。
是好还是坏,她都无从选择。但如果一切可以重新来过,她想她也不会后悔这相遇。只是她料到了开头,却始终料不到结果。
可是,很多年以后,她一直很想问韩影一句话:如果那时候她们能够预知未来,她还会这样铁齿的认为,她们俩不会爱上同一个男人吗?
第二天全班集合,她们俩匆匆忙忙赶到教室,还是迟到了。站在门口,众目睽睽之下,殷茗习惯性地微低着头,韩影倒是满不在乎的样子,拉着她在最后一排空位上坐下。
“我叫苏谨,苏州的苏,谨慎的谨。”台上已经有人开始自我介绍了,“兴趣广泛,主要喜欢看看书或者是听听音乐。”
他的声音很好听,让殷茗想起静夜里泉水叮咚作响,纯净清澈。
她本来正偏着头和一旁的韩影低声说话,听到声音,也忍不住抬头望了一眼。
那一眼,用韩影的话应该怎么说?像是饿极了的人见了美食,穷人见了钞票,色狼见了美女,苍蝇见了屎……
这话刚开始还正常,最后就又转向韩式思维方式,搞怪的离谱。
还没等韩影把话说完,殷茗就狠狠地赏了她一个“暴栗子”,附送一双大大的白眼。
“可是当时你明明就是这副表情的,喜欢得要死又不承认。哼,虚伪!”韩影重重地从鼻子里出气。
“哪有,我只是报到那天见过他,惊讶而已。”殷茗很平静的直视她的眼睛,却觉得有小小的愧疚。她很少撒谎,特别是对韩影。但此刻,她只想保留一个小小的秘密。这时候她们已经跟苏谨混的比较熟了,每天说说笑笑,说的稍微夸张一些,他们的关系,应该算是死党了吧。
这样就够了,殷茗如此想。但后来,她又不确定了。如果那时候坦白了,承认了,事情会是怎样?还会是这样的结局吗?
但好像,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军训完毕,刚好是国庆节放假。玩玩闹闹七天,似乎很快就过去了。但这次又有一些不同,至少对殷茗来说。
每天起床,对自己说早安的时候,她总不能那么的理直气壮。心里好像缺了些什么,莫名的慌;或者是落了什么在学校里,没带回来。
中午拿起手机,想给苏谨发个短信,但踌躇了半天,还是想不好要说些什么。
“午安,现在在做什么?”废话,这个时间,当然是在吃饭了。不好,删掉。
“最近过得好吗?”不行,又不是很久没见,这样问不怎么合适。删掉。
“苏,我好想你哦。”这样的语气太过亲昵,太容易让人看出其中隐含的情愫。仔细想了想,她还是将原句改成了:“苏,我和韩影好想你哦。”
然后左看右看,上看下看,看到字都不认识了,才慎重地按下发送键。
不一会儿,信息回了过来。她迫不及待的拿起手机,深吸一口气才按了读取键。明明不是告白,那么紧张干嘛?她拍拍脑袋。
“呵呵,我也想你们。”手机屏幕上总共就这么几个字,殷茗却总是看不厌似的。即使不看,也总是捧着手机美滋滋的回味一整天,想像着苏谨在看短信息时脸上和熙的微笑。
然后,她开始不自觉的冷落韩影。一天总共只有短短的二十四小时,一千四百四十分钟,八万六千四百秒,她的时间很少,除去睡觉,就只是努力的想着苏谨。即使是和韩影一起,她的脑子也远在十万八千里外。
她一定是害了很重很重的病,那种听说叫作相思的病。想到这里,她又不禁笑,然后在韩影的追问下缄默不语。
回到学校的第一个周末,是社团的第一次活动。殷茗选的是乐器社,学习长笛。她低着头抚着笛子走路,在教室的门口就撞上了人。抬头一看,原来是苏谨。
心似乎跳得有些快,她抿了抿唇,怕被看出什么,只是脸上惊喜的表情,怕是想掩也掩不住。
他怎么会也在这里?难道是缘份吗?
