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婆》莲一乔

1、第 1 章

　　故乡.姑婆
　　今天我和大家讲个故事吧，小时候我生活在一个山清水秀的县城里，城里有清澈的护城河，有老城墙，有历史上帅哥名将美妻的古墓，有矿，有天然温泉算鱼米之乡吧，我称之为B城。县城里的地方话很奇怪，语调像唱歌，全是升调，我上学时，和同学说话都有点不好意思，因为太像唱歌了。

　　在来县里之前，我在下面的镇子上呆过几年，那个镇子离县城很近，但完全两个世界，镇子上口音很像南京话，我称之为A地吧，很多居民是老一辈逃避战争从南京搬过去的。所以即使到我这一代，很多人是不碰日货的，我外婆曾告诉我她长辈去世时，南京家族那边还是派大白马过来接棺木的，家族那边清朝是做丝绸生意的，我父亲八十多了，年轻时还在南京工作过二十年，至今还不准我去日本旅行，所以我们一家没日电器没买过日车，我们家族没人去过日本，每次同学群里邀去日玩，我都默默地不吱声，好像吱声了，幼时南京那个马路上的梧桐树都有意见了。

　　当年镇上的房子好奇怪，是很长的那种廊屋，最前面是客厅，后面是卧室，再后面也是卧室，最后面是天井和厨房，大门是一扇扇可以像积木一样拼起来的，当时路两边全是这种长长的像葫芦串一样的房子，小街中心的路是那种长又大的青石板铺就的，下雨天有时我们小孩会穿木屐哐当哐当地走，手里转着桐油布伞或者纸伞，记得我的纸伞上印着一幅孙悟空三打白骨精的画，我们没事时转伞，转得雨水到处都是，我们小孩的脸像一朵朵小小的向日葵，特别的高兴。

　　小店里的红糖是用荷叶包裹的，我至今对小镇的回忆有点像沈从文的边城里的古镇味道，只是这边更像江南，河水都与长江相连，很清澈，每年夏天雨季时会发水，镇子正中间有座古桥，不知道什么材质的，桥栏上左右两边各挂着三道铁索，桥柱顶端雕着獅子头，爪子牢牢地抓住下面的直柱，好不威风，每年总有几日河水漫上桥身，桥面上翻滚的白浪里总有些鲤鱼鲢鱼惊慌失措地游过，大人小孩纷纷拿着搪瓷脸盆、木盘，高卷着裤脚，兴高采烈地在桥上抓鱼。

　　这时候姑婆，我们那时候叫她姑奶奶，总是安静地站在桥头望着我们笑闹，她很端庄娴静，领不露颈，袖不露肤，微微地抿着唇淡淡地笑，唇边很深的酒窝，头发向后梳的笆笆头，水光丝滑，纹丝不乱。粗布大褂，却是那样好看。后来我长大了，回看她照片，发现她和宋国母很像，再年轻时的照片，像电影《欢颜》里年轻时的胡慧中，灵气秀美。
　　她是我外公的妹妹。我们家都叫她姑奶，后来她年纪大了，叫她姑婆姑太。我外婆当时是小脚，姑婆是大脚，走起路来很稳当，袍袖生风，B镇的桥这头是生活区，桥那头是镇务区，有医院、五金厂和公家啇店。

　　我懵懂地知道姑婆家家有个老爷子，常年卧床，即使偶尔起身，也是呆呆地坐着晒晒太阳，我经常喊他老爹爹，后来长大后才知道那位爷爷并不是姑婆的父亲，而是她的公公，她唯一的女儿是个医务工作者，嫁到外地去了。所以姑婆家没有孩子的吵闹，总是安静的，她有时喜欢来我家聊聊天，有时候转着纺纶和外婆一起纺纱、纳鞋底，种点菜。我的外公很早去世了，听说姑爹去台湾了，姑嫂两人相依为命，后来，我们家老房子让给了镇上建商场，重新划了地皮盖房子，两家依然建在一起，紧密相连，夏秋的时候，姑婆会拿长竹篙捞菱角炸些小鱼给我们吃，夏天乘凉的时候，她总是静默的，一起默默地听着外婆给我们讲故事。

　　在我一年级时，有天突然听到姑婆家传来孩子们的哭声，原来一直在地质队工作的表姨夫因为白血病去世了，（所以我相信山楂树之恋里面那个男孩去世的原因）她带着几个孩子回家住了几天，我第一次看到一直沉默无语的姑婆，情绪失控，肩膀耸动，哭得伤心不已，母亲说姑婆可能在哀叹她女儿和她一样的命运。

　　我和哥哥后来转到县城里去读书的时候，听说老爹爹去世后，姑婆也被接去表姨家生活了，我们也算放心了，大概在我小学期间时，母亲去看望过姑婆几次，说她得癌症了，眼睛里千言万语，说不出话，又过了一段时间，听说姑婆去世了，母亲匆匆忙忙收拾东西去奔丧了，我眼泪也默默地流了下来。

　　初中二年级时，距离姑婆已经去世六、七年了，有一天，表姨来看望我们，送给我一双非常漂亮的耐克鞋，她，去见了亲身父亲，我的姑爹，在台湾早已重新娶妻生子，儿女成行。后来老人在墓前泪湿沾襟，芳草萋萋，伊人早已不在，他的呜咽飘散在风里，语不成调。

　　历史的长河里，有人因为命运的捉弄，背井离乡，亲上，不能孝顺;幼小，不能抚养。有人，含辛茹苦地生活，希望，促成了她一辈子的等待，最终却化作遗憾，让人心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