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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 1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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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姨婆,他们明日就要准备祭祀了,不知道这次选的是谁作为祭品,今天他们那群人全都犯病了,估计只有一个怕是无法让姑姑们和妹妹们满意……”
“可惜我无法去现场看看……”
年轻人眉眼里都带着笑,想了想又有些疑惑:“姨婆,神婆好像很久都没来了,最近她们的力量好像又强了不少,就是不知道姑姑还好不好?也不知道山神大人还好不好,说起来我都没见过呢……”
老妇人一边听他讲一边吃饭,年轻人也不在意姨婆有没有回他,给姨婆送饭是他一天里最松快的时间。
当老妇人吃完饭,他从餐盘的角落抠出来拇指大小的盒子递了过去:“姨婆,这是他的血,有了这个,明晚他们祭祀时,姑姑应该不会找错人……”
说完他端着餐盘就要出去,老妇人却不忍的挽留:“再待会儿吧,孩子。”
年轻人笑眯眯的摇了摇头:“姨婆还是多骂骂我,我可不想成为他威胁您的筹码。”
伴随着老妇人的怒斥声,年轻人被推出了房门,还被没喝完的汤水撒了一身。
罗恒经过时差点被殃及,今日诸多不顺,偏偏还有人不长眼触霉头,抬脚便踹,劈头盖脸一阵乱骂,怒斥道:“没用的东西就会惹你阿婆生气,滚去外面跪着!”
这一场闹剧,楼下摆饭的人更加小心翼翼,年轻人被踹得变了脸色,只能佝偻着身子连滚带爬去那院子里跪着。
见他乖觉,罗恒心底这口恶气才缓缓,总觉得身上沾了那残羹冷炙,又折了回去换衣服。
罗恒自从掌控了罗家村,衣食住行无不讲究,哪怕只是怀疑溅上了些汤水,依旧仔仔细细的洗漱一番再换了衣裳,他望着镜子里苍老的自己,有些遗憾这里怎么就没有保持年轻的法子,顶着这副样子,大概是他逃离现世的惩罚吧。
罗恒家就他一个人吃饭,但那饭菜大大小小摆了一整桌,不可说不奢靡,整桌菜色香味俱全,勾引着腹中已经犯饥的姜逢春。
一楼的饭厅在饭菜摆好后,厨房忙碌的其他人早就销声匿迹生怕被罗恒迁怒,倒是便宜了姜逢春,毫不客气坐在唯一的位置开始吃。
当姜逢春满足的打了个饱嗝,才听见楼上的动静,轻手轻脚捡了自己用过的餐具放进了厨房,这饭种类多,她吃得又仔细,远远的望去,也是差不离。
罗恒坐下后,虽然奇怪今日饭菜份量好像比往日少些,但也没有追究,毕竟这些来做饭的都是罗恒比较远的小辈,送来讨他欢心的,不是正经厨子。
姜逢春趁罗恒吃饭时,敲响了刚刚没有进去充满香烛味的门……
老妇人听见这样温柔的敲门声,怀疑是那孩子,可一般这时候那孩子都在受罚,她微微垂目松开了准备开门的手。
就听见门咔嚓一声,探出了一个可爱女娃娃的头……
两人毫无防备的打了个照面,互相吓了一跳,大眼瞪小眼,若不是顾及下面的老头,才勉强将喉咙里的尖叫咽下去。
姜逢春看着眼前垂垂老矣,满脸阴郁的老妇人,艰难的咽了咽口水,讪讪的说道:“我没想到你没锁门,我说我只是想试试门能不能打开你信吗?”
老妇人沉默了,打量她一眼,抓住她的手将她拽进屋子里。
一进门,姜逢春就被面前一片惨白震慑,她瞳孔缩了缩,她看见了那个跟阿婆家一模一样的瓷偶,还有那个写着昭昭名字的牌位……
“你见过她们?”老妇人声音沙哑语气笃定。
姜逢春看着老妇人,没有回答她的问题,指着那个瓷娃娃反问道:“她是谁?你在供奉她?”