即使她并不十分相信缘份,但她总是这样努力,将苏谨拉得近一点,再近一点。无论是主观还是客观上。
苏谨选的乐器是吉它。但殷茗觉得,他却更适合钢琴。那是一种气质,于琴或是于他,都那么合谐。有时候梦的中央,总有一架白色的三角钢琴,然后他缓缓走来,坐下,带着与生俱来的贵族气息。而她么,就站在钢琴一隅,在他弹第一个音时合着长笛。
没有吉它,也永远不会出现吉它。
但它偏偏在苏谨手上出现了。殷茗有时会闷闷地盯着那几根琴弦,却又没什么办法。只好继续享受美梦,然后自我催眠:吉它,可爱的吉它。
韩影并不在乐器社,与音乐相比,她更喜欢说话,所以她选择了演辩协会。演辩协会是个大社,总喜欢加班加点的让社员练习,好参加比赛,于是周末的三人行就常常只剩下两个人。当乐器社的活动结束后,殷茗和苏谨就会习惯性的捧上一杯奶茶,坐在学校的小亭子里聊着他们俩共同喜欢的书和音乐。
这又是一个让殷茗觉得郁闷的细节。比起奶茶,她更希望看见苏谨喝红茶,精致而安静。速溶奶茶,她摇头,这有点破坏想像。
撇去这点,她总觉得一切都很完美了。阳光,花园,亭子,石椅,对面坐着喜欢的人。也许,她可以就这样一步一步走进苏谨的心里去的,她想。
三、挣扎
这样的日子却没有很长。似乎是一晃眼的时间,学校的演讲比赛就开始了。理所当然的,韩影也在参赛者之列。作为死党,殷茗和苏谨义不容辞的每场必到,为她加油。
一路过五关斩六将,韩影竟然有惊无险的进入了决赛,排在最后一个出场。
“她会不会紧张啊?会不会口渴?会不会觉得冷?”殷茗显得比韩影还紧张,脖子伸得老长,盼星星盼月亮就盼着她出场。
“不会。”苏谨的语气很笃定,视线一直停留在站在走廊上候场的韩影身上。
殷茗扭头,还想跟他说些什么,却忽然止住了。她扯出一个大大的微笑,静静地听着台上激情澎湃的演说,看着台上那个羞涩的女生突然顿住,尴尬地满脸通红。心里好像被什么东西塞住一般,宣泄不出,尴尬的跳动着。
没事的,没事的。她说服自己,但始终按耐不下隐隐的担心。
韩影自信地从前门入,韩影向苏谨和她微笑,韩影清脆琤琤的声音,韩影充满感情的动作。无数个韩影在她眼前闪烁,还夹杂着苏谨专注温暖的眼神。
原来这就是嫉妒。手掌被半长不短的指甲掐出了好几个印子,心一阵一阵的抽痛,但还得努力地微笑。
那么,她就努力的微笑,只能微笑。
似乎三人行的日子也没有能维持太久。演讲比赛结束之后,忙过期末考,便是寒假。拎着沉重的行李箱,殷茗和韩影上了回家的火车。
虽然来回已经很多次了,但她们还是不能适应漫长的旅程,但车上说说笑笑,也打发了不少时间。话题转来转去,很自然就被带到苏谨的身上。
“不知道苏谨现在怎么样了,我发个短信问问他。”韩影总是喜欢连名带姓叫他的名字,但语气听来也自有一番亲切感。她的手指飞快的按着键,然后重重地按下发送。
“你怎么跟他说?”殷茗凑过去看,手机屏幕上一片反光,什么也看不见。
“我说你很想他。”韩影一本正经,虽然肠子已经笑得打结。
“什么?不是吧?”殷茗夺过她的手机,狠狠地皱起眉,“怎么可以这么说呢?万一他误会了怎么办?”
