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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晓山青(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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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庚一早便得知林文睢将在嘉福寺小住的消息,随即便悄悄传信给嘉福寺的住持,他也将来嘉福寺小住的消息。林文睢等人安顿好后,祝庚等人恰好在此时踏入嘉福寺的寺门,由住持亲自迎接。
祝庚几人纷纷下了马车,嘉福寺住持指了几个小僧人去引着驾着马车的暗卫去马厩停放马车。
祝庚朝暗卫点了点头,默许了住持的做法。
住持正想朝祝庚行礼,“皇……”
祝庚打断了他的礼节,一边拢紧身上的狼氅披风,一边不动声色地回应道:“住持不必多礼,出门在外,朕不想暴露行踪。”旋即他又对住持改了自己的称呼缓缓道:“住持唤朕……唤我祝公子便好。”
住持默默地睨了眼祝庚,只见他将紧张和忐忑的情绪平静地掩饰起来。
祝庚正想开口询问关于林文睢的踪迹,只听见住持意味不明地轻声道:“祝公子安好。祝公子的厢房便由老衲带您过去吧,莫要惊扰了后院的女眷。”
祝庚心中思索片刻便同意了住持的建议,向住持双手平举作揖,“既如此,便劳烦住持了。”
住持合手躬身,回礼后站直身子,转身给他们带路,“不敢当,祝公子这边请吧。”
祝庚独自撑着油纸伞在雪地里踽踽前行,身着玄纹云袖锦袍,龙章凤姿长身玉立,玄纹云袖,肩上披着墨色大氅,乌黑的长发扎着发髻玉冠,一脸处变不惊,温和有礼,堪堪称得上是丰神俊朗。
林文睢在厢房内倚坐着一边歇息着,一边观赏着雪景。不一会儿,她却对逐溪笑着说道:“逐溪,雪景看久了反而眼晕,把窗户关上吧。”
逐溪应答了一句,先将炉子烧得再旺些,再起身去到窗前,小心翼翼把支着窗户的木条放下来将窗子掩上,只留下了一条小缝通风。
林文睢揉了揉眉心,神色有些落寞,喃喃低声道:“也不知道腊梅花什么时候开?好久……好久没做梅花糕和酿落梅酒了,有些想念了。上次吃梅花糕和饮落梅酒的时候,诸位师兄还有清娘都还在燕都呢,没想到……没想到都过了这么多年了。”
过了这么多年了,早已物是人非。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终究是故人心易变啊……
逐溪双眼愕然,她哪能看不出来林文睢心中的想法,人但凡有心又岂能不被世俗所扰呢?又岂能不伤呢?
逐溪宽慰林文睢的话中带着一丝不知名的心疼,却对后面几句话闭口不提,只留待林文睢进行自我消化:“姑娘,现下才初雪呢。离腊梅花开放还得好久呢,到时候姑娘可别嫌弃奴婢手生,奴婢做给姑娘尝尝看还是不是之前的味道。只不过……奴婢酿造落梅酒的手艺还是比不过姑娘的手艺。”
“这有什么?”林文睢的眸中带着几分婆娑落寞,却还是笑意盈盈:“那说好了,到时候你做梅花糕,我来酿落梅酒,然后我们一起品尝梅花糕和落梅酒,这何尝不是一件美事呢?”
逐溪答应了一声,与此同时还瞄到了窗子缝隙外的一道身影,逐溪到底还是年轻,不由得有些紧张:“姑娘……”
林文睢拉着她的手站起身轻声问道:“怎么了?”
逐溪声音轻颤着回答道:“姑娘……咱们……咱们厢房的窗外有人。”
林文睢闻言一怔,眉心一跳,万般思绪均挂在眉梢。她来嘉福寺小住的消息虽然说没有刻意隐瞒,但是燕都城中大多数人的目光和注意力都被遴选良家女子一事给吸引去了,大抵不会过分关注她这么一个从四品国子监祭酒的女儿。
林文睢的手指指尖轻颤,猛然回头望向那道小缝,却望进了一双把人溺毙的眼眸中,缄默无声却又似乎已经诉说了万语千言。
她的心中在看到他的那一瞬间便冒出来一丝欣喜和慌乱,长睫微颤却很好地用淡漠掩饰了心绪,朝他微微颔首,伸手将窗子上的最后一道小缝关好。
是他。
真的是他。
她在心里对自己说。
逐溪见林文睢如此行事,心中愈加担忧:“姑娘,我们……”
我们这么不给皇上面子真的可以么?我们这么做真的可以么?常人不是说,天子一怒,伏尸百万么?
