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雀》纸雪千舟

1、第1章

　　翟青雀祖上行医十几代，传到他这里，朝廷动乱殃及百姓。皇都里的医馆没能躲开遭了这殃。

　　他纵马逃亡时，百年的老医馆被烈火吞噬，已看不太清。

　　而回头那刻，他的心隐隐作痛。仿佛过去十几年闲散富贵的光阴也丢在那场火里，一起烧作了灰烬。

　　元康二年初春，西边的太康城，百废待兴。

　　街头布满小摊小贩，叫卖声不绝于耳，大多是些经营瓜果蔬菜的。

　　而在长街尽头的一侧矮墙旁，倚着个青年人。身上单薄的衣衫洗到发白，唯有头上插着枚青玉钗显得格格不入，似诉过去的富贵。

　　他脚边立着块写着看病二字的牌子，字体秀逸，可惜久经风吹日晒，只得走近了才能看清字。

　　日头正晒，翟青雀眯着眼睛，已是昏昏欲睡。

　　这时，作为医者，他敏锐地嗅到了一股血腥味。翟青雀睁开眼，便看见高自己一头的男人立于自己面前，戴着顶斗笠，作武者打扮，浑身的血迹已经干涸了。

　　那人的声音低沉，只问他：“中毒，能治吗？”

　　翟青雀淡定地搬来了两腿长短不一的小凳子，为男子把脉。

　　一分钟过去，他凝重地眯了眯眼，脑中只有一个想法：

　　报官。

　　然而终究是没能等到他动作，一柄锋利的匕首便抵在他喉间。翟青雀识趣地举起手来，堆笑连连：

　　“能的兄弟，能治！”

　　＊

　　翟家举家逃亡至此城后，用仅剩的家产置购了几间草屋。

　　他将人带回最里面的那间草屋，将那早就与血肉相连的衣物剪下来后上了药，男人咬牙一声不吭，生怕小郎中暗算他似的。

　　等药中的安神香起了效果，才让这活祖宗阖上了眼。

　　翟青雀出了屋，小心翼翼地关上门，生怕吵醒里头的祖宗。转头便看见老母亲忧心忡忡地往里头看。

　　老母亲问他：“不是说好了病人不往家里带吗？况且，你这带的是个什么人，血味那么重，莫要是个打仗的，把我们一家都赔进去哟！”

　　翟青雀面上轻松地笑了下，“哪有你说的那么可怕娘，他不过就是受了些皮外伤。这人我会处理好，您不用担心。”

　　娘语重心长道：“你是我们家仅剩的男儿了。别忘了你死在路上的叔伯，还有你大哥...”

　　翟家逃亡途中路遇劫匪，为了保住全族仅剩的资产，几个长辈拼了命才留下小半资产。

　　而翟家大哥前年应征南梁侯处为医，却至今杳无音信。

　　翟家的梁子一下落到翟青雀的肩头，碾压出一道道茧子。

　　等娘走后，翟青雀去收晒好的药，踏进住屋，空气里常年弥漫着淡淡的草药苦味。小侄儿见了他，欢天喜地地丢了毛笔扑到他怀中，

　　“叔叔叔叔，今天有糖吃吗？”

　　翟青雀揉了揉小孩头顶，摸出块糖来给他。

　　而婶婶不悦，“青雀，你老这么娇惯他。”

　　翟青雀打趣道：“小孩吃块糖算什么，我小时候也可没少吃呢...”

　　话到一半，他自己也说不下去了。

　　那时再甜的糖，到如今想起来却想不起味道。

　　他只喝了几口稀粥便又出了屋。天色昏黑，里屋没灯。翟青雀走到男子身边时，丝毫没注意那人看自己眼神如刀。

　　翟青雀此刻身上多了些烟火气，他自顾自坐到床边，对男人道：

　　“救了你一命，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呗。”

　　男人沉默会，“南宫玄。”

　　翟青雀霎时攥紧了衣角。好在昏黑下看不清他脸上一瞬而过的紧张。

　　南宫玄道：“听过这个姓氏吗？”

　　翟青雀老实地点了点头。

　　南宫家是梁国国君最忠诚的狗。家中人人被培养为杀人机器，只识屠戮。这两个字的背后，是堆叠的尸骨血肉。

　　这对行医济世的翟家来说，纵然是天差地别。

　　然而造化弄人，这样的两人能于乱世相逢，并暂且和平相处。

　　翟青雀还是忍不住想问那个问题，“玄公子，我看病不是免费的...”

　　“你想要什么报酬。”

　　翟青雀竖起两根指头，“包括你痊愈之前所有的药，这个价，童叟无欺！”

　　然而南宫玄许久不搭理他。翟青雀正想让步时，只闻声道：

　　“帮你杀仇家，抵债，如何？”

　　翟青雀欲哭无泪，“小本买卖啊公子，二两不成一两也行。”

　　完了，自己真是捡了个活祖宗。没钱还装大爷，他在心里暗暗骂了一句。

　　然而接下来南宫玄的话，却让翟青雀猛缩目眦欲裂，五雷轰顶。

　　“听说翟家长子死于南梁侯手下。”

　　“你不想报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