“有什么好误会的。”她满不在乎的挥手,但看见殷茗慌张的表情,还是忍不住叹气,“好啦,骗你的。我跟他说我们在火车上,很无聊。”
“那还差不多。” 殷茗松一口气,这才发现自己的反应过度了些。但做都做了,没得补救。她偷偷瞄了一眼韩影,发现她没什么表情,才放心了下来。
“手机我看看哦,没什么秘密吧?” 殷茗冲她眨眨眼,在得到她首肯之后打开短信箱。信箱里存的短信不多,只有寥寥几条,其中有一条是苏谨发来的。
她迟疑了片刻,还是忍不住打开看了。
短信的内容是最近很流行的字谜诗:青山寺上一从竹,天鹅虽在鸟已飞。前尘往事已成空,白云心中有彩虹。心中有情藏不住,站在高处看远方,你断人和谁人知。
什么意思?殷茗问韩影,她也说不知道,所以才存了下来,慢慢想。
可是,为什么苏谨没有发给她?殷茗高涨的情绪降到了谷底。她的直觉告诉自己,这句话的意思一定不是她想看到的。
她冷淡了下来,有一搭没一搭地和韩影聊着。漫长的旅途,似乎越发无聊起来。
思念酸楚满溢,不知为谁,只能为谁。
每年寒假,殷茗都要跟着家里去乡下外婆家过年。那里的空气特别好,小狗总是昂着头在田间散步,见谁都欢快地摇着尾巴。田里劳作的人们忙碌着,到处都有悦耳的鸟叫。她总喜欢沿着那条坎坷的石子小径慢慢走,看着自己呼出的白气弥漫,偶尔还会发现几朵生命力顽强的野花。
只是这次,心情沉闷了许多。笑闹间也多了几分郁气。她总是不自觉地沉默,走路也只是一味低着头,踢着路边的小石子。
听说,苏谨来了她和韩影的城市;听说,苏谨和韩影一起出去玩;听说,苏谨和韩影很快乐。而她,却只能在他们发来的短消息中搜索着那些听说。
只是,为什么她不快乐?很不快乐。
有一种复杂的情绪总是趁夜深人静时,噬咬着她的五脏六腑。她不住地皱着眉头,蜷缩着身子,整夜整夜难以成眠。
苏。
苏。
她总不停地在心里念着这个名字,反复的念,仿佛下一秒就会看见他出现在面前一般的忐忑不安。
她开始焦急地等待,盼望着能早日返校,盼望着能早点见到他,盼望着自己从不知道苏谨和韩影的快乐。
她甚至不住的想,如果再给她多一点点时间,她也许就可以走进苏谨的心里。
但似乎,已经没有更多的时间了。
下半学期,韩影越发的忙碌起来。她的工作能力使她从众多的新生中脱颖而出,成为了院学生会中比较重要的干事之一。
相比之下,苏谨和殷茗就显得清闲了许多。苏谨是班长,殷茗是文娱委员,几乎是没事可做,整天在教室和寝室两点之间游荡。
临近四月,春天开始暖洋洋的照耀,阳光也像恋人的亲吻,甜蜜又柔和。
周末,苏谨神秘兮兮地打来电话。
“小茗,影最喜欢什么东西?”他的声音清澈澄静,却意外地带着些急切。
“你问这个干嘛?”殷茗的心里“喀噔”一声,翘起的嘴角无法抑制地下坠。
“她快生日了,我想送份生日礼物给她。”
“她喜欢藏品,那种很粗犷的东西。”她闷闷地回答,但又忍不住小心翼翼地试探,“你只记得送她生日礼物,那我的生日呢?”她试图让语气中不带有责难的意味,听起来就像是玩笑话一样。
那端沉默半晌,然后苏谨的声音再度响起,带着一丝抱歉,“对不起,小茗。我好像不记得你的生日了。可不可以再告诉我一次,我一定记得送你生日礼物。”
笨蛋,我的生日早就在寒冬的一月中消逝了,你还发过生日祝福给我,你不记得了吗?她很想这么说,但还是咬咬牙忍住了。
是了,还有什么比无心的遗忘更能伤人心?他的诚实,才是最尖锐的凶器,直入要害。
她听见自己笑着回道:“我不告诉你,你慢慢想。”
她听见自己戏谑地问他:“你是不是喜欢影?”