老妇人将目光落在瓷娃娃身上,眼中温柔虔诚为那尊小小的瓷娃娃渡上了光芒。
“囡囡是庇佑我们的小山神大人。”
姜逢春:“囡囡?村里有很多人叫囡囡吗?”
老妇人脸色冷了下来:“小姑娘不要乱说,罗家村里从来只有一位叫囡囡的小姑娘,那就是小山神大人。”
姜逢春盯着老妇人看了好久,莫名的情绪不断撞击着她平静的心,她笑了,笑出了泪花,笑得前俯后仰,心里的疑惑好似剥开见到了一丝天光,老妇人一开口,她就觉得耳熟……
原来她就是庇佑她们的神明,那她为何没有听到她们的祈祷?
不,她听见了,就在刚刚,她听见了她的呼唤,当时还觉得有些吵闹……
这是一种既觉得荒谬,又觉得果然……
她一直觉得自己是一个苦命的打工人,但那些任务者奉她为神明,只不过是能给予她们新生,那些赐福不过是交易,交易的是人命罢了,前不久才想起自己早就不是人了,现在却又被这些原住民称为山神……
笑过之后,姜逢春擦了擦眼角笑出的泪花,在老妇人旁边坐下,声音有些哑:“可以给我讲讲这位小山神吗?”
老妇人本来觉得这姑娘脑子有问题,但听她问起小山神又忍不住想讲讲,她已经好多年没跟人讲过小山神了。
“那还要从三十多年前说起,那时候罗家村的女娃不受待见,因为女娃养不活,八九岁最多十岁就会被河神带走,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我们年年祭河神都没有用……”
姜逢春拧眉道:“这就是晚上不能出门的原因?这么说来满年龄的孩子被送出去读书是好事?”
老妇人没有回答她的问题,目光越发的悠长,仿佛连接到了三十年前的罗家村。
罗家村那时还是低矮的泥砖瓦房,夜晚来临时,白日热闹的景象像是按下了暂停键,静谧得仿佛脸蛇虫鼠蚁都陷入了睡眠。
只有思念女儿的老妇人偷偷摸摸来了河边,村里人人都不待见女娃,但那是她十月怀胎才生下来的骨肉,她如何舍得?她没本事只能偷偷摸摸对女儿好,现在她也只敢偷偷摸摸用偷来的肉食供奉给河神,只求女儿不要被饥饿的河神用来果腹……、
她就是在这时看了小山神……
比她呆的地方还远些的河边,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娃,举着小胖手在河边扑着飞舞的萤火虫,追着撵了好半晌,追得累了气呼呼的喊着姐姐。
老妇人看呆了,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女娃,头上梳着两个花苞头,两个花苞四周点缀着细碎的小花,身上穿着的裙子在月光下不停闪耀,就像万千星辰都落在那女娃的身上。
小仙童误入了凡尘,乐呵呵的没有任何烦恼,她从未见过这样纯粹快乐的女娃,忍不住看痴了,忍不住想她的女儿如果也能这样活着该多好……
只有小胖娃的河边,几只萤火虫却在她的呼唤下被硬控到了小胖手里,不一会儿就传来她咯咯咯的笑声。
小孩子兴趣来得快走得也快,不一会儿就放了萤火虫,嘴里喊着姐姐要玩,老妇人看着静谧的罗家村被打破了,两三家亮起了烛火……
她害怕被发现,偷偷摸摸回了家,但她像被蛊惑了一般,晚上又去了,哪怕身上钻心的痛,她也想看见那个灿烂如星辰的女娃。
一天两天,那娃娃每日都穿着不一样的裙子,无一例外都是华美精致的,而这第三日,小女娃无端的就出现在她藏身的芦苇处,出现在她的面前。
乌黑的眼睛一瞬不转的看着她问道:“你每日的跟着我,可是有什么愿望……”
被那样一双晶亮的眼睛看着,仿佛可以看到她的灵魂深处,老妇人不由自主说出了自己的心愿:“我想知道我的女儿过得好不好……”
“不好,她要死了……”
冰冷的话冻得老妇人心凉了一片,她慌张的看了一眼平静的河面,期待之后是汹涌奔来的愧疚和惶惶不安,仿佛有人在背后追赶一般,踉跄奔逃……
那天晚上,她在噩梦中沉迷、惊醒,不断往复,劳作一天之后,她第一次没有偷偷摸摸,天一黑不顾家里人的呼喊就跑了出去,她急着去找那个女娃,那个一看就不是罗家村里的女娃,她应该是天上的仙童吧?