林文睢像是洞悉了逐溪内心的想法,轻轻地拍了拍逐溪的肩头,而后宽慰道:“无事,别紧张,我们和皇上不过是碰巧遇上了,待会或者这几日见个礼问好赔罪便可以了,皇上不会怪罪的。”
“可……可是……”
林文睢用手指轻轻点了点逐溪的眉心,像是在笑她傻,在话中却刻意隐去了她和祝庚是师兄妹的关系,“皇上即使要怪罪,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就算生气也是冲我来的,陛下还得顾念父亲的几分薄面呢,所以皇上即使要怪罪,也得看在他与父亲的情分上。”
逐溪的心乱因为林文睢的话不一会儿便安定下来,逐溪看着林文睢古井无波的眼眸,一瞬间便知晓了林文睢刻意隐去她和祝庚匪浅的关系。
林文睢眼看着逐溪想通了,便含着笑意握起她的手,眼波流转,又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你对我的心,我知道,我懂。”
林文睢拢袖系紧大氅的系带,“我们去前殿给阿娘点盏往生灯吧。”
逐溪吸了吸鼻子,点了点头:“好,奴婢都听姑娘的。”
林文睢提起桌上的篮子,转身走向屋门,“那我们走吧。”
逐溪拿起油纸伞,跟着林文睢先后跨出门槛出了门。
早已被扫干净的回廊中又铺上了一层积雪,林文睢小心翼翼地走着,在即将绕去前院时,脚下似乎给什么东西绊住了,一阵趔趄,手中的篮子滑落在地。一切变故发生得太快,林文睢即将摔在地上,逐溪反应不及伸手只抓住一缕衣袖。
逐溪丢下伞,伸手去扶,“姑娘!”
祝庚不知从何处冒出来,伸手将林文睢拦腰捞回,扶稳站好。
林文睢惊魂未定地抓着祝庚扶着她的手臂,待到平衡过来时,她静静地挣脱开祝庚的怀抱,颤巍巍行了个礼,“臣女见过陛下,陛下长乐未央。”
逐溪也跟着跪下,“奴婢见过陛下,陛下长乐未央。”
祝庚扶着林文睢的手肘阻止她行礼的动作,一时哑然出声:“明夷你……”
林文睢轻轻挣开祝庚扶着她的手,坚定地行了个礼,“陛下,礼不可废,文睢不敢僭越。臣女林文睢见过陛下,陛下长乐未央。”
天气寒凉,檐下的灯笼随着凛冽的寒风轻颤。林文睢被晃得眼花,她竟在祝庚脸上看见瞬息的不自然。
不过须臾,他便将流露出来的不自然敛回眉间的折痕中,默默地将手收回,手指指尖还在留恋那份缱绻,像是沾染上林文睢身上淡淡的笔墨竹香。
祝庚淡淡地唤她们起身:“嗯,林姑娘请起吧。”
林文睢又俯身告罪:“方才……臣女与臣女的女使……”
祝庚搀着她的手臂,言语中露出一丝心疼却又在须臾间掩饰收回,“朕并未怪罪,你们莫要跪了。”
林文睢和逐溪站定谢恩。林文睢耳垂处的银饰珍珠耳坠随着动作微微晃动,“是,皇上仁厚。”
祝庚直话直说:“你我师兄妹之间……非要这般生分么?”
林文睢闭口不言,转移话题,向祝庚告辞:“陛下若是没有要紧的事,臣女便先行一步了。”
祝庚叹了口气后说道:“雪路难行,路上当心。”
林文睢:“是,多谢皇上关怀。”
林文睢提起篮子,逐溪拿起油纸伞,两人一道往前殿走去。
走出一段距离后,逐溪看着林文睢脸上的神色低声问道:“皇上对姑娘的感情……姑娘心中也并不是没有皇上的,又何必如此呢?”