她听见自己在得到他肯定回复时,祝他爱情顺利的声音。
脑海中忽然想起,那年,亦舒的警言:做不到是你自己的事,午夜梦回,你爱怎么回味就怎么回味,但人前人后,我要你装出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你可以的,我们都可以,人都是这般活下来的。
是的,她也能这般活下来。只是,偶尔心痛,偶尔流泪。
这天,天气很冷,犹如一月的雪。
之后的发展,便由不得殷茗多说了。
韩影的生日派对,她只送上了礼物便匆匆离场,换得了苏谨一个感激的眼神。
值不值得,她并不知道,但与其坐在那儿看见他含情望着韩影,倒不如早早地逃开比较好。她并不是洒脱的人,不懂得面对现实的重要,所以,宁愿做一只鸵鸟,安静地自我祷告。
“小茗,怎么办?我好像喜欢上他了。”周末,女生悄悄话的时间,韩影如是说。
怔怔地铺着被褥,她的反应神经似乎不需要经过大脑思考,违心之论便滔滔如流,“那很好啊,他不是已经跟你告白了吗?你们可以在一起了。”
“可是,你不会怪我吗?丢下你一个人,好像很没有义气的样子。”韩影的眼睛定定望她。与其说是征询意见,不如说是已经下定了决心,寻求一个支持罢了。
她沉默,然后微笑,“不会,我理解谈恋爱的人会重色轻友,习惯就好。”
谈话结束。那个无底洞,好深好深,她怎样也坠不到底。
习惯,真是一种可怕的东西,她渐渐习惯了每天看着苏谨和韩影出双入对,习惯他们的甜蜜,习惯他们的吵闹。只是午夜梦回,那架熟悉的白色钢琴,那隅她站的熟悉角落,那和谐的琴笛合奏,才能让她将回忆释放,慢慢回味。
曾经,多么美好,只是已成过往。
大学四年,没想像中的难熬。只是偶尔,殷茗会被拉去赴联谊的鸿门宴,然后微笑着拒绝所有人。
“小茗,你为什么不交男朋友?”韩影见不得别人不如自己幸福,于是每天都在她耳边唠叨,并且鼓吹苏谨一起对她疲劳轰炸。
“不为什么,没看见喜欢的。”只字未改,她永远都是这个答案。
“那你喜欢什么样子的?告诉我,我可以帮你找。”韩影始终皱着眉,对她那种放牛吃草的态度极度不满。
“想的时候,想想再说;不想的时候,说不。”她一脸严肃的表情,仿佛在说一个可以决定人一生的大道理。
“啊?什么意思?”韩影自然是不能明白的。
她也不解释,又将话题转回,“如果是找到的,就不是属于我的了。”
“切,你又来你那套命中注定了,老土。”
“也许,我本来就是个老土的人,你就让我老土一辈子吧。”她下了结论,不容置圜地走开,远远却还能听见韩影的声音:
“切,等你老得嫁不出去的时候,别怪我没提醒过你哦!”
难得听见她又恢复了口头禅,殷茗扯起嘴角轻笑,但很快隐去。
日子照旧那么平淡的过,不同的是,韩影似乎已经知道劝说无用,所以放弃了对她的救赎,她耳根也着实清静了许多。
一晃眼,毕业论文,答辩,然后告别学校。
也将告别青春。
四、离别
毕业典礼后的第二天,殷茗提着一只轻便的旅行包独自去了机场。办了手续,她拿着护照和机票坐在空旷的大厅里,看着人来人往。
这边是情侣哭泣着,拥抱着不想分别;那边是家人亲朋送了又送,不忍离去。
机场,到处都是离别和眼泪。所有的伤与痛,顷刻崩塌。
而她的伤与痛,却早在那个温暖的四月用尽,只剩下酸楚扰人。三年多的时间,不管怎样的努力,她竟然还是不能忘记曾经爱过的痕迹。于是她在毕业前一年,办好了所有的手续,准备一毕业便可以逃离这个城市,去一个更温暖的国度。
这里有太多悲伤的味道,似乎连雨水都酸涩的让人难以忍受。
离开,也许是件好事,她刻意地没有通知任何人她要走的消息,甚至也制止了家里人要送她的念头。她只是想静悄悄地离开,没有泪水,没有挽留,也不会看见那张让人思念的脸。
