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散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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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道之境，烟水茫茫，少顷雾汽一荡，如水分云，一道颀长人影从浓雾后走出，西装革履，金丝眼镜反□□光，踩着皮鞋踏波而来，滴水不沾。
“怎么就你一个，小姑娘人呢？”西装男问。
“你来晚了。”泽微君笑，“她不在这里。”
西装男双手抱胸，长眸微眯，“真有意思，当初把她送到我这，前段时间又非强行把她带回来，这会吃不消了又装可怜让我把孩子接回去——结果你现在跟我说她不在？是耍我很好玩吗？”
“少离。”泽微摇头，“大家同为天道，有变数这很正常。她有因果未了，就算她人在这你也带不走。
退一万步来讲，你不会以为洛凝在你那界生活了二十几年，就彻底成为你的人了吧？”
她本就是此间灵。
少离微顿，“有什么分别呢？生恩不及养恩大，我也算她半个叔父，你这破地方自己都快撑不下去了，做甚还拖着她一起受罪？”
泽微君：“……在你那她也未必过得多好。”
“总比动不动就丢了命来得强。”
在一通有来有回的互怼问候后，两方天道坐在一起。
少离面色凝重，“再无回旋之地了吗？”
“这么关心我？”
“呸，怕以后没人能骂。”少离轻叹，“毕竟三千界里的同行，要么高高在上不屑一顾，要么紧盯着你位置伺机取而代之，像你这样纯粹嘴欠的天道不多。”
“省省吧，你自己那边问题也不少。”泽微君撇嘴，“不然也不至于连养个孩子的精力都抽不出。把洛凝送孤儿院都想得出来，真有你的。”
“……”少离哽住，“知道我忙这会还诓我来？”
“嗯……那我送你回去？”泽微君抬手欲辟出一虚空裂口。
“少来。”少离摁下他手，“你还有多少能量能用？万一通道没搭好你先力竭爆体，别的天道恐怕都要以为是我乘虚而入吞噬了你。”
“嗯，真到那种地步的话……”泽微笑，“何尝不可？”
少离翻了个白眼，“起开。”
“不用我送？”
“你可省省吧。我能量再少也比你多，那么抠门少在这穷大方。”少离话锋一转，“还有，洛凝她……”
“暂无性命之虞。”泽微君似笑非笑，“别人家的孩子，你哪来这么强的占有欲？”
“那是我该死的责任心。”他担忧问，“洛凝才多大，你个几万岁的老家伙都解决不了的棘手难题，让她来？”
“这个年纪，相信孩子——”泽微话说一半，猛然提了两个音量，“你拐弯抹角骂谁老东西呢？”
二人剑拔弩张之际，云水一侧水波微漾，涟漪浮荡而来，两位天道同时缓静下来。
洛凝从两仪镜中踏出，跌跌撞撞起身。
双瞳不复往昔神采，失魂落魄，凭着一股念走到两人面前。
泽微君毫不意外，“回来了啊。”
他微微颔首，短短时间她已学会用两仪镜穿梭往来于不同空间了，不错。
少离狭长眼眸微眯，瞳孔竖成一线，“你在此界的因果，还没了结？”
洛凝抬眼对上他，没有丝毫面见天道的敬畏。
她原世界的天道，竟还是熟面孔。
脸上没有太多惊诧，她虚握手中未能归还的翎羽，像是下了某种决心，“有劳天道辛苦一趟，我现在还不能跟你回去。”
少离瞥了一眼泽微又看向她，“这家伙死要面子恐怕没告诉你，那就我来说好了。他这个世界重置多次，本源虚耗殆尽，待再无能量以供复原时，这一界就会彻底奔溃。如今的状况，也就只够再重置一次，你可要想清楚了。”
正常世界不可重启，兴败有时，盛衰应理，奔溃后要么就坍缩炸成碎片，要么沦为三千界中其他界的养料被吞噬。
偏泽微这界不同。
只有此间天道拥有溯洄光阴之能。
也可以说是掌握了改写过去，选择未来的权利。
但怎么可能有这样纯益无害的好事呢。
溯洄的伴生物也随之愈发茁壮，魔息在一次次的重启中反复迭代，直至发展到连天道也不能尽除的地步。
“多次重置，结局总指向同一终点。”少离叹息，他指尖一引，从洛凝外衫上牵出藏匿其中的细微魔丝，“你瞧，魔种是除不尽的。”
泽微君面色一沉。
他翻手一握，魔丝灰飞烟灭，“泽微，你这里留不下的，让她跟我走吧。”
这应该是泽微最后一次进行重置。
不会再有重来的机会了。
“你想好，等最后一次失败后世界奔溃，我是来不及赶来这接你回去的，那时你会死。”少离道。
“因果未清也不是全无办法。异界记忆不会保留，回去了只当大梦一场，时间久了不记得了，因果便也埋藏在旧尘埃里消散不见了。”
少离伸手而来，要为她洗去此界记忆。
洛凝后撤一步，不肯相就。
他的动作太熟稔，这样的事似不是头一回做。