林文睢扯出一抹僵硬的笑:“逐溪,今时不同往日了,人都是会变的。当初他是师兄,可现在他是皇上……我……不谈了。”而他的真心,我是不敢信的,也不敢赌的。
逐溪:“还请姑娘恕奴婢多言,姑娘是个明白人,永平郡主也说姑娘是个水晶心肝玻璃人。以皇上对姑娘的情谊,大可以明明白白的谈个清楚,姑娘又何必如此自苦呢?白白的惹自己不痛快。”
林文睢心中思索片刻,笑着说:“你们这两个作怪妮子,一贯会取笑我,什么水晶心肝玻璃人?莫不是在话本子上看来的吧?此事,我心中自有分寸,走一步看一步吧。”
庄平抓着底下暗卫寄过来的信笺快步踏阶而上。
书房中书香袅袅、檀香四溢,身着绛紫色锦袍的奚仪坐在书案后的椅子上,上半身前倾用手肘撑在书案上小憩打盹。
庄平将信笺递给奚仪,“大人,暗卫已经探查了信平侯和皇上近日的动静。”
奚仪缓缓睁开眼睛,右手揉搓着太阳穴,而后接过他手中的信笺,一目十行地阅读着,“穆怀偃出手了?”
“是。”
奚仪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既如此,我们派过去的人就没必要出手了,让他们多留意动静。把徐若陀和薛苑的人查一查,最好能引得蜀王或者兖王的人出手。”
“是,属下今日便传讯给荆沿。”庄平点点头,依言记下。
奚仪的手指指尖又在信纸上轻点着,前一句是疑问,后一句是肯定:“皇上去了嘉福寺?是为了林文睢了。”
庄平沉默不语,默认了。
奚仪嗤笑一声,又继续道:“让皇上露出破绽,他却拿明夷当诱饵,只是……这破绽也太过明显了些。”
庄平:“皇上对林姑娘的情谊……”
奚仪:“情谊中夹杂了利益权衡就不是真挚的情谊了。他对文睢是真心也好,拿文睢当筏子也罢,无非也是符合顺应他利益的结局。更何况文睢心中也不会不清楚。”
庄平闻言一怔,试探道:“那主子……我们该如何做?”
奚仪冷笑自嘲道:“文睢,她毕竟是我师妹。她的性子,我是再清楚不过。她走到这一步的背后不说是自己的选择,也有我们这些人的推波助澜。既然此次遴选良家女子,不如直接把皇后之位定了,也能保证她的安全。”
大胤律法规定:皇后可凭借皇后印玺任意差遣调配长秋官两队亲卫队。
庄平道:“那属下去联系我们的人写折子递上去?”
奚仪敛去一脸凛冽,微蹙着眉,看着庄平缓缓地点了点头,“联合上折子吧。文睢既然已经去找了沈含章,那说明沈含章给了她保障,我们只需推这最后一把。”
庄平:“可这会不会……”
奚仪沉吟道:“我就是要将此事闹得沸沸扬扬,满城皆知。你以为现在朝堂上那些人会坐以待毙?现下冒出头来的是徐若陀和薛苑,后边还有蜀王和兖王,皇上的这几个叔父可不好对付。打猎时,猛兽见了血就不会停止动作的。”
“可若是这么做,林大人和林姑娘此次会被推到风口浪尖上了,大人当真确定?”
“你认为还有比这更差的局面么?”奚仪顿了顿又说道:
“林玵先生和沈含章联合向陛下递了良家女子人选的册子,就已经把他们推到风口浪尖上了,他们心里都清楚。你当真以为皇上此次出宫找明夷的消息瞒得那么严实么?
至于皇上和明夷的真心,只有他们自己心里清楚,旁人都插不了手,只希望他们能够保全其自身吧。若他们二人只是平常人家,我作为师兄倒也是乐见其成,可偏偏在皇室,皇室中人的真心……只有身居高处,才能尽可能避免明枪暗箭罢了。”
“主子到底还是念着过去的情分的。”
奚仪叹了口气,又接着说道:“有时候,我真不知道自己这么做,究竟是对?还是错?罢了,不说了,你先下去吧。”
庄平行礼告退:“是,属下这便去办。”