她始终是坚信,时间能磨掉一切。那么,她会慢慢的等,等到某一天能够微笑,能够抽脱身,能够想到,曾经有那么一个男人。这样就够了。
飞机起飞,在三万英尺的高空呼啸。坐在窗边,云朵近在眼前缭绕,她忽然想起那首苏谨送予韩影的字谜诗。
——等我亲口说爱你。
这便是答案。
这是一场漫长的旅程,但似乎睡一觉就过去了。
经过几天的忙碌,殷茗终于安顿了下来。
学校比想像中的要大,而且漂亮;同学中虽然少有东方人,但大家都和和气气,一下子便没了陌生感;房东是个慈祥的老太太,爱做甜点,每次做完之后都会拿一些来给她吃;楼下的狗有着白色的毛,很可爱,见到她便会不住地摇着尾巴。
除了食物中多肉少蔬菜,太高热量以外,一切都很好。
自从踏上这片土地,她便仿佛交上了好运,出奇的顺利。日子虽然平淡,但偶尔也会有小小的幸福和感动。
只是心里空荡荡的,似乎有什么被遗忘在与这里有十几小时时差的地球那端,系在不知何人的身上。她用力地扯,扯得满手鲜血淋漓,却始终扯不断。醒来时就着月光看手,痛楚似在,但那腥味的液体,终究还是流不出来。
连线上网的时候,她从来不开联络工具,也刻意将自己的信箱遗忘。
她仍旧喜欢怔怔地发呆,喜欢坐在充满阳光的小咖啡馆里,透过透明的落地玻璃望着风景。留意那大片大片的树荫何时落叶,留意街道上来往的人群和他们的表情,甚至留意偶尔被卷起的那阵风的方向,更多的时候,她会看见飞机呼啸而去的背影,如此孤单,那么悲伤。
像她一样。
几年的时间,从恍惚中经过。
殷茗听父母说,韩影仍是不断地打听她的联络方式,平均一月一次。他们说,韩影的男朋友很帅,很有礼貌。他们说,韩影要结婚了。
结婚?听到这话的时候,她打破了一个杯子,并割破了右手无名指。
殷红的血珠渗了出来,顺着细细的指纹蔓延,绽开。她突然微笑,似乎是找到了某种宣泄的快感。
她总以为将过往深深埋进土里,就是最安全的,但却忽略了它顽强的生命力。只需要一点点外力催发,就会重新发芽。
逃避,永远只治标而不治本。
于是,她买了回国的机票,然后在韩影婚礼的那天,那个庆祝的喷水池旁,远远的张望。她永远记得,那天有风,很暖和。韩影穿着白色的婚纱,化着明艳的妆,站在苏谨身旁。他们周围是欢乐的人群,在他们的头顶上洒着五色的花瓣。自始至终,他俩的手都紧紧牵住不放。
风忽然大了,扬起殷茗的裙角,脸上仿佛有湿润的感觉。她猜想,是那潺潺不绝的喷水池,将水洒至她脸上的吧?她抬手,用手背擦去,然后微笑。
祝,幸福。
努力幸福。
毕业后,殷茗进了一家大公司做事。每天忙碌,也渐渐将时间忘却。然后蓦然回首,才发现已经过去了那么久。
“茗,你怎么不找个男朋友陪你打打电话聊聊天?每次接到的电话,都是你爸妈打来的。”房东太太总是喜欢在晚餐过后的闲暇时间带着一些甜点水果来找她聊天。
“没有喜欢的。”她的态度很是诚恳。
“怎么会,是你没用心找吧?”房东太太眯起眼微笑。
似乎,曾经有过这样的对话。也曾经有一个人用清脆的声音说她老土。她突然特别想念韩影,想念她昂起下巴别过眼时的神态和笑意。
结束了与房东太太的闲谈,她连线上网,迟疑了一下,输入了她的邮箱地址。那个地址算起来已经有很多年没有登录了,她不确定有没有被注销。但她相信,这些年韩影一定发过许多邮件给她,然后期望她看到。
点开收件箱,密密麻麻几百封来自韩影的邮件,将她的邮箱塞得满满当当。她开始觉得惭愧,然后邂逅久违了的泪水。对于友情,她放弃的太多,与得到的不成正比。
仔细地看着信,殷茗仿佛可以看见韩影用着怎样的语气述说着她的责怪,她的焦急,她的思念,她的婚礼……这许多许多,自己错过的往事。
最后一封,止于一年前。之后即便再发,她也收不到了。邮箱已满,塞不下更多的东西。那么,何妨清空,放些新的东西?