“你又想求什么?”
她被那双眼睛看得狼狈不堪,仿佛所有心思毫无保留的摊开在那双眼睛里。
“我想救她,她还小,她不能死……”她心中期盼彷徨,只求这个小仙童能帮帮她。
小仙童看着她,目光通透得让她想要闪躲,想要把自己藏起来。
“哪怕你身上的腐肉是因为她,你也要救她?”
老妇人呆住了,她突然想到了一个可能:“她恨我吗?是我们害了她吗?”
她掀开了拢着手臂的衣袖,随着她的动作,扑簌簌掉下一块块散发着恶臭的腐肉,只留下晶莹白骨。
她呆呆的看着自己的手臂,她总觉得自己像个怪物一样,但全村人都是这样的怪物,她不明白女儿为什么会恨她,她那么爱她,她很难过……
“你还要救她吗?”带着童音的问话在她耳边响起,小仙童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老妇人看着平静的河水,落了泪,抽抽噎噎的哭,仿佛受了委屈的孩童,小仙童也没有走,反而坐在她的身边等着她哭。
老妇人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只是觉得累:“是我的错,她恨我是应该的,若我不嫁到罗家村,我的孩子怎么会年纪轻轻就被河神带走,我当初就不该相信罗恒这个王八蛋可以护住我们,是我眼瞎害了她,我要救她……”
“哪怕付出所有?”
“哪怕付出所有!”
当她说出这句话,小仙童笑了,她指着一个方向道:“那你去找阿婆,阿婆会让你达成所愿……”
老妇人随着她的指的方向看了过去,那是整个村子都甚少提及的地方,听说那里住了一个不知道活了多久的女人,据说她能看见常人看不见的东西,她张了张嘴,有些害怕:“她真的能救我女儿吗?”
小仙童点了点头,她想着女儿,生出了勇气,她找了过去,她不再管家里的事,好几个日夜都跪在神婆门前,才得了神婆的怜悯,求了一尊神像回去,神婆说她遇见的后面大山新生的山神,只要诚心供奉,终会得偿所愿。
请回神像后,她日日烧香供奉,怪病再也没有发作过,她趁家中人发病时翻身做主,从此没有人再能打骂欺辱她,欺辱她的女儿。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直到有一天她在供奉之后,看见了两个若影若现的虚影,一个是小仙童一个是她再也长不大的孩子,她们手里拿着她供奉的果子,手牵着手坐在供台上晃着腿,无忧无虑……
她虽然做了自家的主,但别人家终归还是那样,她看着那些因为失去孩子,郁郁寡欢的姐妹们,悄悄的将此事说与她们听……
小山神悄悄入了千万家,住进了罗家村女人的心里,罗家村的女人不再受到怪病的困缠,她们的孩子也在夜里回来了。
她们不知所踪的孩子都死了……
无一例外……
说到这里老妇人停了下来,眼里的恨意满得快要溢出。
她怕吓着这个小姑娘敛了敛神色,抖着手点了三炷香,作揖后插进香炉里,心中默念着仍被滞留在人间的孩子,默念着小山神的保佑。
屋里一片安静,紧闭的窗帘分不清日月,只有那三炷香明明灭灭的点点火光,姜逢春闭着眼,任由脑子里充满恨意的祷告窜动。
梆梆梆……窗户边传来了敲击声。
老妇人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情绪再次激荡起来,她恶狠狠的看着窗户,不动如山。
不急不缓的敲击声再次响起了,同时还伴随着温和的喊声。
