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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Zero.「谁」 ...


  •   清晨的风夹杂着一点微醺的暖意,阳光稀疏而柔和。过分明媚的天气使比塔隆的墓地变得有点像公园,好像还能看到成群结队的孩子搭着肩膀在入口处打闹嬉戏。

      墓碑前的百日草堆积了很多,像是那段翻不开的旧岁月。
      新的压着旧的,完整的压着破碎的,盛开的压着枯萎的;摇摇晃晃一尺余高。风一吹,就倒了。

      格兰仕神情麻木地盯着镌刻在大理石墓碑上的名字。凡·X·裘达利斯。

      他们说那是系尔的真实姓名,但格兰仕知道不是。系尔在十六岁那年亲手撕掉了自己的身份记录,然后扔进嘴里嚼得碎烂,吞下。

      真实的身份和名字都是无法使用的。德罗斯肃清团的成员在拥有绝对隐私的同时又被剥夺了更多本应属于他们的东西——他们的亲人、爱侣、朋友,他们的想法,他们的自由。
      当然。最后,还有他们的生命。

      名叫切蕾安的暗精灵刺客被埋在距此二十五公里远的另一块墓地,墓碑上刻的名字是薇奥莱塔·诺芬。她成了一名德罗斯富商的女儿,十七岁,有了漂亮的金色卷发和白皙的肌肤。每年甚至会有人带着花束来探望她的骸骨,然后涕泪纵下地回忆着他们间并不存在的爱情。

      榷花的骨灰被洒在虚祖以北的龙脊山上。她没有尸体,没有坟墓,甚至连名字都不复存在——她成了她所爱的故乡的一部分,就像她活着时所说的那样,与自然合一。

      漫游枪手透特没有尸体。据说他死的时候,粉身碎骨。

      而现在。年轻的阿修罗系尔在比塔隆城外的某座公用墓地里也有了一席之地。
      那个有着白色碎发的青年究竟有没有躺在下面呢?有时候格兰仕真的很想一脚踢开那块该死的大理石板,然后挖开泥土用自己的眼睛好好地看个清楚。但是他觉得这也许会成为一个永远的奢望。

      因为,他已经快要看不见了。

      …这肮脏却又令人留恋的世界。

      ……

      肃清事件就这样过去了。天界的将军格兰仕在事后也真的如「那个人」所说的,借这次行动为自己——还有系尔,争取来了一个很长很长的假期。

      它的期限。叫作「一生」。

      …

      格兰仕的右眼在出逃时受到了极其严重的创伤,后来连左眼的视力也开始急剧退化;同时他的左腿膝盖以下的部分都被完全截去,只能用普通的假肢来支持行走和一些不太剧烈的运动的进行。

      肃清团判定他已经失去了战斗能力,于是在从虚祖归来的第二个月便给予了他驱逐。据说与格兰仕将军曾是故友的一位死灵术士替他躲过了后来的「清扫」,并委托在比塔隆经商的朋友把他安置在了德罗斯西境的某个小村庄里,暂避风头。

      「……我目前暂时脱不开身,等我处理完手头的事情后就会来带他走的。这期间还拜托你替我好好照顾他了。」

      事实上,这样嘱咐着朋友的暗精灵女子在那次离开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甚至于那位经商的朋友因感染风寒而去世后,也未曾有过半点消息。

      负伤的格兰仕在那个陌生的村庄风平浪静地生活了两个年头。

      二十八岁时,他在这里遇到了一个有着白色卷发和浅灰瞳仁的女子。女人的名字很美,叫谢露。
      他们结了婚,不冷不热地生活、相处。
      后来,谢露有了一个孩子。那时格兰仕的右眼已经完全失明,左眼也只能勉强看清物体的大致轮廓。

      他剪掉了长发。
      他开始变得焦虑和沉默。
      他抽烟,酗酒,但是并不打人。他只是经常从外面喝得烂醉地回来,倒在床上,然后开始哭。

      对此,谢露一直默不作声。她依旧每天起早贪黑地为丈夫和孩子洗衣,做饭,打扫卫生;她依旧会在丈夫昏睡过去后,点着灯,用手帕小心翼翼地擦掉他脸上的泪痕。

      「我喜欢你的眼睛,像血一样漂亮。」
      结婚一年的时间,格兰仕从来没对谢露动过手。所以他记得那是唯一的一次,女人掩着脸从他面前哭泣着跑掉。

      第二年,谢露病逝。格兰仕把她埋在了郊外的一座坟岗上,接着又只身一人搬回了虚祖——他想回到虞林边上的那栋房子里去,但住在旁边的柴夫告诉他那栋房子前年就已经拆掉了。地基被重新翻起,换上新土然后用来种植庄稼。
      格兰仕哦了一声,说,是吗。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回到这儿来。他已不再年轻,脑海中的很多事情都开始褪色、凋零,然后渐渐淡忘。他开始不记得如何区分爆炎弹和冰冻弹的标志,开始不记得该如何瞄准,开始不记得现在是夏天还是冬天现在是白天还是晚上。
      ……他唯一能记得清的事情只有两件。

      自己还活着。
      自己曾有个叫系尔的同伴,是个修罗。

      …

      格兰仕曾经来过位于比塔隆城区之外的这块公墓,当时与他一起执行任务的同伴刚刚牺牲。第二次踏上这块铺满石板的坚实土地时他已经三十岁了,距离和系尔的第一次见面,正值七年之期。

      风很暖,阳光和煦。格兰仕矗立在那块冰冷的墓碑前,渐入灰白的短发的阳光下泛着一种迷离而枯槁的色泽。他的世界有一半已经彻底堕入黑暗,另一半也逐渐变得模糊。就像秋末树梢的残叶般,摇摇欲坠。

      格兰仕没有发现自己其实已经跟那个青年越来越像了。像他一样的白色短发,像他一样的灰色眼眸,像他一样的失明。
      像他一样,在那些或孤寂或热闹的夜里,一个人悲伤得无以复加。

      格兰仕伸手摸了摸那块刻着陌生名字的墓碑。很冷,直插骨髓的寒意。

      ——「等你老了以后,我就陪你回你的故乡吧。」
      ——「………格兰仕你知不知道我可能没有七年可以给你等了。」

      ——「死了不可怕。可怕的是活着,哀莫大于心死。」

      系尔,系尔。我已经老了。也快死了。

      ………那你陪我一起回你的故乡好不好?我们一起在素喃城的郊外圈一片地,然后种点花草植物什么的。我们可以多种点你喜欢的百日草。种很多很多,种得满房顶都是。替你煮的甜汤不会再忘记多放冰糖了,太苦的药也不用强迫你喝掉;我们可以一大清早地起来到酒馆让老板温酒,一喝一整天,然后我再晒着月光慢慢地把你抱回家去。

      当然。最重要,最重要的是——

      …………我想告诉你…我很爱你。

      …

      男人狠狠咳嗽了几声。他浑身颤抖地扶着墓碑跪下来,希望能稍微减轻胸肺里那撕扯般的痛楚。
      他突然想起当初在那一地荒芜中抽到的那张牌,它是对的。爬得越高,就会摔得越痛;高塔的寓意本来就不是希望,而是毁灭与折磨——

      彻彻底底的毁灭。由身到心的折磨。

      …

      他还活着。

      只是,哀莫大于心死。

      Compimento.

      2010-10-5 0:51:29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Zero.「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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