将邮件一封不落地存好,她唇边带着笑,浅浅的酒窝泛起。
该是时候回去了,将友情拾起藏好,小心存放。
一切,都过去了。
五、终
办完辞职手续,已经是一个月后了。
重回到三万英尺的高空,飞机依旧呼啸,将殷茗的睡意全部驱扰。她不住地设想着与韩影见面的情景,然后倦极,才沉沉睡去。梦里,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纯真的年代,有韩影,有苏谨,有张狂的青春,一切都是那么美好。
下了飞机,她发现她的预料错得离谱。她和韩影并没有照着她想的任何一个剧本演,而是在机场上演了一场久别情侣式的拥抱,然后在人们诧异的眼光下哭得唏哩哗啦。
“你变得率性多了,越来越像我。”这是韩影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而她只是含着泪微笑。见了面才发现思念太多太多,怕一开口就忍不住哽咽。她只能静静地听韩影抱怨着,责怪她的不辞而别和渺无音讯。
那跋山涉水漫长的距离犹如地图上短短的几厘米,即使是几年几千个日子也没能带给她们陌生感。一切都好像以前一样,无论是默契还是感情。她们有些喋喋不休地诉说着彼此这些年的经历,甚至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终于,话题被带到了那个她们共同认识的男人身上。
“我带你去见苏谨吧。”说这话的时候,韩影的表情出奇地有点悲伤。
她怔了怔,然后微笑着点头。
似乎是坐了很长时间的车,她们才到达目的地。那是一片荒凉的野地,不远处是阶梯,阶梯上便是重重叠叠的坟。韩影的视线,便始终停在某一处,不曾离去过。
那瞬间,她忽然明白,苏谨,那个声音好听的苏谨,那个喜欢音乐和书的苏谨,那个夏天从她心里经过的苏谨,已经不在了。
而此刻距碑文上他死的日期,已经有大半年了。几百个时光如此飞奔而去,不知他在地下过得好吗?会不会觉得寂寞,像她偶尔的感觉一样?
“那时,你也爱他吧?所以,你才会逃开,躲到那么远的地方。”在她默默与碑上苏谨始终含着笑意的眼对望时,韩影突然这么问她。
她迟疑点头,在遇见韩影释然信任的眸时,心倏然放下。
“有时候,我会看见你悲伤地望着苏谨,但一眨眼,你又是若无其事的表情,所以那时我只是有隐约的怀疑。”韩影在坟前蹲下,手轻柔地抚上冰凉的大理石,“知道吗?婚礼那天,我看见你了。”
“我只是去看看,看你们幸福,就好。”她有些无措。
韩影扭头望她,安静地对她微笑,“我知道,所以这些年我一直努力幸福,努力给你发邮件。我相信,总有一天你会看见,你一定会回来。”
她默不作声,只是蹲下,然后伸手揽住韩影的肩,就像以前许多次韩影揽住她一样。沉默弥漫,只听见树叶在风中刷刷作响。一片寂静中,韩影的声音传来,格外清晰:
“其实,他一直也很想念你。”
殷茗隐忍已久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在大理石上晕开。那个此刻躺在这块碑下的人,毕竟是她曾经爱过的人,她的记忆还停留在那个午后与韩影手拖手接受别人婚礼祝福的苏谨身上,现在却已冰冷冰冷住在地下,不会用纯净清澈的声音说话,也不会再微笑。除了回忆和这一座坟,似乎什么都没留下。
她在韩影肩上呜咽,等再度抬头时,已收拾好了情绪。
哭过就好,一切,都过去了。
请停止悲伤。
在那根熟悉的电线杆下与韩影分手,街角传来的忧郁歌声使殷茗止住了脚步。似乎,她也曾这样的心伤,只是事过尽迁,只剩下淡淡遗憾。
苏,让她最后再叫他一声苏。她只是想纪念那曾经路过的森林,不能停留,不是任何人的错。所以苏,你要好好的,祝我们幸福。她望向蔚蓝的天,默默祷告,泪终于不可抑制的落下。
又是四月,阳光温柔地照耀,树叶低声吟唱,街角的楼房墙壁上闪着金色的光。在这样一个温暖的下午,她忽然忆起,那个许久前的四月,三个人的背影,嘻笑打闹,是青春的味道,是深厚友情的味道。
只是多年以后,物事人非,他们都早已过了那么轻狂的年纪,而也有人早早的离席,永远都回不来了。
这个故事,就像歌里唱的那样,听来悲伤。
那时我们总有好多话
什么事都可以讲
我的爱情比你早
却一直放在心上
后来你们之间的变化
我不想再多说话
经过了相遇挣扎
我还是无法将他放下
那是多久后的事了
有一天你突然问我
在那个时候是否也爱着他
我也很想他我们都一样
在他的身上曾找到翅膀
只是那时的他
是因为你他开始飞翔
我也很想他在某个地方
我少了尴尬你少了肩膀
而夏天还是那么短
思念却很长
我们都一样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