“天黑了,囡囡该回家了……”
熟悉的声音,姜逢春霎时睁开紧瞌的双目立马起身,比姜逢春更快的是老妇人,她难以置信的看向姜逢春,又快步走向窗边,行动迅速得不像一个垂垂老矣的人。
阿婆拎着油灯面带微笑站在楼下……
老妇人的眼睛从来没有这么清明过,那是神婆……她看向姜逢春的眼里蓄满了眼泪。
“小山神长大了啊,还是那么漂亮……”
她的激动和眼泪让姜逢春平静的心生起了慌乱,她回了她一个微笑,翻过窗落在了阿婆身边,身手敏捷,姿态优雅,却又透露着微小的落荒而逃。
阿婆的身边还有穿着粉色裙子的昭昭她的手里还拿着新得的玩具,随着姜逢春的落地显露在老妇人的眼前。
“阿娘的昭昭……”
她痴痴的看着,看着小山神伸手接过神婆手里的油灯,同她的昭昭笑眯眯的打招呼,直到她们一同被雾气笼罩,消失不见。
她想她是否应该去拜访一下神婆……
昭昭挠挠自己的头,有些纠结阿春怎么从阿娘的房间里出来,但阿春没有说,自然她就没有问。
夜晚的小屋还保留着白日因为姜逢春而生长出来的树木、盛开的花朵,它们在姜逢春离开后,肆意生长攀援,倒是让小屋陇上了一层绿意和繁花。
同样的餐食,今日姜逢春却从那红色的酱汁中嗅到了丝丝血气,她不知道往日也是这样她没有发现?还是今日比较特殊?她轻轻嗅了嗅,眼前的餐食带着微不可查的腥气,虽然心有疑惑但她还是吃了,熟悉的暖意在身体里窜动,她还是有些茫然。
罗袖细细打量她的眉眼,没想到她又来了这里,她真的长大了很多。
“都知道了?”
“知道了一些,剩下的阿婆可以讲给我听吗?”
“那要靠你自己去了解……”
罗袖的目光温柔好像可以包容下一切。
“她们的呼唤我为什么时而能听见时而听不见?”
“当你认同自己是囡囡时,就能听见她们的祷告。”
“囡囡的记忆离我太远了,我可以让她们叫我姜逢春吗?”姜逢春靠近阿婆,抓住她的手贴近自己的脸庞。
“凡人怎么能直呼神明的名讳呢?你可以告诉她们你叫‘春’……”
姜逢春尘封的记忆闪出了一个片段:
小小的女孩坐在年长女人的怀里,一脸天真的问道:“阿婆,囡囡可以告诉帮助过的人自己的名字吗?这样等离开这里她们也可以去找囡囡玩。”
“不可以哦,囡囡还小,要学会保护自己,况且神明的名讳是不能被别人知道的……”
“可是有很多人都知道囡囡的名字啊?妈妈爸爸还有来买菜的奶奶爷爷。”小女孩掰着指头数着。
“但她们不知道你的身份呀……”
“那如果有人问囡囡是谁,囡囡该怎么办?”
“那就告诉她们可以称呼你为‘春’,春天的春……”
“好哦。”
年长女人抱着小小的女孩在昏暗的烛光里,一句一句的教着,小女孩玩着大人的手指,一一回应,还时不时咯咯咯的笑着。
短暂的片段证实了她与阿婆曾经的亲昵,姜逢春蹭了蹭阿婆干燥的温暖的掌心,像片段里那样将自己埋进阿婆的怀里。
当月牙爬上了头顶,小姐妹如期而至,昭昭倚着门框好奇的看着枕在阿婆膝上睡得香甜的姜逢春,在阿婆温和的目光下忍不住捂着嘴偷笑。
阿婆轻轻拍了拍姜逢春的背,慢悠悠的唤醒了她,当姜逢春睁开睡眼朦胧的双眼时,指着倚门偷笑的昭昭示意。
姜逢春昼夜都在忙,哪怕知道自己不是人她依旧保持着人类的作息,她不是很想出去玩,可那立在那个老奶奶家里书写着昭昭名字的牌位又让她好奇。
她依赖的在阿婆怀里蹭了蹭,打着呵欠不情不愿的出门。
她不急但昭昭很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