异界记忆不会保留？这种法则明显不制约天道，只针对高维空间穿梭的人，但天道既然不受约束又怎会如此洞悉此道？他又如何知晓？
少离正色，“只是一场游戏而已，你要留下来为这里陪葬么？”
一直沉默的泽微君过来，扇柄敲了敲少离的肩，还是一副混不吝的样，“说得这么严重做甚？你这样吓她万一真信了怎么办？”
泽微故作轻松看向她，“凝凝别看他这副死人脸严肃得很，骗起人那叫一个炉火纯青。哪有这么严重？我只需稍稍出手，也就扫个尾的功夫。”
少离轻嗤，镜片反射出嘲弄的幽光。
泽微眼波微转，折扇后递给少离一个眼神，继续劝她道，“本君向来一诺千金，何时骗过你？人间行卦时许你一诺，本君办到了。”
洛凝眼中警惕，少离之言存在疑点，泽微同样不可尽信。
泽微又近一步，“再说，两仪镜不是带你回去了么？而今天清气朗，乾坤正位，天地灵气充裕，魔息荡然无存，这些你都亲眼看到了。即便偶有魔种漏网，有我在也决计让它成不了气候。”
她握紧手中翎羽。
“就算不信本君，也该信你师尊吧？他亲手布阵除魔，你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那无烬渊中滔天业火，也是其中一步吗。
洛凝适才离开天道之境，欲借两仪镜再入无烬，亲手将琨霜翎羽还与师尊了却因果。
深渊闭合不得而入，两仪镜镜面呈现无烬渊下九幽业火焚烧之像，无论她如何施法，神器都不予开启通道。
神器护主。
可师尊还在下面。
她努力回忆诛魔之战最后关头，师尊护她坠下无烬时的情形。可那时她甚至没见他结印，魔渊就已随之合拢。
洛凝用遍所学灵阵禁阵，深渊裂缝不为所动。阵法无用，她便用符咒、禁术挨个试过去，直到穷极所学，用师尊教的剑法在地上胡乱劈砍，最后弃剑一旁捋起衣袖，试图用手掘开一条通往地狱的路。
无烬渊下，九幽业火还在烧。
传闻中焚尽罪业孽障的地狱之火，该是何等灼烫。
但为什么她手里挖开的土石这般冰凉。
天又下雨了。
不再是连绵血雨，只是涤荡凡尘的寻常雨露。
雨水连片成洼，渗不进地底，浇不灭地狱里的业火。
水意模糊了她视线，沿着眉眼鼻梁滴落在地，如珠而下颗颗溅落。
师尊早就算好了。
用她的手将屠神匕扎入他心口，他要所有人看着她诛魔，用自己的血换她大义清名。
无烬渊下是他早就布好的灵阵，以心头血起阵亲手送她归程。
师尊解开无烬渊结界吞噬万魔，成为诸邪之主集恶一身，却又孤身在渊以九幽业火自焚。
他提前合拢魔渊，不让业火蔓延尘世之上。
以他一身仙骨，纳世间诸邪万恶。
人人喊打，世间咒骂，囚困深渊，业火焚身。
只因世间真正诛魔的，唯他一人。
七百年前师尊飞升此界，扶天地将倾；
七百年后师尊以身诛魔，还世间朗清。
世人唾骂他魔息缠身，堕落尘泥。过往救世之功皆如流水而逝，如今只道他罪孽深重，世所不容。
但他何曾堕魔。
咒骂诋毁，背叛反刺，聚众讨伐，在他拼力除魔时，以天下清平之名，自奉正义之师，行背后捅刀之举。
还要她以徒弟之便，趁他不备用屠神匕搅碎他神魂，永世不得超生。
洛凝手上动作不停，眼眶酸得厉害。
师尊将大半灵力渡给了她，保证她的能量足以回到原世，那他呢？
他拿什么在九幽业火中护持神魂？
羽族素来厌火。
她的雪凤一身霜华银羽，往日最是爱洁爱美，如今却在不见天光的泥淖里，拖着残破羽翼，一身血污静静等待被业火吞噬，在绝望中化作飞灰。
不知在雨中挖了多久，地表震动，猝然间灵阵隐现。
洛凝擦了把泪，踉跄着身。
是上苍见怜，她终于等来转机了么。
灵阵图纹时隐时现，精妙无比自成一体，洛凝细细端详，发现这是在旧阵上所作的接续阵法，布阵手法亦十分熟悉。
与蕴灵古阵相续，是……师尊留下的阵法！
她杏眼微睁，视线随灵纹浮动流转。
这不完全是接续阵法，还有、还有……
洛凝在脑海中迅速搜寻着熟悉的改阵之法。
不等她想起，霎时间灵光大作，散发出耀目光辉，天光霞彩亦为之黯淡，磅礴灵力以阵眼为心，灵波如涟漪圈圈震开，于连绵群山间荡气回肠。
她想起来了。
逆行阵。
蕴灵阵的逆行接续阵，那与之对应的就是……
散灵。
洛凝神情一瞬凝固。
蕴灵阵聚天地灵力，抽用一时。散灵则是将通体灵力，尽数散归天地。
再辅以接续阵法……
相当于在蕴灵阵启动的刹那，他与天地立下契约，暂借此间乾坤之力，陨落后散灵还于天地。
他早知自己身陨之时。
却还是早早布下散灵阵，将此身所有散归天地，化于乾坤滋养万灵。
散灵阵灵波震荡，她心头惊涛骇浪。
众鸟盘桓，惊嘶哀啼。远处青峰，暮钟长鸣。
月升日落，丧钟遍遍在山峦间回响。
作者有话说
第104章 散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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